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秘密

　　所谓秘密，通常会把人带到土里，而很少有人能把它带到土里。秘密绝不是一个好东西。

　　黑山教的秘密当然更是如此。

　　老村长盯着林骄安静无邪的脸，眼中透着奇怪的表情。老村长问道：“你真的修炼过魔功么？为什么你脸上一点戾气也没有？你真的是莫凝尘的传人么？”说到莫凝尘的时候，他十分激动。

　　对于这个老人说的迷一般的往事，林骄始终皱着眉头。林骄道：“我的武功的确是莫大哥教我的。”

　　村长流下感激的泪水，望着西方拜了拜，道：“刀魔浪逐尘意外修成魔功后，自觉戾气奇重，才知道魔功乃是世间不祥之物，于是回到山洞内将魔功和魔刀图谱一并毁去。对于本教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可是连绝世的奇才铁扎穆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其他人又能怎样？当时有不少虔诚的教众因此自杀殉教。”

　　林骄疑问道：“你们自己人为什么不修炼魔功？”

　　村长道：“世间奇物往往讲求一个缘法，我们这些无缘之人，哪里修炼得成？”

　　林骄心道：幸好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成，不然全天下到处都是浪逐尘，那岂非要天下大乱了？

　　村长道：“本来我也将此事放下了，可是想不到有一天，莫凝尘大侠竟然把魔刀刀谱送了回来。”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庄严，显然是对莫凝尘抱着极大的感激之情。“莫大侠说，魔功的起源原来是天竺佛教，魔功改变了一些心法修行的法门，所以才会使人心性剧变，可是如果配合天竺佛经，还是可以变害为利，助长修行者的修为。当然，终究还是‘看破’二字。”

　　关于浪逐尘梦授魔功的故事莫凝尘当然告诉过他，小时的林骄还以为这只是个有趣的故事，但是随着阅历的增长，他明白了很多少时不可理解的事。其实每个人都是要经历这样一个阶段的。

　　村长双目涌泪道：“莫大侠还说，魔刀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绝世刀法，是前人智慧的结晶，如此弃之可惜。莫大侠……莫大侠对我们的知遇之恩我们是不会忘的。”自从域外联军败走中原之后，黑山教也逐渐被视为邪教，遭到很多人的唾弃。每当想起莫凝尘当时的话，内心的感动总是抑制不住的：宗教从本质上说并无重大的分别，都是用来劝人向善的，可是当一些人借助信仰的名义来煽动别人，谋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那将会是一场不可估量的灾难。自古兴师动众往往都借以宗教鬼神之命，昔日的赤眉、绿林、黄巾，即使陈胜、吴广也须要借扶苏、项燕之名。其实黑山教也是如此，最初只是想反抗残暴的剥削，但到后来它逐渐强大的时候，它报复和侵略的野心也在不断膨胀，直到再次将域外各族带入万劫难复的深渊。

　　林骄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不时地劝慰，过了许久村长方才平复了情绪，

　　这时村长收摄心神，又将目光停在林骄脸上，摇着头说道：“我见过两位修成魔功的人，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你真的是莫大侠的传人么？”

　　林骄缓缓从腰间取下盘在腰间的柳剑，递在村长面前，道：“这把剑您认识吧。”

　　村长连忙笑道：“我不过是一句戏言，你又何必当真？”顿了顿，道，“可是你身上一点戾气也没有，你怎么可能修炼过魔功？”

　　林骄道：“莫大哥不是说过，魔功源自于天竺佛教的内功修行法门，虽然变得邪气了，可是正道佛法依然可以化解这股邪气。”这时他不由想起梦中坐化的浪逐尘，以往每次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莫凝尘总是充满了崇敬之情。

　　村长用不可思议的眼光又将林骄浑身上下打量个遍，啧啧称赞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

　　望着村长诚恳的目光，林骄终于决定说实话了。林骄大笑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有没有学过魔功，虽然我的武功是莫大哥亲传的，但是似乎有些东西他自己也不会，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村长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吃吃地说道：“看来你真的没有修练过魔功。”

　　林骄洒然一笑，对村长的话不置可否。

　　村长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下意识地向西方望了望，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惋惜。那是百草庄的方向。

　　林骄沉下脸来，低声道：“黄伯伯究竟出了什么事？”

　　村长苦笑道：“他准备带一样东西到地下去。”

　　林骄皱着眉头：“是什么？”

　　村长道：“秘密。”

