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沙漠

　　雨到午后才停，小庙里的五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林骄与黄蝉坐在一起，两人似乎已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根本无须言语的交流。石莲就站在庙门口，望着雨幕，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飘渺的烟雨，这样动人的仙子，本身也是一种美景了。而那骑士也就仰面朝天，如今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的神情恢复了原本的刚毅。而身体虚弱的叶文士则是蜷在那个角落，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骑士用平稳的语调说道：“林公子，可否扶我出去透透气，我不想死在这小破庙里，要死也要死在这大漠的阳光下。”他说话的语调异常慷慨，似乎知道他就要死了一般。林骄这才醒悟到，难怪他精神这么好，原来是回光返照。而石莲似乎早已预见了这一点，只是唏嘘了一声。

　　林骄扶着骑士来到庙后院落中，仍旧让他平躺在地上。地上的水汽很快就被蒸发了，骑士眯着眼望着太阳，脸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骑士道：“林兄弟不来一起享受一下么？”他由“公子”转称“兄弟”，一下子关系便近了许多。林骄依言躺在他旁边。

　　林骄道：“一直都未请教大哥的姓名。”

　　骑士苦涩一笑，道：“你难道没听过幽燕八骥么？”顿了顿，道“也是，我们随杨公远走塞外隐姓埋名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呢。”说起这些话头，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微笑。十多年前正是他年轻气盛之时，他们肯抛弃华夏王国的花花世界、随杨瑜远走到这沙漠中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即使是这样，他亦都没有后悔，可见杨瑜之得人心。

　　骑士道：“我们兄弟八人均来自幽州燕赵之地，八人都以骑术著称，所以人称幽燕八骥，大哥万明已于三年前病逝，我是老二谢凊，三弟吴珈，四弟齐墨阕，五弟何昉，六弟石开，七弟赖晟，最小的叫费晖。可怜我那六弟、七弟，被乌天云突袭时为就杨公而死，四弟也在随我突围时为了掩护我而死。”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仍是很平静，缓了缓，道，“大哥、四弟、六弟、七弟，莫要着急，谢凊这就来了，三弟、五弟、八弟，你们要好好完成我们当初的誓言啊。”

　　见他发出如此悲壮的慨叹，林骄打从心里佩服这血性的男子汉。

　　这时谢凊压低声音道：“林兄弟，卓病魂的行踪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若你能在十天内找到卓病魂，就请卓病魂去搭救杨公，要是来不及的话，也只恨杨公命蹇了，天下人福薄了。”说话间他向庙里望了望，道，“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林兄弟你尚年轻，不晓得世情险恶。再者说，知道的秘密越多，便越是不利。为了他们好，你也不要告诉他们。”这几句话他特意加重了语调，似乎不仅是说给林骄听的。说罢，在林骄轻声说出了寻找剑魂卓病魂的办法。他的头一直转向林骄，却半晌多不再说话。林骄转头向他看去，却见他那张刚毅的脸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面色平和，显然是已经没有遗憾了。

　　林骄亲手将谢凊和其他两名骑士葬下，这过程中，他没有流一滴眼泪，这似乎也是受到了这位血性男儿的鼓舞。猛然间见地上斜躺着一块牌匾，隐约可辨写着“龙城卫将军青庙”。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卫青的庙宇，心中不由感慨，古来英雄难免都是这样的结局。

　　林骄回到小庙中，石莲仍旧俏立在门前，黄蝉瞪着眼睛望向庙外，见到林骄回来脸上忍不住露出强烈的欣喜，而其实她也是不惯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只有叶文士还蜷在角落里，不知是生是死。

　　按谢凊的意思，只能让林骄一个人去寻剑魂卓病魂，如此说来，便是要抛下石莲、黄蝉他们，这叫他如何做得到。可是杨瑜情势危急，谢凊一死，唯一的希望便落在他身上，他又怎能见死不救？想到这些，他都未敢看石莲的妙目。

　　当他低着头走过石莲身边时，石莲轻声道：“那位大哥要你去做什么？”显然他们二人的对话她是听到了一些。

　　林骄心虚地道：“他要我一个人去找剑魂卓病魂，解救杨大哥。”

　　石莲道：“你既然想去，便去吧。”石莲这样说倒大大出乎了林骄的意料。

　　林骄自然地望向黄蝉和角落里的叶文士，石莲轻声道：“交给我吧。”

　　林骄摇摇头，道：“你们和杨大哥一样危险，我怎么能遗下你们？那个晋侯之使还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对头，万一他来寻事，你一个人怎么是他的对手？”

