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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转身说爱你 | 作者:白乐丝 | 更新时间:2016-12-10 18: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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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弄我很快乐吗?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娃娃!

  假使你能看见我血淋淋的心,你就能体会到你有多残酷!

  纠缠三个礼拜,知恩的骚扰停止了。

  只不过,一时间电话不再疯狂震动,程豫有点不太习惯。

  这阵子知恩的举动太过异常了。

  程豫坐在制图桌爆香烟的烟雾仿佛印着他的回想,飘出不清晰的人影。

  他知道知恩想要孩子,但是以前他跟她说不行的时候,知恩除了露出往常般的温婉笑容,就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对啊,想想,从他自英国回来后,知恩的态度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忽然跑回娘家、忽然对他爱理不理、忽然想要孩子、忽然争锋相对——知恩忽然……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冉知恩”了。

  是什么事情让她变得如此?

  ……说忙碌工作,其实是背着我跟别人交往?

  知恩的话倏地闪过,拿烟的手一震,香烟的灰粉飘落,程豫的脸有着凝重。

  难道……她知道了?!

  有可能吗?

  “叩叩!”门上的声响打断了程豫的神思,他抬头,对着门口说了一声:“请进。”

  黎曜面带笑容的开门出现。

  “有空吗?”他说,“我想和你谈谈。”

  点点头,程豫按熄手里的烟,往椅背一靠。“要跟我谈什么?”

  黎曜关好门走进来,随手拉了张椅子在程豫附近入座。

  “这个,”他把手里厚厚的资料搁上桌。“是跟外国客户讨论过的草案,他希望能增设一些游乐功能,还有浴室的位置希望能够移动。”

  “谢谢。”程豫接过,翻了翻。“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帮我出国跑这一趟,这阵子事情真的多到无法,改天有空我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饭。”

  “哪的话!忙碌代表生意多,生意多代表有钱赚,身为合伙人,怎会计较赚钱的机会!”黎曜耸耸肩,一派轻松,不过他随即正色,且语带严肃的接着说:“倒是我听说了一些事。”

  程豫手顿住。“什么?”

  “听说这阵子,你被大嫂的夺命连环Call弄得快失去理智?”

  “那件事,”程豫把资料收进柜子。“已经没事了。”

  “是这样吗?”黎曜的口气不以为然。

  “怎么,你有话要说?”

  黎曜看着程豫,思索着该不该讲出来。最后他心一横,开口道:

  “大哥,在我出国前,我看见你跟安芃薇在老咖啡厅。”

  程豫一楞,没有说话。

  “你们的样子……亲密得不像是老朋友相聚聊聊天,就一个曾经抛弃你琵琶别抱的女子来说,你表现得太过亲切了。”

  “然后呢?”程豫平静的听黎曜继续说。

  “公司里不只我知道这件事,你们太不避讳,所以大家都在猜大嫂这次的动作,是不是因为安芃薇的关系。”

  大家都知道?程豫嘲弄的微勾嘴角。八卦传递的速度果然不是普通的快。

  他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的玩弄起桌上的打火机。

  “你想说的是什么?”程豫看着黎曜,相信他兜这么多话,绝对不是只为了说他知道自己跟安芃薇不忠的关系。

  黎曜叹了口气,感觉有些无奈。

  每次跟程豫谈到知恩,程豫总是这样意兴阑珊的态度。

  “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便开口,但是已经闹成这样,我想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几句话。

  “我知道你一直深爱安芃薇,就算当年她移情别恋,你也从没恨过她,甚至是你娶大嫂时,在你心里爱的,依旧还是安芃薇。

  “只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违背你在婚礼立下的誓约。大嫂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这样的情况,对她公平吗?当婚姻没有爱情,至少还要有信任,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有,一开始你们就不该踏进婚姻里。”

  程豫闻言,俊颜变得凝重,五官上刻出深深的困惑。“所以?”

  “不管你跟安芃薇现在是怎样的情况,我劝你还是把你们的关系做个结束,让所有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程豫瞅着黎曜认真的脸,支在椅子上的手抵着紧闭的薄唇,眼神中透出若有所思。

  结束?如果他不呢?

