102他山有石

　　纪晓芙后来遇到过很多险境,可是回忆起来,只有攻打成都的这一次，是从心底最没有把握的。

　　成都已经拿下，峨嵋上下行动起来。各种贴告示巡逻喊话发大米担水送传单，种种安民手段不用多提。静玄坐镇叙州,源源不断地把已经有了一定工作经验的干部送来帮忙，静虚静照在成都又筛选拉拢了一批成都本地势力。上下忙碌了好几日，这才算有了初级框架。

　　成都不论军事还是政治经济的意义,都比叙州关键的多。纪晓芙基本决定以后就把这里作为大本营了。叙州那里各种东西都得往过运，哪怕是公文也许多呢。又忙了个人仰马翻。

　　最忙的都是核心人士。其他人倒还好些。

　　武林英雄们，这一次帮了大忙。这帮人进进出出的,无不得意洋洋。有人还指着成都的城墙问旁边某峨嵋姑娘：“若没有我，你们能住进这儿不！”这兄弟原意或者是显示勇武以泡妞，可是峨嵋姑娘们对此翻白眼儿的越来越多了。还有人气不过，捅到纪晓芙那里去。

　　武林英雄也不都是这么二的。大家想法比较多。有的人觉得，可以跟峨嵋提一提，做个县长耍两天。也有的人心思更宏大些，谋划着是不是能把峨嵋的人手借上几十几百的，自己回山，也照样打一个小王国出来。看着也不复杂么！

　　不说鲜于通这等原本就胸怀大志的了，连一向清虚冲淡的武当少林，都有人觉得意动。大家都忙着议论分肥这件事儿，只觉得议论的十分愉快，兴致勃勃，那里还有时间顾得上去打架啊。于是正邪两派多少天来，居然是和平共处的，最多见面“哼”一声各自扭头走开，跑回自己熟悉的小阵营里，又喜笑颜开的议论能从峨嵋弄到的好处去了。真是少见的一片和谐。

　　也有头脑更快的。比如，殷素素就在想：这么多人，峨嵋总是有个侧重啊？不可能好处谁都给，是不是先排除两个竞争对手呢……

　　范遥过得极快乐。他这次回来，名义上算是汇报工作。实际上就是凑打仗的。打仗打得很爽快，接下来布置对内各种举措，范遥就甩手跑了。成都叙州两地武林代表团多少新老朋友啊，范遥跟他们挤在一起，混得那叫一个熟。峨嵋这边找不着人，找人的时候八成就在什么酒馆呢。

　　如今峨嵋占了成都，成都内外哪有不奉承的。范遥在峨嵋人缘本好，这次率队立了大功，更是越发出名了。武林英雄们也挺欢迎范遥的，这人脾气爽快，还是峨嵋官方人士。于是就宴请啊庆祝啊，酒桌上，没心眼儿的就傻喝，有心眼儿的就唠嗑。指望着多套点消息什么的。武林这些人也不是一个部分的，范遥早上见了华山的，跟鲜于通扯了半天，晚上跟自家魔教几个兄弟又聚会了。每天不灌个三五斤，简直都觉得不够充实。

　　除了范遥，正邪两派也有坐到一起的。比如这日魔教里面几个天鹰教的聚会，也叫上了殷素素小两口和武当几个“侠”。这举动略出格些，可是大家是亲戚，再加上，最近正邪之间安定祥和啊！俞岱岩这负责领队的师兄，都也没觉得这是魔教想着主意暗害自家师弟们——可见这关系！只是俞岱岩究竟被殷素素下黑手弄伤过，还有点心结，也可能是抹不开面子。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没去。武当这边，就张松溪殷梨亭两个跟着张翠山殷素素去赴宴了。

　　俞岱岩一个人也没啥事儿，在外面溜达。走着走着，突然发觉一个人身形奇特动作猥琐。俞岱岩愣了下喊出声来：成昆！

　　正邪两派关系近了些，小道消息都传得极凶猛。尤其还有张翠山殷素素这两口子，许多原本大家不知道的事儿，也就逐渐传开了。比如韦一笑已经不吸人血了。比如杀人变态金毛狮王谢逊他那个混元气功手的师父成昆的各种事迹，也都被正派这边的人都听说了。

　　大家都没想到成昆先生原本如此出息！原来他的光芒都被他那变态徒弟闪耀了。出名也是被栽赃，实在好像个借着旁边光源一闪一闪的小行星。现在大家才知道，成昆果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人家是真正的自己就能发光的恒星！阳顶天的死都跟他有关，在当年正邪还互相打架的时候，这是何等了不起的业绩！如果是正派中人……普通弟子立刻升为管事，管事弟子立刻成为精英，精英弟子就能竞争下人掌门啊！居然是一个真身无党派人士做的……多浪费哪。

　　现在，正派这边对于魔教，虽然没有“看见一次打一次”的冲动了，可是绝对也提不上好感。对于成昆先生，简直都有点微妙的倾向了。直到大家听范遥说，这货窝藏在少林还投奔了汝阳王，是以颠覆天下为己任的！这才纷纷义愤填膺的表示：太不像话了！必须通缉！少林寺那边的几个和尚，嗓门格外的大。

