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倚窗棂举杯赏明月 万春亭叩首真龙颜

　　众人用完餐，魏公子吩咐将碗盘撤了，并且将椅子茶几摆到靠东的窗户旁，招呼大家挨着窗户坐下，回身对翠儿道：“你去厨房将上个月圣上赏赐的普洱沏了来，我怕他们弄不干净。”翠儿答应着下了楼。

　　魏公子对众人道：“大家都坐吧，眼看中秋将至，只是今年事情太多，恐怕中秋之时不能陪伴诸位赏月，不如今日你我围坐一起，对月遣怀吧，只可惜月亮尚不圆满，不如十五那天明亮。”魏公子说完将窗户推开，顿时一道月光照射进来，满地铺了寒霜。众人抬头观看，只见一轮将满之月悬于天际，银银烁烁，泛着水波之光。魏公子道：“果然将满未满，不过没有云彩遮挡，也算是幸运了。”

　　安倍道：“苏轼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本来世间之事不是你我能够决定，既然天公已经作美，万里无云月在中了，你我这样的凡人又何必计较这月圆月缺呢？”

　　魏公子笑道：“安倍先生说的是。”

　　大家正说着，只见翠儿带人端着茶水上了楼，于是魏公子道：“就请诸位一边赏月一边饮茶吧。”

　　翠儿来到大家面前，将一并八个汝窑茶杯分别递到每个人手上，又将用茶壶沏好的普洱倒入每个人杯中。众人互相礼让了，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宋公子道：“此时此景，真是应了那句诗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玉碗盛来琥珀光！”

　　魏公子笑道：“虽然此杯并非玉碗，但汝窑一向质地温和，温婉如玉，说是玉杯实不为过。再加上普洱的茶汤色泽红浓明亮，不是琥珀，胜似其色，配以此诗句真是恰到好处啊。”

　　安倍道：“那咱们今晚就以茶代酒，敬以明月之温柔，谢以星光之璀璨如何？”

　　众人点头称是，于是站起身来对月而饮。喝罢相视而笑，我也不知喜从何来

　　第二天中午，翠儿叫我一同去后罩楼找魏公子有事，我急忙跟了去。进去之后，只见魏公子在书房坐着，和宋公子并一个穿戴整齐的人在一起聊天。那人见了我们，笑道：“两位就是刘公子和翠儿姑娘了吧？”

　　我俩忙道：“正是。”

　　魏公子道：“这位是礼部侍郎陈大人，特地是为中秋之日你们二人拜见圣上而来的。”

　　我俩急忙拜见道：“陈大人好。”

　　陈大人忙伸手道：“不敢不敢，两位的事情我已听三爷讲了，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本事，实为京城之幸。这次中秋拜见，礼数不多，但万不可有错，所以还要劳烦两位用心记了，到时自会有人带你们前去。往常圣上会在紫禁城中某个院子里和众嫔妃赏月，不知今年会选何处，到时自会知晓。”

　　我俩点头答应了，于是便和陈大人学起礼数来。要用的礼数果然不多，无非就是如何跪，如何拜，如何说话，如何回答而已。也就是半个时辰，便都记住了。

　　陈大人道：“只要到时照此来做，便不会出差错。还有需要的衣服我会叫人在晌午后送过来，到时二位穿了就好。”

　　我与翠儿道：“多谢陈大人。”

　　陈大人摆手道：“不用客气，其他的不用再讲，陈某还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了。”

　　魏公子道：“有劳陈大人了，请。”说完便送陈大人往外走。

　　我与翠儿也要相送，却被宋公子轻轻挡了一下，我俩会意，回身进了屋。宋公子道：“三爷有事要和陈大人说，咱们在他不方便开口。”

　　翠儿道：“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好像是朝中有不利于三爷的言论，但不知真假。”

　　翠儿笑道：“三爷是护城法师，并不参政，朝中能有什么言论？”

　　宋公子道：“人多嘴杂，不得不防。后天就是中秋了，你们就可以亲眼见到皇上了。”

　　我道：“心中还真是有些忐忑，不知皇上是什么样子。”

　　翠儿道：“皇上也是人，不可能两个鼻子一只眼睛，到时见了便知。”