  是不是结果就会朝他预期的方向走——两个人离婚,他从此跟冉知恩分道扬镳,人生中不再有冉知恩的身影出现……

  蓦地,程豫想起了知恩忽然消失在他生活周围时的感觉,纳莫名的烦躁与心慌,顿时间冒了出来——

  程豫皱眉。该死的!为什么他会对知恩离去感到困扰?

  他忿忿的站起身,捞起桌上的香烟跟打火机,大步走到办公室窗前。

  推开窗,叼起烟,打火机试了好几次却无法点燃,程豫慌了,用力的将打火机甩了出去,正中边桌上的相框,相框倒了,掉到地板上,玻璃应声而裂。

  知恩的微笑上出现了裂痕。

  程豫怔忡地望着照片上的倩影,傻住了。

  霎时,复杂的情绪盈满程豫的胸口。

  他不耐的耙着发,“出去。”他对黎曜沉声命令。“给我出去!”

  黎曜对程豫突然的怒气不解的站起身。

  “不要每次谈到知恩就顾左右而言他,就算你视而不见,问题还是会在那里,除非——”

  “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程豫指着门口再次说道。

  黎曜看着程豫的脸,重重的叹息。

  “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告诉你安芃薇的事,或许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说完这句话,黎曜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程豫站在窗前,刀刻似的脸庞充满阴郁。

  他低着头望着知恩的照片良久,然后缓缓的蹲下,拾起已经损坏的相框。

  ……大嫂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这样的情况,对她公平吗?

  黎曜的话重重的冲击着程豫的脑海。

  公平吗?他没想过。

  从跟她求婚、跟她结婚、跟她一起生活的这五年来,程豫都没想过。

  因为知恩没抱怨,程豫就把一切的情况视为理所当然。

  他以为她不介意。事实证明呢?

  知恩冷淡苍白的表情浮现眼前,一时间,与碎裂的相框玻璃相互重叠了……

  “程豫?程豫?程豫?”

  第三声,程豫终于回神,他转头,看见安芃薇疑惑的望着他。

  “怎么了?”他笑,不是那么诚恳。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这两天你常常动不动就发呆,什么事情让你失神成这样?”

  “没什么,工作的事情而已。”程豫随口说说,往后看了看一旁的服饰店店员。“你衣服试穿完了吗?要我结帐了?”

  谈到衣服,安冗薇马上露出笑靥,从沙发起身转了个圈。

  “剩这套我拿不定主意,你觉得我穿好看吗?会不会多了点?”

  粉色与白色交织的西洋宫廷式洋装,衬着安芃薇甜美可人的气质,即使店员说了一百句很适合她的话,她还是想要身边男人的赞美。

  程豫点头。“好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安芃薇满意的踱回更衣室,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笑意顿时从程豫脸上消失。

  他又皱起眉,困扰的思考着。

  这些时日,他把黎曜的话想了又想,虽然他曾以为离婚没什么,但是当他认真的考虑,却又无法那么干脆的说再见。

  他对冉知恩的在乎远超过自己所以为的。

  但是,他爱的人不是安芃薇吗?为什么会对知恩有这样的情绪?

  还是说,是罪恶感?

  不过,当初他跟安芃薇提出分手的时候,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犹豫。

  梗在胸口,有些痛痛的,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因此说不出来。

  叹着气,程豫眉心快要纠结。

  他不是早做出了抉择,怎么事到临头,他会这么踌躇?

  然而他思考的时间没有太多,因为安芃薇已推开试衣间的门走了出来。

  看着程豫,她满是笑容,转头跟店员说刚刚试穿的所有衣服都包起来。

  程豫帮她结了帐,然后绅士的提起五六袋的衣物走出服饰店。

  “好福气,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临走前,店员羡慕的说道。

  程豫僵硬着面无表情;倒是一旁的安芃薇呵呵的笑着,没有否认,甜蜜的勾住程豫的手臂,一同步出服饰店。

  两人手牵手过了马路,来到对面停车的地方,程豫打开车门,把衣服放进后座,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一顿,抬头,往视线来源望去。然后,他的知觉停格在那一秒钟。

