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尚，你不是说不想去西天的么，干嘛还要拉着人家向西走？”走道一座破庙前，女孩终于不走了，她也不管洁白如云的裙角，对着那满是灰尘的殿前石阶就坐了下去。

　　“为什么还要向西，女施主这个问题问得好！”唐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摘下僧帽，摸了摸自己噌亮的光头。“你没听人说过么，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我那三个徒儿料想我不愿去雷音寺面见如来，定不会往西行走。”

　　“你和如来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你欠了他很多钱，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干嘛这么怕见他？”女孩儿撅着小嘴，可爱的摸样。“还有，我有名字的，不要总是叫我女施主，你一点都不像个和尚，这样听起来特别别扭，你就叫我小白好了。”

　　“女施主……”

　　小白微微一怒，唐僧赶忙纠正自己的错误：“小白姑娘，我与如来并无金钱上的瓜葛，也没感情上的纠纷，相反我从未见过如来，算上做梦也没有见过，你大可放心。”

　　小白用小孩子的语气问道：“那为什么呢？唐二，好多人巴不得你现在的这份差事呢，我听说，其他的佛和神仙都是修行了几千几万年才得成正果的，谁像你啊，只要走上十万八千里路，取一堆白纸就能换到一个佛的称号。”小白指了指湛蓝的天空：“不知道上面的那群家伙有多少都对你这个凡人羡慕嫉妒恨的咬牙切齿呢!”

　　唐僧一副无所谓的笑容：“那我就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咬牙切齿去吧，反正就算到了西天取了那经文，我也是成不了佛的……”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现在三界众生都知道如来钦点你将大乘佛经取回东土，以度化世人，许你佛位。你现在说没有，当在骗小孩子吗？”小白扬起手，装作要打下去的样子。

　　唐僧“啧啧”嘴道：“小白姑娘，看你长得挺聪明伶俐的，怎么会和我那个二徒弟有一比啊。”

　　小白弯眉一挑：“好个唐二，你敢说我像猪，看我把你当点心吃了。”

　　唐僧知她是说笑，继续说道：“三界众生何止千万，修得神佛之身又有几人。你也说我不像是个得道高僧，假如走了这许久的路取到经文就可以成佛的话，那岂不是随便换一个流氓地痞无赖都可以嘛。”

　　小白气呼呼的白了唐僧一眼：“我看你就是一个流氓地痞无赖。”

　　“若是西游就可以成佛，那么它究竟是一种过程，还是一个结果？亦或两者都无，只是一种无聊的行为。”

　　“谁说的，我听说，在你之前还有许多取经人，可他们没有一个走到这里，不是嫌路途遥远半途而废就是被妖怪给吃了，你还是第一个走到一半路程的人……”

　　唐僧不屑的打断她道：“我说小白姑娘，你这么热衷于西游——不如当和尚算了，干脆我在这里给你削发，你代替我去见如来好不好，顶多我不收你剃度的手工费。”

　　“想都别想，本姑娘才不要呢，剃光了头发难看死了。”

　　唐僧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不会的，小白姑娘，以你绝世的容貌留什么样的发型好美丽……正如和尚一样，即使是光头也是在漆黑的夜里最容易发现的那个。诶，小白姑娘，你干嘛站起来，你到哪里去啊，后面那是厨房，什么？你在找有没有作料，不会吧，真要吃了和尚啊……和尚刚才跟你开玩笑的！”

　　……

　　天色渐晚，一个年轻而又有些英俊不羁的和尚，一个绝世容颜的美女，这二人共同坐在一座破败面庙前。他们的身前是一顿熊熊燃烧的篝火，上面架着两只正在冒油的褪毛烤鸡。

　　“真香啊！”女孩说道，她随手一变，烤鸡上便沾了些盐巴与调料。看着色香俱全的美味，她像寻常女孩一样咽了咽口水。

　　“砣弥佛阿，这味道好像不错，可惜啊，和尚我是吃斋的。”唐僧也咽了咽口水馋道，他的背后，正是一尊释迦摩尼的佛像。

　　女孩拿起一只烤熟的鸡放到唐僧嘴边，诱惑他道：“你不吃啊，你真的不吃啊！”

