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谁

    心脏仿佛重逾千斤，带着柳青的意识不断的下降，这是死亡的前兆。

    体内的一切犹如一滩死水，就连刚刚恢复的节点也还是回缩，心脏内里，无数的元力挤压成一团，不断的试图膨胀，却徒劳无功，只能给柳青带来巨大的痛苦。

    全身似乎都失去了感知，柳青在黑暗里，感觉自己不断的下坠，似乎只要坠到最下面，就可以给自己带来解脱。

    一切都是那么的痛苦，那些悲伤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似乎从他有自己的记忆那一刻，m49那褐色的天空和土地便是他的所有记忆，当他五岁的那年，老头第一次带他外出，推开门后，没有碧海蓝天，没有晴空万里，没有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只有一片褐色布满了他整个视野，此刻，他仿佛又重新看到了那一片褐色。

    眼前是那么的红，像极了m49的夕阳，像极了老石头的脸。

    他还记得出门的那一刻，稚嫩幼小的身子，纯黑的眼睛，出门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是那么的刺痛，那种如刀割一般的感受，是他从未感觉过的，干燥的空气似刀片划过他的喉咙和气管，只是一口便让他永远的记住了，随后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那血是那么的红。

    “记住，什么都可以丢，这个不能丢！”

    老头给他戴上呼吸罩，认真的告诉他。柳青还稚嫩的脸和联邦标配的呼吸罩有些不搭，不过他的小手紧紧的捂住那些缝隙，不让空气有一丝泄漏，用力的点点头。

    基站里不多的几本有色杂志是他童年唯一的读物，老头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把他所有知道的知识全部交给了他。

    单纯是好的，起码不会有无聊这种情绪。

    m49没有任何的娱乐设施，联邦对于这种边缘区的基站配置简陋让人无法心酸。他童年的床便是一块大钢板，每年加上一截。

    直到那年老头死了，那块钢板被他压在了老头的床下，他有了人生的第一张床。然后在他12岁那年，老石头给他带来了一套已经淘汰了的联邦探索服，那成为了他人生的第一件礼物。

    老头死的很可惜。

    记得风潮卷来，老头摇摇晃晃打着摆子回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柳青开始以为是今天没有收获，他心情不好。

    谁知第二天过去一看，早已经冰冷到底，一动不动。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没有什么触动，按照老头以前给他交代的，出去挖了个埋了，也没有什么碑文和吊念用的东西。只有柳青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那个地方下面，有一具已经成了白骨的尸体。

    而现在，老头的呼吸，老头那身上的汗臭味，忽然那么的熟悉，他仿佛再次闻到了那股让他讨厌的味道，像是被呛到了，泪流满面。

    他人生中成长的19年，这19年的记忆就随着他那一次昏迷彻底的成了回忆，都没有来得及收拾东西，虽然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他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世界，虽然只见到了一部分，但是还是很精彩，他不在那样的无知，不再那样的懵懂，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

    虽然似乎他感受到的那些都不是那么的美好。

    但是感受都还在，美好的都还在，那些温暖了他心灵的人，他唯一的朋友，他唯一的恋人。

    我是要死掉了吗？

    心底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然而他却没有力气去改变什么，意识在沉睡，李茜茜温柔的手似乎在抚摸着他的额头，让他感觉很舒服，困意席卷着他。

    “回来。”

    声音很温柔，就像李茜茜在夜晚偷偷的趴到他耳边说话一样，弄的他耳朵痒痒的。

    “回来。”

    声音懒懒散散，肯定是赵子云，那张似乎永远吊儿郎当的脸，那张秀气俊逸却被烟卷破坏了气质的脸。

    “回来！”

    是谁？老石头？

    “回来！”

    这次又是谁？是布隆？

    “回来！！！”

    石锤仿佛在生气，声音里满是怒火！

    咚！

    咚！咚！！！

    似拳头在敲打他，似战鼓在擂响！

    医疗舱外，哭成了泪人的李茜茜和双目赤红的赵子云正在不断的拍打着玻璃，却怎么也叫不醒他，疗养液已经机会成了红色，柳青的七窍周围有着七道血带。

    回来？我回哪里？

    柳青终于想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咚咚的敲打声在不断作响，柳青忽然觉得，他应该睁开一下眼睛。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办法，好累啊。

    再试一次吧。

    又一次，他终于睁开了一丝缝隙，他看到了趴在玻璃上不断敲打着的两人，看到了已经满脸是泪水的李茜茜。

    他们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到。

    他感觉不对，想了想，张开了嘴，说了一句话，却发现没有声音。

    算了，好累，睡一会吧。

    意识不断的下坠，带着他的身体，似乎有一个漩涡。黑暗重新包围了他，带给他一阵的温暖，那团黑暗仿佛一只大手，轻轻的把他托在手掌之中。

    带给他温暖。

    心里忽然很难过，因为好温暖。

    他没有感受这样的温暖，不同于恋人的温暖，不同于朋友的关怀。

    那是一种宽厚，一种如山岳星河一般的沉重与宽大，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可以给他支撑起他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悲伤快乐。

    可以支持起他的人生。

    是谁？

    是谁？！！

    悲伤像是心脏内沉重的血液再也无法流动一样的哽咽在他的全身，他的心里没由来的泛起一阵的惶恐，温暖包围着他，他却像是被冻结一样的一动不动，甚至他的思维。

    他害怕，害怕这种感觉瞬间溜走，只好暂停时间。

    “起来！”

    一个声音惊醒了他，言语是那样的严肃，声音里仿佛拥有着最动人心魄的磁性，仿佛带着看穿整个世界的睿智。

    谁。

    没有人回答。

    谁！！！

    医疗舱外，李茜茜失魂落魄的看着里面的柳青，看着他嘴角最后一丝笑容，看着他眉头间的痛苦，看着他神色中的宁静。

    她读懂了那句话。

    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