  他看见了知恩,而她——也正看着他。

  惨白的小脸没有表情、枯槁的双眼没有精神,知恩看起来比他离家那时还要糟糕。她该死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程豫不悦的蹙眉。安芃薇察觉了他的异样,顺着程豫的眼光转过头,她也发现了知恩。

  在远方的知恩微微偏首,与安芃薇的视线相交。

  安芃薇穿着漂亮的名牌洋装,完美的彩妆点缀着她阳光般甜美细致的脸庞,秾纤合度的身材看来娇小却不会骨瘦嶙峋,就像是个洋娃娃,散发出惹人怜爱的气息。

  不像她,苍白、瘦弱,圆润的双颊已然凹陷,夜夜不成矛深深的黑眼圈在眼窝下成形,过瘦的身材撑不住好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宽大的布袋,知恩的感觉,俨然已是名弃妇。

  她们之间,天差地别。难怪程豫不要她……不爱她……

  知恩抬睫,对上了程豫的眼,以为自己已经对心痛的感觉麻木了,却没想到她的免疫力根本还没建构完成。

  知恩痛苦难耐的别过脸,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知恩!”程豫望着知恩跑离的背影,担心的唤她。但知恩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

  一时间,程豫没有多想,毫不考虑的抛下安芃薇,大步跟上知恩。

  不看他们,她就不会痛,就不会痛……知恩盘旋着这样的念头,脚步越来越快。

  她漫无目的的跑着,不知自己该往哪边去,只想离那两个人越远越好。

  意识到程豫跟过来的身影,知恩想尽办法想甩掉他,于是一个转身,她进了一条小巷子里,看见程豫越过巷子往另一条路而去,知恩才沿着墙边软弱的跪了下来。

  她喘息着,双眼呆滞,心痛的感觉一波一波的着自己,慢慢的延伸到了她的下腹。

  隐隐的抽痛传来,知恩皱起眉,接着,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腿间流了出来。

  “孩子……”知恩震惊的回过神,母性的反应令知恩反射性的爬起身走出巷外求救。

  不过到了最后,过度的疼痛,把知恩带往另一个境界……

  知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但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她知道她肚中的小生命已经离她而去了。

  知恩没有哭,只是苍白着面容了无生气的躺在。

  很奇怪,应该是伤痛欲绝,但她就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真的开始对心痛免疫了吗?还是,她的失望已经走到了尽头?

  知恩无解,怅然若失的心情盈满胸口。

  住院期间,知恩很少开口。偶尔她会跟陪在身旁的知翔讲上几句话,但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睡着,要不就是无言的瞅着窗外的天空。

  知恩知道程豫来看过她几次,但因不想面对他,知恩总是装睡逃避与程豫面对面。

  一直到知恩住院一个星期后的午后,两个人终于碰到了面,知翔还好心的将病房留给他们,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对于程豫的来访,知恩没有什么反应,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如多天来沉静无语。

  程豫也看着知恩,相较之下,他的表情显得复杂,交错着一丝丝困扰、一丝丝犹豫、一丝丝难过,还有……一丝丝不舍。

  不舍?对她吗?

  是错觉吧!一直以工作为优先的程豫,什么时候认真看待她这个“程太太”了?

  别过脸,知恩冷淡的开口:“找我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人了。”

  程豫那天说要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的决定吓坏了知思。

  知恩对此感到惶恐,努力想要弥补错误。

  他说她无理取闹,她就不再无理取闹。

  她不煮晚餐、不打电话,忍着不安感造成的窒闷与难过,她说服自己要跟以前一样安静妥协,这样,程豫就会回心转意:这样,她就不会连背影都失去。

  只是随着程豫不归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知恩渐渐看透了自己愚蠢的坚持。

  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想要离开,说什么都是借口。

  这句话,在那天她亲眼见到程豫与安芃薇手牵手走在街上,得到了印证。

  “为什么不告诉我?”程豫沉声道,往前向知恩靠近几步。

  “告诉你什么?”知恩口气依旧平淡,眼光不愿放在程豫身上。

  “孩子的事。”

  知恩轻笑两声,“呵,跟你说有意义吗?你不是不要孩子?”

  程豫拢眉,表情不悦。“就算如此,我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父亲?连‘丈夫’都作不好了,还来跟我说‘父亲’?!”