　　夜幕降临的时候，寒烟开始缓缓升起，透过这层层寒烟，看到的世界都是飘渺的，都是不真实的。到明月东升时，它就统治了整个丘陵区。

　　自从莫凝尘战死、卓病魂失踪后，马贼再度横行，向这个方向的商旅也变得稀少了，有时整月都没有一个商队经过，近年来尤其如此。

　　百草庄园就像它中心那眼泉水一样，奇迹般地在这个地方存活了下来，但它自己却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百草庄园能够不受到马贼的骚人，不仅因为它能为马贼提供药草，更是因为百草庄园中潜伏着大批好手，即使联合沙漠上三大新兴马贼势力，也未必能够将百草庄打败。这才是百草庄园能够像珍珠般存在于这个沙漠的原因。

　　沙，在月光下如雪一般洁白，也如雪一般冰冷。

　　人，会是冰冷的，因为他们的血也是冰冷的。

　　一个扭曲影子在沙地上歪斜着前进，影子很长，看起来显得十分诡异。

　　当这个身影闯进丘陵区的时候，忽然变得无比敏捷，它以最快的速度闯入了百草庄园，而潜伏在庄园四周的卫士居然毫无知觉。

　　身影很快找到了百草庄主的房间，无声地飘了进去，就如一片落叶一般。

　　屋子里传来百草庄主与影子的对话。

　　“我知道你会来。”

　　“看到我的书信，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你以为我会对你这里的手下有所顾忌，但是你完全错了，我们的可怕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你想要什么？”

　　“你很清楚。”

　　“那个秘密？”

　　“还有莫凝尘留下来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属于你。”

　　“那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只有有能力的人才配拥有它。你已经为这个秘密做了十几年的奴隶，现在你可以恢复你的自由了。”

　　“我还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们不配到它？”

　　“不配是什么意思？”

　　“也许你们的力量足够了，可是你们的德行……”

　　“想不到黑山教还有这样的老夫子，你是不是在这里关得太久了，脑子也都不清醒了，如今的世界上德算什么？”

　　“在你眼里或许它不算什么，但是在我看来，它却很重要。”

　　“你是个固执的人。”

　　“我的一生只固执过这一次。”

　　“你会为你的固执送命。”

　　“我看起来像是怕死的人么？”

　　村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望着林骄苦笑道：“他叫你们来这里是对的。因为你可能真的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林骄皱着眉头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村长看了看信，递给林骄去看，说道：“那些是什么人无从知晓，据笑髑髅说，这些人来自一个神秘的组织，至于是什么组织他还没有查到。这个组织的人不会超过五十个，但每个都是绝顶的高手，据估计，他们中任意三个人联手，都可以杀死莫凝尘。而他们的首领，甚至可能不在莫凝尘和卓病魂这两个人之下。这些人应该都不在二十七年前天目散人的英雄榜中。”

　　林骄道：“如果是这样的一群人来抢那个秘密，你们真的可以抵挡地住么？”

　　村长摇摇头，道：“他把你和女儿都送到这里来了，你觉得他对这一战有多大的信心？”

　　林骄站起身来，坚定地向着屋外走去，他走得显得有些缓，但却显示出他坚定的决心。

　　“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女儿么？你舍得就这样丢下她么？”村长淡淡地问道。在他看来，这一句话足以让林骄留下了。

　　果然林骄的脚步停住了，他想往前走，可是他的脚不听话。他感到心在痛，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撕扯着他的内心，仿佛要把它撕成碎片才甘心。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泪水已经穿过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开始悲伤的情绪全无保留地涌了出来。他心里是非常明白的，虽然他对自己的武功十分有信心，可是面对这样的强敌，他想带着百草庄主和那个秘密活着回来，是多么艰难。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更大的可能是他连自己的命也要送掉。

　　但是，他必须冒这个险，因为他不能抛下那位心中的长者。

　　泪水如一面多棱镜把他的世界折射成很多面，他寻找到了属于黄蝉的那一面，黄蝉很快地把他和她的父亲忘掉了，在这个室外桃源般的世界里，快乐地活下去。她不必再为她那奇怪的病症所烦恼，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会每天见到，除非他们像塔木爷爷和林骄那样走了。但是，黄蝉很快就会忘记他们。

　　她还是会快乐地活下去，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在林骄的眼里，即使她死去，她的容颜也都还是那样美好。

　　“你们会照顾好她的。”这句话从林骄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按照他的意思，我应该把你们两个都照顾好。”村长悲伤地盯着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