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每个人都有手。

　　手很灵活，可以用来做事情，所以每个人都能靠自己的手生存。

　　“左手”是一个团体，有五个人。他们如同手上的五个手指一般，各有长短，却又各有特点，如果全力的张开，他们可以托起千斤的重担，如果抱成一团，他们又象刚强的拳头，可以击破千重的阻碍。

　　他们不是名门正派，他们都从事着历史上最古老的行业，但又都是最不入流的行业。

　　所以，他们自称“左手”。

　　如果有谁说他没有听说过万玉庄的庄主沈万玉的名字，那他一定是一个聋子。

　　沈万玉是江南最有钱的一个庄主，据说全杭州所有富豪的财产全部加起来，也没有比不上万玉庄的一半。但谁也不敢打万玉庄的主意，因为沈万玉手下至少收留了百位武林人士作为门客。沈万玉在他们身上花钱，从来不皱一下眉头，所以这些武林人士为他效力，也从来不皱一下眉头。

　　他手下还有四大护卫。他们虽然在江湖中不太出名，但各各身手不凡，绝对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好手。更可怕的还是沈万玉自己，能接下他的七十二路“破玉剑法”的，江湖中根本找不出几个来。

　　所以根本没有人想杀沈万玉，也没有人敢。

　　可沈万玉还是死了，死在一个叫李栋的小伙子的手下。

　　江湖中没有人知道这个李栋是谁。一个真正的杀手，从来不是靠名气吃饭的。

　　李栋就是左手中的一个，他是一个杀手，一个默默无闻的杀手。他可以为了钱杀人，可以为了朋友杀人，也可以为了高兴杀人。但是，他从来不乱杀人。

　　为了杀沈万玉，他花了二十八天的时间将沈万玉的生活习惯，生活环境，左右随从，甚至他每天的一举一动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然后，他又花了十二天，取得了沈家账房的信任，让他混入万玉庄，作了一个花匠。

　　三十七天后，当沈万玉一个人在花园里欣赏他最喜欢的兰花的时候，李栋将一个花铲，插入了他的咽喉。

　　动手的这个计划，李栋早就安排好了。

　　沈万玉喜欢花，所以每天一早他都会花上半个时辰独自在花园，一边欣赏他的花卉，一边安静的思考每天要做的事情。在早上的这半个时辰里，他手下的武师有的还在酣睡，有的出去喝早茶，也有的在练武场练功，但绝对没有一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找沈万玉，因为沈万玉不喜欢有人打扰他赏花和思考。在他安静思考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他防卫最薄弱的时候。

　　那朵盛开的兰花早就安排在那个位置，沈万玉进花园后走十六步就能看到，而且，动手的那天，一定是兰花盛开的第一天。沈万玉一旦看到新开的兰花，一定会驻足观看一会的。

　　在这一天的前几天，李栋也特地安排了一些棘手的事情，他偷偷了杀了几个欺善的武师，又找小三偷掉了万玉庄一些重要的账本，来扰乱沈万玉的心神。他就是需要沈万玉在赏花的时候，好好的想想这些棘手的事情。

　　所以，当沈万玉站在兰花前，想那些重要的账本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花匠会站在他的身后，没有想到那把肮脏的花铲，会刺入他的咽喉。

　　沈万玉死了，他是睁着眼睛死的，但他却连杀他的人的样子都没有看见。

　　后来有人打听出来，说李栋要杀沈万玉，只不过因为沈万玉一天在大街上，踢了一个年老的乞丐一脚。

　　李栋就是看不惯有钱人那种仗势欺人的样子。

　　通常杀了人以后，李栋都喜欢喝点儿酒，尤其喜欢喝的“成家神曲”。他最喜欢安静的坐在临街的位子，要一份精致的羊盘肠，一份腌笋鸭羹，一边看着来往的行人，一边小口小口地品尝“成家神曲”。

　　李栋现在正在喝酒。他正穿着华丽的衣服，坐在杭州城最大的酒楼里，叫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的对面，居然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相貌丑陋的乞丐。

　　无论是哪种样子的乞丐，只要有人施舍一口剩饭，他就一定会对施舍的人毕恭毕敬的。可李栋对面的那个乞丐却不同，虽然李栋请他喝酒吃饭，甚至点了几道精致的小菜，但这个乞丐却一点也不领他的情。仿佛李栋本来就应该请他大大地吃喝一般，他一边大大咧咧地吃东西，一边却在喋喋不休地跟李栋抱怨，一付吃这顿饭给他带来很多委屈的样子。