  “冉知恩!”知恩的话刺中程豫的难堪。

  “难道我说错了吗?”知恩抬头,“我什么事情都没寄望,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只是单纯的想待在你身爆但是结果呢?”知恩苦涩的弯起嘴角,“跟我说实话,程豫,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

  她看向程豫,但程豫并没有出声。

  知恩当他默认了,胸口又莫名的开始疼痛起来。知恩撑着笑脸,继续开口:“那么,在你跟我求婚时,你心里仍是爱着安芃薇喽?”

  知恩直直望着程豫,她端详程豫复杂的表情,在程豫犹豫如何回答的每一秒,都深深切割着知恩的心。

  犹豫了,代表话里隐藏了真实……

  程豫考虑了许久后,最后,知恩得到了一个点头的回应。

  强装平静的笑脸,在程豫的颔首后完全破灭,知恩断断续续的笑着,从喉间发出的笑声有种难以形容的悲凉。

  原来啊……原来……

  那她这些年到底在执着什么?

  “知恩。”程豫担忧的扶着知恩的手臂,却被知恩一把甩了开来。

  “不要碰我!”知恩蹙着眉吼着,“你这肮脏的人!竟还不知廉耻的碰我!”知恩开始摔身边的东西。

  先是桌旁的纸杯。“如果你还爱着她,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然后是水瓶。“愚弄我很快乐吗?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娃娃!”

  再来是玻璃杯。“假使你能看见我血淋淋的心,你就能体会到你有多残酷!”

  最后,她连套在自己左手的婚戒也丢了出来。

  “如果你已经娶了我,能不能让我拥有全部的你呢?我不想……不想……只有一个叫作‘程豫’的背影,你能明白我吗?”

  泪水令知恩眼前一片模糊,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知恩想要再丢些什么泄番却被程豫拉住了手,被他重重的拥进怀里。知恩挣扎无效,只好肆无忌惮的在他胸膛里大声的哭泣。

  终究,她还是流泪了。

  以为这阵子该是哭到干涸的泪水,倾泄而出。

  知恩内心充满痛恨,她恨人生太残忍,她恨上天对她不公平,她恨……她恨自己即使是心痛到无以附加,她还是没办法对程豫产生仇恨。

  倚在宽厚的胸膛前,知恩闻到了干净的程豫的气息。

  曾几何时,这个她百般珍惜的怀抱,现在却是令知恩心痛不已的所在……原来,就是因为太爱他,痛,才会那么深。

  泪水奔流许久才告休止,知恩无力的靠在程豫身上,最后,她沙哑的吐出四个字:“我要离婚。”

  知恩做出了决定。一个星期后,委任律师送来签上知恩姓名的离婚证书到程豫的建筑设计。

  看来轻如鸿毛的纸张,搁在程豫手里,却是千斤沉重得快要拿不起来。

  他瞅着那张纸,一时间,无法言语。

  他安静的凝视空白的丈夫栏,双手放在桌上,没有伸手拿笔的动作。

  真的走到了这步吗?

  只要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切就结束了。

  这真的是他要的结果?不是,不是的……

  如果你还爱着她,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知恩的悲鸣闪入程豫的脑海。

  想起她怒吼时的悲凄脸庞,程豫抿起唇,眼底充满了挣扎。

  终于,他僵硬的提笔,一笔一画在离婚证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胸口闷闷地、微微地抽痛,写下姓名的动作拉扯着程豫的情绪。

  完成最后一笔,他把证书推到律师面前。

  律师确认无误后,把证书收进资料袋。

  “这两天手续就会完成,到时候程先生跟我的委托人就可以各自恢复单身。”律师边说明边站起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程豫叫住了律师。

  律师转过头,恭敬的微颔首。“程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她……还好吗?”

  “她?”哪个她?

  “我太太。”

  律师恍然。“喔,我没见过我的委托人,都是由她的弟弟跟我接洽相关事宜。”

  “是吗?”失落布满程豫的脸,他勉强的笑着。“我知道了,谢谢你:”

  “告辞。”律师转身,步出了设计。

  当晚,程豫回家,从跟知恩争吵之后就没回来的地方,久违的家。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任凭黑暗吞噬的客厅里,凝视着房子里的一物一饰。

  百坪的豪宅空间,铺的是上好的大理石地砖、义大利的进口家具、德国进口的系统厨具、来自法国的寝具、订做的餐桌椅,依照喜好搭配的卫浴设备……

  他的精心设计,为什么看来是那么冷冰冰?