　　我俩又与宋公子玩笑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去了。

　　晚上睡觉时，觉得深秋确实已经到了，竟有些冷了。我于是又从坐柜中翻出一条棉被，加盖在身上。此时已是二更天，外面寂静无声，只觉天净月明，月光佼佼。正朦胧之际，忽听有人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我忙屏气凝神，不敢出声。那声音仍旧环绕四周，还是难以听清，也不知是男是女。我想索性出去看看就是。于是起床将衣服穿好，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跟随声音来到院子当中。此时院中并无一人，只有池中的水汽四漫，缭绕于竹林之间。我环顾四周，只听有人说话，并没有看到人影。正踌躇间，突然光线暗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是一块云彩将月亮遮住了。我叹了口气，就往回走。谁知一回头，只见迎面站着一个人，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赶紧退后几步道：“是谁？”

　　“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那人慢慢的向我走来，我仔细一看，不是别人，竟是苏姐姐。

　　我大吃一惊，心里想：“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苏姐姐道：“见到我很吃惊吧？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本来是想直接去找魏海凡的，但后院聚有四方之气，我一个孤魂野鬼，实在是承受不住。一到晚上，月亮照到的地方就是阳界，你们没有办法看到我。只有月亮照不到的阴界你们才能看见我。”

　　我壮着胆子道：“找我做什么？”

　　苏姐姐笑道：“麻烦你告诉魏海凡，京城已经潜入了新的敌人，桐雨和叶声就是他们杀害的。不要以为将我杀死，镇住黑龙，京城就能够太平。你们想的太美了！我杀不了护城法师，就让别人来动手，反正只要你们能死，我就高兴。你们这些护城法师，一个个以为自己救世主一般，凭借这一点点法力，就胡作非为，将我们这些好不容易才修炼成精的动物杀害。宋夏生尤其可恨，明明自己和我们一类，竟然帮助护城法师杀了我。我杀不了他，别人难道也杀不了他？还有你，刘旭，不要以为好日子还有多久了，你上了这个道，怕的还在后面呢。”

　　我说道：“你是说新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人？”

　　苏姐姐大笑道：“人？你们以为那么简单？这次来到京城的敌人，不受结界的束缚，更不受你们的辖制。他们的面孔苍白惨淡，全身披着黑色的斗篷，鲜血是他们的食物，病魔是他们的朋友。这是你们从没有见过的敌人。就算是最厉害的护城法师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向前一步道：“到底是何人？”

　　苏姐姐冷笑道：“就算你死了，也不会知道。”苏姐姐说完大叫一声，变作一条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过来。我吓得忙往旁边躲避，只觉脑后一疼，原来是从床上滚了下来。

　　“原来是一场梦。”我心想。看看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我穿戴洗漱了，饭也没有心情吃，只是坐在池塘边发呆。突然有人推我，回头一看是翠儿，我笑了笑，也不说话。

　　翠儿见我有心事，笑道：“怎么了？有事？”

　　我“嗯”了一声，想想翠儿也不是外人，于是道：“昨儿晚上做了一个怪梦，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所致，并不敢确定。”

　　翠儿道：“可是梦见了苏姐姐？”

　　我惊道：“你如何知道？”

　　翠儿叹气道：“这还用说？我也梦到了。”

　　我忙道：“当真？”

　　翠儿道：“这还有假，定是苏姐姐的魂魄去不得后院，所以才托梦给你我。我也正在发愁，这事要不要告诉三爷。若是不说，只怕将来真的有事。若是说了，又给三爷平添烦恼。”

　　我道：“姐姐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如何这般拖拖拉拉，不如你我一同将此事查清楚，一来可提前做个准备，二来也不用劳烦三爷了。”

　　翠儿道：“你说的是，但这些日子也未见蹊跷，咱们从何下手？”

　　我道：“所谓传到桥头自然直，如是有事，迟早会有端倪，你我稍稍留心就是。”

　　我二人商量妥当，便回到各自房间去了。

　　第二天便是八月十五，白天时整个魏府忙上忙下，我却在屋子将礼部送来的衣服换上，在镜前照了又照。突然有人敲门道：“是我，翠儿，快开门。”

　　我忙将帽子摘了，开门道：“姐姐这般早”我抬头一看，只见翠儿今日打扮的与众不同：一身浅绿色的对襟长袄，下着一条白底碎花的长裙，脚下穿着一双白底五彩条藤的绣花鞋，头上挽着垂花髻，插着一支银簪和几只浅粉色的绢花，柳眉如黛，唇点红脂，分外娇艳。项上挂着一串白玉珠的项链，腕上戴着翡翠的镯子。