　　这个乞丐蹲在椅子上，用一跟鸭腿的骨头，指指点点，鸭肉似乎并不能堵上他的嘴：“山西上好的‘成家神曲’可不是这么酿的。这‘成家神曲’可是一定要在七月的寅日制作，取上好的细麦三分，蒸熟和炒熟的两份必须相等，生的那份必须按照一石熟麦掺一斗半的比例加入。麦粉磨得要细，和得要匀，必定要用7岁的小男孩，和成曲饼，送入西屋酿制。如此，才能酿出上好的神曲。这里的‘成家神曲’必定是江南本地酿造的，方法全然不对，色泽口味均差了好远，倒是价格却高了很多。”

　　“哦。”李栋微笑着，并不否认

　　“这个‘羊盘肠’也不好。别人正宗的‘羊盘肠’得用新鲜公羊血五升，细切的羊脂两升，生姜一斤，橘皮三叶，椒末一合，豆酱清一斤，豉汁五合，米、面各一升，水三升搅拌均匀，灌入用白酒洗净的肠衣，文火煮透方可。可这里的‘羊盘肠’却少了橘皮和豆酱清，直接用了麻酱油，一下子就没味了。”

　　李栋还没有说话，那乞丐将手中的鸭骨一杨，撩起自己得衣服，露出他那块可以当搓板的胸脯，继续说道：“还有这个腌笋鸭羹，该用上好的肥鸭，炖上四个时辰。可是呢，现在碗里的这只鸭子还没有我长的肥呢。”

　　“那这顿饭一定是让你很不痛快喽。”

　　“当然。”乞丐瞪着眼睛，鼓着嘴巴说道。

　　“那我还得重新请你吃一顿。”李栋认真的说道。

　　“嗯。呃？不。”乞丐先是点点头，忽然又象想起了什么，身子“霍”地直起向前，用鸭骨撑住身体，一张油腻且肮脏的脸几乎贴在了李栋的脸上，道：“不行，你小子一定又要向我打听什么消息吧，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小子想打听的消息，没一个容易的。”

　　虽然被乞丐的脸贴的很近，但李栋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依然微笑道：“凤娘总是在我面前夸你说，天底下的消息有万万千千条，但没有一条是王富贵打听不到的。这就象天底下的人有万万千千个，没有一个不是王富贵不能假扮的那样。”

　　“哦？”被戴了一顶高帽，王富贵的神色缓和了很多，眼睛也有些眯了起来，身子缓缓后仰，说道：“凤娘真这么夸我么？嗯，看在凤娘的面子上，你说吧说吧。”

　　“我要找小三，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小三？”富贵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李栋，就象李栋的头发上忽然开了一朵花一般。“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

　　“不。我们七天前还在一起的，但那天他偷了沈万玉的账本之后，人就不见了。”

　　“哦？”

　　“我后来查过了，这个家伙除了账本以外，还顺手带走了三十万两的银票。所以，他现在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地花这些钱吧。”

　　“妈的，”富贵忽然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咧着嘴骂道：“这个龟儿子，得了好处就把兄弟们全忘掉了，一个人偷着乐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好好教训他一下。”

　　李栋点点头，道：“所以我第一个就找你，知道你一定有他的消息。”

　　“没有，没有。”富贵摇摇头，“我已经五天没有他的消息了。这回，你可找错人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五天前，我看见小三还和老吕在一起说话。当天老吕神情严肃，而小三却拉长着脸，垂头丧气的，就象丢了一个大元宝一样。”

　　富贵又吃了一口腌笋鸭羹，继续说道：“所以，你可以去找老吕，他比我更知道小三去哪里了。”

　　“嗯。”李栋站了起来。

　　“‘嗯’是什么意思？”富贵一边吃，一边不解。

　　“‘嗯’的意思有两个。一个意思是‘我知道了’，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再见’。”话音一落，李栋已经转身出门而去，再也不看富贵一眼。