  多年来,知恩都是一个人待在这样没有生气的环境里吗?

  如此令人窒息的空气,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怨言?

  程豫,有时候,我很怀念那个有妈妈种的薄荷和迷迭香,还有你送我的风铃花的房子……

  曾经,知恩这么跟他说过。

  迷迭香?风铃花?

  程豫忆起小房子的那些花草,因为不符合这宅子的设计风格,他没让知恩跟着一起搬进来。

  那时知恩眼里有着不舍,但程豫相信在住进新房子之后,知恩会明白他的想法是对的。

  所以他坚持,所以知恩妥协。

  他们之间没有冲突,原来,是因为知恩总是在妥协他的关系。

  秋季天气不稳定,夜晚,开始下雨。

  细细的雨丝落在窗户的玻璃上,一点一点的,在灯光折射下,像是星空。

  程豫窝在单人沙发里,看着窗上的星星,终于想起那个爱看星星的人是谁。

  是知恩。

  曾经,她拉着他看了整夜的星星。

  在那个晚上,他们夫妻聊了很多的事;知恩的小学、知恩的中学、知恩的高中……程豫听知恩说了很多过去的往事,而他自己,几乎只是聆听而已。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宫程豫没有太多的热诚告诉别人关于自己的事情,即使对于知恩,他的老婆,程豫也没想过要跟她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喝咖啡时加两匙糖、我知道你看报纸喜欢从艺文版开始看、我知道你喜欢下雨天、我知道你爱吃可颂面包、我知道你讨厌摇滚乐……我知道你的琐事很多,但是,这些都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而是跟你生活以来,我慢慢发觉的。

  对于他的寡言,知恩如是说道。

  程豫,我常觉得,你对待我的方式,跟陌生人没有差别。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程豫听到知恩对他的“抱怨”。

  其它的日子,他总是看见知恩在笑。

  就算是嫁给他之初,环境清苦,每天他回到家,知恩依旧是笑脸迎人。

  她接受了他的所有、她妥协了他的要求,而他……回报了她什么?

  那天,她流产昏倒,他背着她,送她去医院,在医生终于宣告脱离险境的晚上,他守在她的身边。

  当时他才注意到,知恩瘦了很多,细细的手臂几乎没剩几两肉,伸手触碰,程豫可以感觉到她衣服下凸起的肋骨。

  什么时候……她变成这个样子?

  程豫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不在意她的一切,所以不曾注意过她的一举一动。

  郁闷的心情梗在喉,程豫沉默的凝望夜空。

  忽然,门铃声响起。

  程豫楞了楞。这时间,谁会来?

  难道,是知恩来拿自己的东西吗?

  他倏地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走过去把大门打开。

  出现在门外的,是安芃薇。

  “你果然在家啊!”安芃薇灿烂的笑着。

  程豫失望的冷下脸,面无表情地转身。“怎么会来?”

  “你没连络,打电话给你又不接,人家担心你,只好自己找来啦。”安芃薇不请自入。“好暗!怎么不开灯?”说着,她自动自发的按了电灯按钮,顿时间,光明趋走黑暗,豪宅内的百万装潢出现眼前。

  安芃薇赞叹的环顾四周,小手跟着膜拜高档的家具陈设。

  程豫看着她,坐回沙发。“你这样跑来,不怕我老婆发现你?”

  安芃薇停下动作,还是一抹笑。“你们离婚了,不是吗?”

  程豫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去找你,听里面的人说的。”安芃薇走过去,坐上沙发扶手,温柔的牵起程豫的手。“没想到,你真的为我这么做!既然如此,我就原谅你上次无故撇下我的失礼吧。”

  程豫看着安芃薇的笑靥,凝视她美丽依旧的脸,忽然间,程豫想不起当初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到底在搞什么?!