　　石莲巧笑道：“林兄啊，你对我们蜀山弟子这么没有信心么？”

　　林骄仍是摇头，这时黄蝉见两人神色不对，也走上前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撅起小嘴望着二人。

　　石莲揽住黄蝉纤弱的肩膀，道：“蝉儿，林骄要一个人去办一件大事。”

　　黄蝉无辜的眼神望着他，说道：“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怕我会忘掉你。”

　　望着两人，林骄心中一阵感动，也正因此，心中更加犹豫不决。就在此时，阳光忽然一暗，竟又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少时，豆大的雨点又落了下来。

　　三人各自默默无言。

　　林骄取出龟兹老人所赠的箫来，随着雨声，林骄的心情也跟着箫声在风雨中飘荡。听得石莲皱起了娥眉。石莲抢过林骄的箫来，自己也和着这风雨吹奏了一曲。曲音随着风雨飘飘摇摇，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中。

　　听着石莲美妙的曲声，林骄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取下腰间的锦囊，取出一把花瓣来，运动平和的内劲，将花瓣扬洒在风雨中，美丽的花雨在空中旋舞。

　　听着美妙的箫声，望着美绝人世的花雨，黄蝉无邪地笑了起来。

　　石莲将箫递给黄蝉道：“这支箫暂且交给蝉儿保管，你回来时蝉儿便还给你了。”

　　林骄感动地望着她们，黄蝉也正笑嘻嘻地望着他，掂起脚在他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道：“林骄，你要快点回来啊。”

　　林骄冲进雨幕，沿着龙城飞将的故迹，北上向沙漠方向进发。谢凊他们冲出来时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不但人困，马也都疲乏到了极点，以至于方向都有些错乱了。

　　在这荒原与沙漠的边界，向来少有行人，尤其马贼在这一带活动，更加没有人敢过往此处了。林骄全力疾行几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沙漠的影子。按照谢凊所说，剑魂卓病魂就隐居在沙漠的某个神秘的绿洲上。那绿洲不但寻常人找不到，便是纵横沙漠的三大马贼之一的金龙风也未找到过。

　　在沙漠里寻人和在大海里捞针会有什么分别呢？茫茫的沙漠这烈日的照射下泛出金色的光芒，人似乎对金色的东西有着本性的向往，商人们知道，穿越了这片沙漠，他们将看到真正的黄金。为了这样的信念，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埋骨在这一片沙漠里。那些无老无小的商旅们常常自嘲，能死在这片沙漠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不愁没人埋了。

　　幸好林骄也是惯于行走沙漠的老手，否则谢凊告诉他卓病魂在沙漠的时候他便要头大了。在到达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水和食物，对他这样的老手，只要不碰到过于恶劣的天气，他的性命应是无忧的。

　　修炼过魔功后的林骄在武功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可是他的真气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受他的控制了，他体内原本平和的真气如今变得有些强横，这对他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害处，可是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他讨厌沙漠的太阳一样。

　　林骄顶着烈日在沙漠中寻了三日，这三天来他连一片绿洲也没有见到，更不要说人烟了。反而几次大风沙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他早已通晓沙漠的求生之道，只怕真的要埋骨沙漠了。

　　到了第四日夜里，林骄翻过了一个山丘，忽见望见前方一个小丘后面竟有一片火光，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看来这里一定是个不小的部落。

　　能遇到人，至少就多了几分希望。

　　林骄兴奋地冲上了小丘。此时的林骄早已被这沙漠折磨地有些神智不清了，白天灼人的炎热和夜里刺骨的寒冷，都让他有些难耐了，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在沙漠里四天不眠不休。

　　林骄冲上了小丘，正可俯视下面的情形。岂知沙地中忽然暴起两个人，挺着长矛指着林骄喝道：“你是什么人？”

　　对于四天来好容易见到人的林骄来说，这无疑是当头棒喝，起初的兴奋忽然变成了一瓢冷水，这样的不友好让他感到有些受伤。

　　在困境里，对一群人来说，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群人永远是危险的。可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群人都会是他的希望。当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他也便不再去顾其他的一个人，因为他认为这个人会给这群人带来麻烦。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自然界中的一种法则，一群人的利益永远高过一个人，而一个人总是比一群人更懂得如何生存。在自然界中，一个人和一个人通常能够很好地相处，但一群人和一群人往往就会爆发战争。

　　此刻的林骄已无心与人争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