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进宅说哀事 相聚在阴间

　　第二天一早，我和周氏父子说了，那鬼魂不会再来了，他们听了很是高兴，千恩万谢的向我作揖。我忙止住道：“虽然此事已了，但还有一些事情尚未料理完毕。我要将这缸内的尸骨带走，送与这鬼魂的家人，以便能让逝者安息，生者慰藉。”

　　周氏父子答应了，忙雇了一辆马车。我将大缸放入车内，按照地址来到了成贤街。成贤街为朝廷选拔人才考试之所，内有孔庙，太学之府，所以住户不多。我按照信封上所写，来到一所宅子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前的积雪也不见有人打扫。我下车看了看左右，清晨之时也不见什么行人，我于是回头对车夫道：“在此稍等。”说完便来到门前叩了门环。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探出半个头来道：“谁？”

　　我忙退后一步道：“这里可是祖府吗？”

　　那妇人谨慎的上下打量我道：“正是，您？”

　　我道：“在下刘旭，是祖白先生的朋友，受祖先生之托，前来探望其家室。”

　　那妇人听了，语气激动的说道：“此话当真？您真是祖白的朋友？”

　　我道：“千真万确，莫逆之交。”

　　那妇人听了，顿时流下泪来，说道：“我家先生今在何处？为何许久不见归家？”

　　我见那妇人哭了，便想起昨晚之事，也不禁眼眶红润，说道：“祖先生确实有事耽搁，无法回家，今有祖先生手书一封，请您过目。”说完我便从怀里掏出信来，递给那妇人。

　　那妇人从门里接过信，看了看道：“果然是我家先生的笔迹。外面寒冷，刘先生请屋里坐吧。”说完那妇人开了门。

　　我抬腿进去，那妇人回身将门关了，便引我进了院子。这宅子虽然不大，但不失别致，池塘水榭，假山藤蔓，搭配的相得益彰。妇人引我来到正厅，主宾归坐。那妇人道：“祖先生是我相公，今年夏天去山东做生意，托人带信回来说是中秋归家，谁知中秋之日不但没有归家，反而两个月没有消息，不知所为何事？”

　　我心想，这我如何说的？于是道：“夫人请拆信观看，里面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祖夫人道：“也好。”说完拿起信来要拆。这时只见一老妪蹒跚进来道：“有客来了？”

　　祖夫人忙站起身来搀扶道：“母亲大人怎么起得这般早？天怪冷的，怎么不曾多穿。”

　　我猜这老妪定是祖先生的母亲了，于是赶忙上前道：“祖老夫人好，在下刘旭有礼了。”

　　祖夫人忙道：“这位是相公的朋友，今天特地带将祖白的信捎来了。”

　　祖老妇人笑道：“我说今儿一大早雪怎么就停了，原来是我儿来信了。刘先生快请坐吧！怎么没有倒茶？孙儿！孙儿！”

　　祖老夫人叫了半天，只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穿着皮袄跑了进来，道：“奶奶，什么事？”

　　祖老夫人道：“去，给这位刘先生倒茶来。”

　　小孩儿答应着去了。

　　祖老夫人道：“刘先生快请坐吧，您来了就好，我都担心死了。”

　　我勉强笑了笑，归了坐。祖夫人将老妇人扶上了座位，便拆开信来观看。我不敢正视他俩，只能斜着眼睛观察祖夫人的动静。只见祖夫人看着看着，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双手颤抖着将信放在桌子上，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祖老夫人。

　　祖老夫人忙问道：“我儿信上说什么？”

　　祖夫人哽咽许久，道：“相公说路上被事耽搁，只怕是新年之前才能回来。”

　　我听了暗暗奇怪，心想定是这妇人说谎了。

　　祖老夫人道：“何事会耽搁这么久？”

　　祖夫人道：“相公也未曾说。不过既然信已经来了，便是相公一切安好，母亲就不要担心了，以免坏了身子。天气寒冷，母亲还是请回房歇息吧，我自会招待刘先生。”祖夫人说完，便搀扶着老妇人往外走，边走边回身道：“刘先生稍后，我去去就回。”说完便往东厢房去了。

　　我坐在原地，暗自为这家人悲伤。这时祖先生的儿子端着茶盘进了来，将一盏茶放在我的面前。我道了声“多谢”，便将茶杯端起，刚要喝时，突然发现此杯非同一般：胎质细腻洁白，釉色醇厚，上绘散碎小花，分明是斗彩，无疑是鸡缸杯。我忙将茶杯放在几上，对那孩子笑道：“府上何人叫你用此杯沏茶的？”

　　那孩子道：“我父亲说过，凡是莫逆之交来拜访，必用好茶杯，非汝既官，鸡缸亦可。”

　　我忙问道：“你如何看出我与你父乃莫逆之交？”

　　那孩子笑道：“我父亲与你一同进的门，当然是莫逆之交了。”

　　我一听顿时一身冷汗，急忙环顾四周，也不曾看见什么，我壮胆问道：“你父亲现在何处？”

　　那孩子道：“随母亲去东厢房了，我刚才在廊下看见父亲站在东厢房的窗户外面往里看呢。”