  程豫烦躁的起身,拉开安芃薇的手,走到厨房倒了一坏水给自己。

  安芃薇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了过去。

  她审视设备一流的奢华厨粳惊叹连连,想到这些将来都是她的,一时间优越感浮出。

  她抢赢了冉知恩,得到了原本该是属于她的幸福。

  安芃薇的笑容从进门开始就不曾退去,她绕过流理台、烤箱、冰箱,最后,她停在厨柜旁,发现了柜旁通住阳台的回旋梯。

  “程豫,这是通往哪儿?”她问。

  程豫放下杯子,意兴阑珊。“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安冗薇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脚走了上去。

  不一会儿,程豫听见安芃薇的惊呼声:“好漂亮的花园!”

  花园?

  程豫疑惑的拧眉,也跟着走上去。

  然后,下一秒,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纷飞的叶儿、盛开的花朵、高挺的大树,欣欣向荣的景致充满整个阳台,看得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人悉心照料着。

  是知恩,这是知恩做的,不用说,程豫也晓得。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豫,你把你程家老宅的樱花树也搬来了吗?”

  安芃薇充满惊奇的语气介入了程豫的思绪里。

  他顺着安芃薇的话转过头,看到了因季节仍殊秃的樱花树,刹那间,恼海里翻转出回忆……

  将来,我也会给你一棵树……不,是一片森林,一片像你生长环境里的森林。

  一个女人,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对他这么说。

  那是……知恩。

  大掌轻轻抚着粗糙的树干,程豫内心百感交集。

  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了?程豫早就不记得。

  而她却依然遵守着自己对他的承诺,努力的完成,即便……对方根本不曾注意。

  为什么……面对他的冷淡,知恩可以这么无怨无悔?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回答我什么?

  在树干上的手停了下来。

  难道……知恩爱他?

  程豫顿了顿,苦涩的笑出来。

  是的,知恩爱他。

  一直以来,他总是认为知恩是个善良的热心,喜欢帮助人是她的习惯。

  所以程豫对于知恩对他的好,就像同学间相互帮忙那样接收得理所当然。

  他就是这样认为,没有怀疑过其它的可能。

  但是,他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如果只是同学,知恩没有必要做到这个样子,而她会这么做,全都是因为她爱他的关系。

  程豫的笑声变得断断续续,他靠着樱花树跪坐了下来。

  程豫,我常觉得,你对待我的方式,跟陌生人没有差别。

  结婚这么多年,程豫没有跟知恩像个夫妻一样交心,因为他始终把她当作外人,一个没必要介入他的生活圈的外人。

  而他自己也不需要去了解“外人”。

  当初他跟冉知恩会结婚,最终也是因为“刚好”的关系。

  他只为自己着想,从没替知恩想过,只晓得她应该接受他的所有,却忘了许下婚姻誓约的不是只有冉知恩而已。

  我什么事情都没寄望,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只是单纯的想待在你身爆但是结果呢?

  结果呢?他对知恩做了什么?对一个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女人做了什么?!

  心里空空的,程豫回过神,发现自己止住了笑,却不知不觉地流下泪。

  知恩是个好孩子,你的人生,有她才会完满。

  母亲的话,顿时解释了程豫从开始与知恩争执以来,所有的烦躁与犹豫情绪。

  他终于明白,原来,其实他也爱她。

  一起相处的这五年,知恩早就渐渐取代了过往恋情在自己心里的份量,只是因为幸福获得的太容易,所以程豫从没重视过。

  他以为自己不爱她,其实他是爱她的。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热情,所以他以为那不是爱。

  蓦然回首,程豫终于明白自己这五年来,造就了多少的错误。

  风儿轻轻吹,与叶片交织出大自然的和弦。

  “程豫,你怎么哭了?”站在一旁的安芃薇不安的说着。

  程豫瞅着她,脑海中晃过许多过去。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变了?

  ……我以前的样子?我以前该是什么样子?安静无语?选是忍气吞声?乖乖的待在家里等着主人回来摸头?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回答我什么?

  ……爱?那很重要吗?

  ……愚弄我很快乐吗?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娃娃!

  ……假使你能看见我血淋淋的心,你就能体会到你有多残酷!