　　俞岱岩路遇成昆，喊了一声。正好遇到少林和尚也在逛街，一伙人顿时堵了上去。成昆慌不择路，居然跑到天鹰教跟武当聚会的小酒馆里。

　　当场被擒。

　　峨嵋提供场地，随即召开武林公审大会。魔教公布了成昆罪状，成昆不吱声儿。

　　成昆胆大心细，就看峨嵋占了城，布政使降了，巡抚跑了，他居然选择了潜伏下来。成昆自信曾经在峨嵋旁听过培训课，熟悉这里上下制度。如今峨嵋新占了城，人多手杂，正是混进去的大好时机。这峨嵋越发成气候了，如果能够隐姓埋名混成峨嵋内部小中层，然后顺理成章的找个机会内部政变，岂不大好！只可惜，人多手杂敌人也多了些。他虽然武功不错，可被众人围攻也还是落败了。

　　魔教怎么数落成昆都不说话。两方面真是深仇。成昆还看不上魔教的人，更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求饶。他倒是想装死，还没找到好的时机，被范遥手起刀落砍死了。

　　正邪两边都意外，场面当时都静了一下。然后，魔教纷纷叫好。大家纷纷拍范遥肩膀。范遥脸上却殊无笑意，只趴下来冲着西北行了三礼。他毁容远走换名姓潜伏朝廷近十年，终于了得此事，心中终于觉得放下了什么。

　　正派这边没有这等感慨。不少人暗自觉得做得过分了。因为谢逊的惨事没有被许多人知道，那么细想一下：不管成昆在几十年中有了多少阴险的谋划，可是这几十年里，他真正的罪过，大约就是勾引旁人老婆这么一项。或者，还有收了一个神经病徒弟？阳顶天究竟是走火入魔死的！作为一个掺合了天下多少大事的著名坏蛋，这一位身上几乎没有命案，手真是干净得稀奇啊。

　　少林更不开心些。成昆的马甲圆真，在少林是著名弟子。假以时日，或者做不得住持，当个长老是很有可能的！居然是阴险坏蛋？因为对此背书的，除了魔教还有峨嵋的人，成昆又没有当面抵赖，少林寺暂时按捺下了这些不满。

　　魔教可没有一个这么想的。大家自从听说了这事儿，早就把成昆恨之入骨了。教主虽然死了许多年，可是教内兄弟们义气不变！而且大家越看到现在生活中不是那么如意的地方，就越觉得，如果教主还在，我们一定过得比现在好许多！这种复杂的感情，不恨成昆恨谁？范遥干脆弄死了成昆，魔教上下轰然叫好，只觉得大仇以报，范右使真是一条汉子！

　　这事情是一件大事：成昆，谢逊这等名号，在武林中，是何等大的腕儿！更不用说牵扯着魔教前教主。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有人其实还在震惊峨嵋居然占领成都的余波中。大家看到了打仗过程，都觉得，原来这么容易就能弄到地盘！那么天下这么多地盘……只这样一想，一下子，就好似连从前恩怨都看得淡了，更不用说其余道听途说的人物了。

　　因为成昆是在峨嵋地盘上捉的，魔教对于峨嵋武当很承情。峨嵋其实对于武当和魔教也承情。从前纪晓芙还被成昆派来的人刺杀过呢。一想起这件事儿，就有峨嵋的姑娘私下议论：或者范遥也不错？这个想法被大家反驳了！有人说：他喝酒太多了。也有人说：这个人太能笑了，不好！

　　纪晓芙作为小核心，可没有时间歇着。尤其刘伯温又有建议了。刘伯温说：“成渝两地只有几十万兵，峨嵋占领叙州的时候，伏击伤了一半，这次与我们对打的十万，有的逃散，有的被我们收编。渝州一地，剩下的兵员只有五万，可能还多半是老弱，缺乏士气。而我们峨嵋如今加上收编的，有接近两万人了。取不取渝地？还得赶紧做决定！”

　　峨嵋的姑娘们现在对于军事，也比从前更熟悉些。大家也敢提意见，也敢向互辩驳讨论。峨嵋内部开了几天会，刘伯温这建议，利弊都是摆在那里一看就知道的。利是如果占领了渝州，那么天府之地，四境自然被山水封闭，内部稳定不缺粮，此后几年都几乎可以无忧。弊是这一次不像打成都，对方有了防备。只能强攻，而且是攻城这样说不好得打多久的战斗。

　　可是，刘伯温说打。

　　刘伯温这个名号，现在在峨嵋上下也有些分量了。就算练武的姑娘们，再看不起小白脸，可也清楚，这次打成都这样的战斗，种种谋划，如果没有这个人，或者做不到的！而且，像贝锦仪那样敬佩他居然有孤身犯险的勇气的人也不少，尤其听说了这家伙真的差点被砍头之后。不少姑娘都有了几分真正的接纳之意：可以当作“自己人”！

　　刘伯温对此变化安之若素。这就是读书人了。他们虽然不喊“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贫贱的时候可能稍微得学点怎么谦虚。等到抖起来了一点都不用准备就能立刻神气无比。刘伯温说话语气那叫一个笃定：“机不可失，这一仗不打，此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纪晓芙举旗不定。

　　刘伯温添上一句：“我们可是出川蜀占天下的，这只是第一步。”

　　纪晓芙长出口气：打！

　　峨嵋上下令行禁止，就都准备起来了。没有一个提出反对的。私下，倒也有姑娘不解：咱们都占了这么多，咱们才多少人，能吃多少米面，用多少布匹——管够用了呀！为什么还打呢？！可是纪晓芙做了决定，大家就都信服了。这不是一天两天，这是自从纪晓芙带着大家占叙州，打成都各种事情一点一点积累的。而事实是，纪晓芙也证实了大家的信任，是有道理的。

　　于是，就打了。

　　这是一场硬仗，耗时近三月，渝州内外断粮，最终峨嵋攻克。

　　川蜀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