　　我笑道：“姐姐今天当真是穿金戴银了。”

　　翠儿笑道：“少胡说，不过是陈大人送过来的，我不得不穿罢了。你也比先前不同了。”

　　我道：“姐姐好会打趣我。”我说完赶紧将翠儿让进屋来坐了，转身要去倒茶。翠儿拦道：“不用客气了，来时喝过了，我不过是觉得有些紧张，所以过来逛逛，酉时就要见皇上了，我还真是有些不自在。”

　　我道：“姐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会这般小心，不过就是见皇上一面，哪能让你我久留，只怕是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便要回来了。”

　　翠儿点头笑道：“有理。他们也不让我去帮忙干点什么，我是闲的难受。”

　　我笑道：“姐姐这般操心，只怕没个尽头。不过就是一些铺陈摆设，别人张罗也是一样，估计咱们回来之时家宴刚开始，能凑个趣也未可知。”

　　翠儿起身道：“也是，那我先行回房，过些时候宫里有人来接，你我同去就是了。”翠儿说完会自己房里去了。

　　申时刚到，就有宫里太监驾车前来接我和翠儿，我俩急忙整好了衣衫，随太监上了车。那太监长得非常秀气，唇红齿白，说话细声细语，倒也随和。翠儿从怀里掏出一定银子，递到那太监手里，说道：“劳烦您过来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您随便买点吃喝吧。”

　　那太监先还推辞不要，后来也便收了，眉开眼笑道：“姐姐不用这般客气，小的姓周，待会咱们进地安门直奔镇山，圣上今日改在万春亭喝酒登高赏月，宫里嫔妃都在，山脚下自然有人接应，不过咱们要在下面等候片刻，酉时方可上去。”

　　翠儿道：“我们知道，多谢您提点。”

　　周太监忙回道：“好说，好说。”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地安门外，守门的士兵拦住马车，索要腰牌，那太监急忙将腰牌解下，笑道：“麻烦各位了，这两位是今儿个圣上要见的护城法师。”那士兵看了看腰牌，又看了看我和翠儿，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周太监道：“两位下车随我步行吧。”

　　我俩于是下了车，随着周太监进了地安门。只见地安门内到处都是带刀的护卫，整整齐齐站在路旁。我与翠儿都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脚下的石板路前行。周太监领着我们绕着镇山的围墙走了一会儿，来到东边的大门，守门的护卫近前两步，笑道：“周公公，这两位是？”

　　周太监道：“这两位就是皇上要召见的护城法师，吩咐了酉时上去。”

　　护卫道：“还有大半个时辰，你们在门口稍安勿躁，时辰快到了就放你们进去。”

　　周太监点头道：“我自然知道。”

　　那护卫点了点头，又站回原地去了。

　　周太监回身笑道：“咱们必须早些来，但又不得不等，真是劳烦二位了。”

　　我俩忙笑道：“不必客气，应该的。”

　　于是我与翠儿在门外站着，到处观看，只见四周到处都是古树，南边隐隐约约可见一段城墙，想必就是皇宫的城墙了。

　　就这样，我与翠儿站了大半个时辰，那护卫过来说道：“时辰快到了，三位进去吧。”

　　周太监听了，称谢之后，带着我们二人进了大门，来到山脚下，只见有几个太监正在那里闲聊，周太监上前道：“圣上所召见的护城法师已到，麻烦通禀一声。”

　　其中一个太监道：“在此等着。”说完便一溜烟的顺着台阶上了山。

　　我看了看四周，只见山脚下到处都挂着精致的宫灯，一阵风吹来，各色宫灯飘飘摇摇，有如星辰坠落。每盏宫灯下面都放着高几，高级上面搁着不是奇花异草，就是精致盆景。不一会儿，那太监又急匆匆的跑下山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圣上有旨，宣刘旭，翠儿觐见。随我来。”

　　我俩听了，便跟在那太监身后，向山上走去。往上走了一会儿，便见一个亭子，亭子正中有一高台，台上立着一个塑像，由于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亭中又有几名太监站立。领我们上来的太监说道：“两位请跟随他们上去就是。”那太监说完便回身下山去了。

　　这时另一名太监继续引我们上山，又路过一个差不多的亭子，便隐约听见上面有嬉笑之声，还可以望见阑珊之影。我偷偷侧过头向南望去，只见一排排宫殿依次排开，无穷无尽，重檐碧瓦在月光的反射下烁烁生辉，我料想那便是皇宫了，赶紧又低下头来，不敢多看。