  说离婚的那一天,知恩哭了。她的泪水了程豫的心,他没想到一直是笑着看他的冉知恩,到了最麦,竟然哭了。

  他伤她,一定很重,重到让她失去了笑容,重到让她流出了泪。

  “对不起……”程豫跪在樱花树前,用着干涩的声音缓慢而沉重的道。

  他的道歉,满是悔恨,只不过,来得太迟了。

  在远方的知恩根本听不见,也没有机会听见。

  碎裂的镜子即使黏台,裂痕依旧存在。

  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对不起……对不起……”道歉的话语一声声回荡在空中花园里。

  而一切,都太迟了……

  一直以来,知翔以自己有个很独立的姊姊为傲。

  但是看来坚强的知恩,事实上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知翔坐在知恩的身旁,两个人没有说话已经有二十分钟了。

  十分钟前知翔替知恩新换的茶也变得温冷,但知恩并没有喝它。

  知翔抬眼,望着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过半。他叹了口气,轻声的开口:

  “姊,很晚了,要睡了吗?”

  知恩顿了顿,偏过头,看着知翔,然后面无表情的慢慢颔首。

  知翔将知恩安置上床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因为担心自己姊姊的关系,他一直处在浅眠的状态,等到知翔稍稍熟睡,他感觉到自己的房门被打了开来,一转头,他看见知恩站在门口。

  “怎么了?”知翔爬下床,走向她。

  “我们……一起睡,好吗?”知恩小小声的说着。

  知翔没有反对,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枕头和棉被,替知恩铺好了床。然后他爬上床,顺手替知恩盖上被子。

  “睡吧!再怎么样,还是要养足精力面对明天。”说着,知翔躺了下来。

  先躺下的知恩一个挪身往知翔靠去,知翔体贴的将身体移到一个方便知恩靠躺的位置。

  寂寞的夜晚,宁静的房间里,躺在的两人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清醒着,却没有人想催促对方入睡。

  时间渐渐的过去,许久许久,知恩忽然开了口:

  “其实……我一直以为……爱情能有结果就一定可以幸福,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因为……他爱我并不如我爱他一般……没有相互的维持,这份感情永远不会圆满。”她淡淡的说着,然后闭上了眼。“真的是如此……可以勉强的事情很多,但绝对没有爱情,我花了十年……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说话的声音渐微弱,接着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知翔以为知恩已入睡,也跟着闭上了眼,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后来从知恩眼角滑下的无声泪水。

  没有人可以在爱情的世界里扮演伟大无私心的圣人,因为谁能保证谈恋爱不是为了自己?也就因为如此,伤害,总是一再的发生在感情的世界里。

  如果真的要说什么对错,是不公平的。

  所以,她该认命……认命?是的,面对如此的结果,这是知恩唯一能做的。

  但是,为什么……她会有不甘心的感觉?

  心……好闷、好痛……

  蹙起眉,知恩深呼吸几口气想让自己好过些,她将被子拉过,让它包住整个身体,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入眠。

  但是没有用。这次强烈的痛觉根本无法压抑,像是有只无形的手不断绞抽着知恩的心。

  她急促的呼吸声引来身旁的知翔的注意。

  知翔坐起身,看见知恩脸上毫无血色的紧抓着胸口,冷汗湿了她的额鬓。

  他惊讶的赶忙拿起床旁的手机叫了救护车,甚至找来了家里的人帮忙。

  好痛……她好痛……

  知恩昏然,近乎窒息的痛苦不断地侵袭着她。

  然后,她听到了阿鹊姨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医护人员的声音……

  知恩微微的睁开眼,望着身旁的知翔,蒙胧间,知翔的脸和程豫的面容重叠了。

  一张忧愁困扰的面容……

  那是知恩哭着说要离婚时,程豫望着她的表情。

  知恩揪苦心口,眼泪不听使唤的潜潸落下。

  对不起……我的爱情让你愁眉苦脸,这不是我的本意……

  对不起……我不适意要让你为难……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上了你……

  终究,她还是恨不了程豫,甚至连怨他她都做不来。

  因为爱情太深,留给她的反弹,只有无穷尽的心痛跟不舍。

  知恩抓着衣襟喘息,眼前程豫的影像挥之不去。

  她就这样望着他,深深的望着他,直到——知恩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最后,在开往医院的救护车上,知恩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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