　　老吕，又叫铁拐吕。

　　他瘸着一条腿，用一跟铁拐杖。可是他喜欢吕洞宾，不喜欢铁拐李，所以，他也喜欢人家叫他铁拐吕。

　　他也是“左手”中的一员，他是一个算命的。

　　他的理论就是：瞎子能算的命，瘸子一样也能算，因为大家都有身理缺陷，所以大家都对将来有着一种特殊的敏感。

　　他算的事情，也一向很准。

　　李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柳树下面，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给她算命。他告诉那个小姑娘，一年内她一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那个郎君又英俊，又忠厚，还饱读诗书，来年春考，还能中个举人。那个小姑娘听得心里美滋滋的，给了老吕五个铜钱，欢天喜地的走开了。

　　老吕把铜钱收在怀里，瞟了一眼李栋，说道：“你今天不是来找我算命的。”

　　“当然。但是我今天也不是来请你算我今天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你杀了沈万玉。”

　　“不错。”

　　“你让张小三偷了沈万玉的账本，是为了让沈万玉的思绪混乱。”

　　“不错。”

　　“但张小三手臭，多偷了人家三十万两。”

　　“不错。他告诉你了。”

　　“是的，他全告诉我了。”

　　“可是，你知道前些天钱塘回潮，有几千贫民正无家可归么？”李栋看着老吕问道。

　　“我知道，我也知道小三的家乡今年遭了虫灾，很多人都在挨饿。”老吕坦然道，“所以，我已经让小三回去再摸三十万两出来，两边一起救济。反正万玉庄的钱，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这看起来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李栋点点头，赞同老吕。

　　老吕铁一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替他算过了，这回他依然会很轻松的得手。而且，你几时听说过，张小三有偷不到的东西？”

　　李栋见老吕露出笑容，不禁也笑了，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老吕继续道：“你可别太早松气，你知道么？你有麻烦了。”

　　“哦？”李栋不解。

　　老吕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算出来了。你今天有大麻烦。”

　　“大麻烦？”

　　“大麻烦的意思，就是请你回头看看。”

　　李栋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漂亮女人，俏生生地站在路边。

　　任何人看到这个女人，都会被她所吸引的。她一个人淡淡地站在那里，眉目含笑，那翠绿衣衫根本束缚比不了她那饱满的身段，使得她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一般，给每个人带来一种蠢蠢欲动的诱惑。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牵动着每一个男人的眼睛和心灵，让男人们的心里产生一种立刻把她搂在怀里，跟她说自己所知道的最温柔话语的想法。

　　她此刻正瞪着她的大眼睛，盯着李栋看。

　　李栋一看见她，头就一下子变得很大很大。他本打算回头继续跟老吕说话，可一回头，却又发现老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踪了。于是，他又只能讪笑着转过身子，对着这个女人一抱拳，说道：“凤娘你好。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话未说完，便转身要走。

　　忽然绿影一闪，凤娘已经挡住了他，大声道：“好啊，你还要走。你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么？”

　　李栋苦笑道：“凤娘，我……”

　　“你什么你呀？”凤娘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李栋说道：“你难道忘了我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么？”

　　凤娘虽然一付泼辣的样子，但却又一种风味，更人看了喜欢。尤其她生气的时候，脸红通通的，两腮气鼓鼓的，胸脯一起一伏，让每个男人看着都要心存怜爱。

　　李栋不再解释，摇着头又是干咳嗽，又是叹气。

　　凤娘跺跺足，道：“李栋，我知道你已经办完你的事情了。富贵在吃他的东西，老吕和小三也在做他们的事情，所以……所以，今晚你一定要陪我。”

　　“今晚我心情不好，所以不唱曲，不接客。”凤娘怕李栋不明白，特地又解释了一下。“我只要你安安心心的陪我。”

　　说完，她的脸又忽然红了，就好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害羞的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凤娘对李栋的情意。李栋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我们今晚只喝酒么？”

　　凤娘脸忽然红得更厉害了。但等她高兴的抬起头来的时候，李栋却已经不见了。

　　她左右张望，却哪里还看得到李栋的影子。大怒之下，她又是跺脚，又是咬牙，心中只把李栋咒骂个万千遍。

　　又过了片刻，只见她一咬牙，从头上拔出一根金钗，抛在地上。见钗头指向南方，她便展动身形，向南方掠去。

　　杀手李栋，算命的铁拐吕，讨饭的王富贵，小偷张小三，还有这个卖唱的凤娘，他们都不出名，但他们组成的团体，就是江湖上最出名，办事效率最高的“左手”。

　　他们精彩的故事，说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