　　我不知这孩子说话是真是假，若是真话，这孩子当真是难得的人才。我突然想起翠儿曾经教过我的一个方法，就是看一个人是否天生阴阳眼，就要看他天灵盖是否长合，倘若未合，就说明自身阳气外露，与外界阴气相通，阴阳相接，可见其他。我想到这里，便叫那孩子过来。那孩子笑着走了过来，我便伸手往其头上摸了摸，果然能感觉其天灵盖未合，看来这孩子是天生的阴阳眼了。我于是道：“你能见到这些，难道不怕吗？”

　　那孩子道：“原来是怕，但后来发觉不过是一些可怜人在我周围，我便不怕了。”

　　我道：“什么可怜人？”

　　那孩子道：“他们夜夜哭泣，声音悲惨，对凡事绝望，难道不可怜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这事你想谁说过？”

　　那孩子道：“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我笑道：“你叫什么？”

　　那孩子道：“雪晨，字苍远。”

　　刚说完，只见祖夫人缓缓的走了进来，说道：“雪儿，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刘先生说。”

　　祖雪晨答应着出去了。

　　祖夫人慢慢的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的信，泪流满面道：“有劳刘先生送信过来，我家相公的事情我已知晓，但若真为信上所言，我家相公现在应为鬼魂，既是鬼魂，如何将信送来阳间，若为鬼魂，您又是如何与他相见？还劳烦您和我说明才是。”

　　我听了，忙将昨晚之事说了。祖夫人听后哭得更加厉害，道：“若是这样，也便说通了。看来我家相公当真已经死了。不知道现在那缸内尸骨在何处？”

　　我道：“我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外马车之内。”

　　祖夫人道：“好，好。多谢刘先生。请刘先生先在此用茶，我回房更换衣服，迎我相公尸骨回宅。”

　　我忙道“请便”。祖夫人便欠身离去了。

　　我于是坐在原地等候，可是一盏茶喝完，也未见祖夫人回来。我起身来到厅堂门口，四处张望起来。只见祖雪晨在院子里堆着雪球，我于是叫他道：“雪晨，这边来。”

　　祖雪晨放下手中的雪球跑过来道：“什么事？”

　　我道：“你母亲说是去换衣服，为何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祖雪晨笑道：“我母亲正坐在廊下和我父亲说话，只怕是不能来见你了。”

　　我一听吓了一跳，忙道：“现在仍在说话吗？”

　　祖雪晨点了点头，指着西厢房的廊下道：“在那里不是？”

　　我一听，心想：“完了！”于是忙问道：“你母亲住在哪里？”

　　祖雪晨道：“就在西厢房。”

　　我听了忙顺着廊子跑到西厢房前，一脚踹开房门。正如我所料，祖夫人已是悬梁自尽了。我看着祖夫人摇晃的身体，不知是该喜该悲。虽然不在人世，但却能和丈夫相会，可世间尚有婆婆与儿子，怎么就这般舍得呢？我正想着，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封信，于是俯身捡起，只见信封上写着“刘旭先生亲启”。我甚是纳闷，于是将信拆开来看，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才知道这是祖夫人临终前写的。正看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叫一声，我急忙回头，只见是祖老夫人。祖老夫人仰头看着儿媳的尸体，吓得连连倒退，眼看就要倒地。我急忙一把扶住道：“老夫人您节哀啊。”只见祖老夫人眼睛一翻，便不动了。我急忙探其鼻息，已经没气了。我赶忙抱着她放到里屋的床上，用手掐她的人中。这时祖雪晨进来道：“先生不要徒劳了，我奶奶现在也在廊下了。”

　　我听了便愣住了，于是停了手。想不到不到一个时辰，这家人便接二连三的死去了。不过我奇怪的是，这孩子为何没有一点伤心的表情，仍旧淡定自若，没事发生一般。我于是问他道：“父母和奶奶相继离开，你不伤心吗？”

　　祖雪晨道：“未曾离开啊，都在廊下呢，不过是脱了躯壳罢了。”

　　我听了暗暗惊叹，想不到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道：“你说的不错，谁都未曾离开。”

　　我于是将祖夫人的尸体抱了下来，放在了祖老夫人的旁边，然后出了大门，将大缸抱进院子的廊下放好，然后对祖雪晨道：“你可知道你家的坟地在何处？”

　　祖雪晨道：“我母亲说是在关东店。”

　　我道：“好吧。我知道了。祖晨啊，你父母和奶奶现在都无法照顾你了，从今天开始，由哥哥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

　　祖雪晨回头看了看身后，说道：“好的，我母亲他们也希望我能和你走。”

　　我道：“那好吧。咱们今儿先回我那里，明天我会带人来将你家人葬到你家祖坟去，如何？”

　　祖雪晨道：“好。我父母说不能当面谢你，还请您赎罪。”

　　我忙道：“好说，好说。”说完便拉着祖雪晨往外走去。就在快走出花园时，我暗暗施展鬼眼术，这种法术可以利用水的倒影看到阴界，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过就在这一瞬间，我透过花园池塘的倒影，看到了祖白和其夫人，母亲三人坐在廊下，互相握着手，说说笑笑，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顿时眼眶有些湿润，赶紧偷偷将眼泪擦了，带着祖雪晨上了马车。此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残雪泛着银光，明亮耀眼。我们穿过成贤街的牌楼时，高大的安定门就在我们北面矗立着，忙碌的人们在城门中来往穿梭。我放下车帘，看着旁边低头不语的祖雪晨，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啊。”

　　祖雪晨看了看我，笑道：“我知道。”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就这样一路颠簸的往魏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