　　这时领路的太监示意我们停下，我抬头看去，只见十数阶台阶上面有一个大亭子，上面通明。台阶两旁全是武士站立，持枪跨刀，威风凛凛。那太监回身道：“我去禀报一声，然后自己会选你们上去觐见。”我俩赶紧答应，只觉心跳加快，背后冒汗。

　　那太监走了上去，只听他说道：“圣上，刘旭，翠儿亭下听宣。”

　　只听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说道：“让他们上来。”

　　那太监便站下台阶处大声道：“圣上有旨，宣刘旭，翠儿觐见。”

　　我俩赶忙提着衣服，快步上了台阶，也不敢抬头，来到上面后，我与翠儿赶忙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说道：“刘旭，翠儿，恭请圣上福寿安康。”

　　我没敢抬头，但能听见一丈开外有众多女子小声议论，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只听皇上说道：“恩，朕已听闻魏海凡请奏，说你们二人前些日子力战黑龙，以保京城太平，功不可没，可有这回事？”

　　我二人忙说道：“小的分内之事，应尽之责。”

　　皇上道：“护城法师一职，自开国以来从未公众于世，对你们确是有些不公，朕决定过年之后传诏于天下，给尔等在朝中一席之地，如何？”

　　我刚要谢恩，翠儿抢着说道：“我等能守卫京城，已荣幸之至，不敢奢望其他，圣上恩典，我等永生难忘。”

　　皇上道：“哦？你不要此恩典，不代表其他护城法师不要。你们俩抬起头来，朕看一看。”

　　我和翠儿听了，慢慢把头抬起，只见前方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器宇轩昂，头戴金冠，身穿龙袍，身边围站着许多貌美如仙，穿金戴银的女人。借着烛光，我突然觉得皇上好生面熟，想仔细看看，又怕被指责不敬，于是又将头赶忙低下。

　　皇上道：“你们这么年轻，难得有这样的本事，秦公公，宣朕口谕吧。”

　　旁边一个年老的太监说了声“是”，于是走上前来，站在我俩面前，说道：“传圣上口谕，封刘旭，翠儿即刻起成为正式护城法师，食朝廷俸禄，钦赐。”

　　我俩赶忙叩头谢恩。皇上道：“恩，没有其他事情了，你们下去吧。”

　　我和翠儿站起身，慢慢的后退到台阶处，转身下去了。此时我才觉得放松一些，转头看了看翠儿，只见她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我小声问道：“姐姐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翠儿道：“回去再说吧。”便又不再说话了。

　　我也不敢多问，于是仍从东门出去，由周太监驾车将我们送回魏府。进到院子中，只见到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宋公子，小莲等人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我和翠儿也都走了过去。

　　小莲见了喜道：“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还等着女孩儿们一起拜兔爷呢。”

　　翠儿也不答话，直接问宋公子道：“三爷人呢？”

　　宋公子道：“今儿中秋节，自然是去魏老爷家了，怎么？”

　　翠儿若有所思，找了把空座位坐了，道：“没什么，不过就是告诉三爷我们回来了。”

　　小莲笑道：“怎么样？可见到皇上了？什么摸样？”

　　我见翠儿懒得说话，便说道：“一个大个子男人罢了，也不怎么稀奇。”

　　小莲笑道：“我说嘛，也不会比别人多长些什么。”

　　宋公子道：“既是已经回来，就快些吃饭吧，怕是都已经饿了，吃完之后女孩儿们开始拜兔爷。”

　　大家笑着继续吃起来，但我发现整个席间翠儿都懒懒的，也不说话。我也不好问什么，只能当做没事发生一样。

　　吃完晚饭后，女孩儿把兔爷摆在园内的条案上，旁边还放上瓜果梨桃，开始逐一跪拜。这时有小厮进来道：“三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三爷面带春风的走了进来，两个仆人捧着两个大食盒跟在身后。魏公子道：“吩咐厨房把这些大闸蟹串了，端上来吃。”

　　那两个仆人去了，翠儿走了过去和魏公子贴耳说了几句，只见魏公子脸上有些变色，也不和众人打招呼，直接奔后院去了。众人正疑惑间，魏公子回身道：“日升，你也过来。”我听了赶忙跟着，也不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