　　唐僧摇摇头：“小白姑娘，和尚适才被你吓了一跳，真以为你去寻那作料想要将和尚穿起放在火上烤。”

　　女孩“扑哧”一笑：“我都说了，谁要吃你这酸不拉几的瘦和尚啊，喏，这个给你。”她从怀中掏出几颗果子来，递给唐僧。

　　唐僧接过果子，咬一口道：“小白姑娘，我突然有点怀念起我的那个猴子徒弟了……”

　　“怎么？”

　　唐僧郑重其事道：“虽然他脾气有点暴躁，但是至少他不会摘半生不熟的涩果子来给我吃。”

　　“你又不愿意吃鸡，有的果子吃就不错了，怎生得这些许怨言，不吃就还我。”女孩生气的撅起了嘴巴。

　　“吃！吃！”唐僧赶忙道，此时他早已饥肠辘辘，万分难以忍耐，他摆出一幅笑脸，大口咬了一下果子。“那和尚就承蒙小白姑娘的美意了。”

　　女孩拈着一只鸡腿，往嘴里送去。“话说，和尚，如果你不想取经的话，你想去哪里？”

　　唐僧想了想，回头注视着佛像回答道：“随便吧，天下之大，总得有个地方容得下和尚？”

　　女孩问道：“如果不去经，那你还想继续当一个和尚么？”

　　唐僧低下头回答：“随缘吧，我自幼被父母遗弃，打江边独自漂流，好在大难不死，随波逐流至净土寺，被师父收养，入了法门做了和尚。哎，这么想想，我也算是一个不幸的人了，这人生往往是没得选择的。”

　　“谁说没得选择，倘若你真的不想去西天求取真经，为何还要答应观音代替唐王前去西天？”

　　“别给我提观音，说起这老尼姑我就来气。”唐僧愤愤的说道。

　　“观音不是救苦救难为世人敬仰的么，在你们佛家颇有地位，也很受人尊敬，为何你如此动怒？”女孩不解的问道。

　　“你是不知道……”唐僧回忆起在长安时，西游的前夕，阳光明媚的一天。“那日唐王说是为了超度众生，要作一场大型水陆法事，邀请我等前去诵经，你也知道有句俗话叫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给皇帝诵经这等好差事我自然是不会错过的，谁料在那水陆法会上竟然闯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对，就是观音那个老尼姑变化而成的。”

　　唐僧越说越气，他站起身来，围着火堆绕圈。“世人愚昧，见那老和尚褴褛便敲他不起，无一人重视与他。等到我等诵经至中，他突然对唐王说要献宝，唐王允了，他便拿出一把禅杖和一面袈裟。等他把两件物件都拿出来后，众僧都惊了，那禅杖与袈裟都是罕见之宝，然后他居然说要送给在场的得道高僧……”

　　唐僧突然不说了，小白好奇的催促他道：“别停呀，那他是怎么送给你的呢？”

　　“他只说要赠予得道高僧，并未言明其他，众人谁也不信这世间有这么便宜的好事，都不上前，只有我向前迈了一步，在大厅广众下大喊了一声‘得道高僧在这里！’于是他就把禅杖和袈裟送给我了。”

　　女孩古怪的眼神看着唐僧，惊讶道：“原来你这个‘得道高僧’是这么来得啊。”

　　唐僧不满的说：“喂，小白姑娘，你要听故事，就不要随便打岔好么，很容易的影响我的思绪的。”

　　女孩微微一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你继续说！”

　　“我心想不要白不要，要不了不白要于是便接下了，谁知那老和尚竟然又当着众僧的面公开质疑小乘佛法，说小乘佛法只可自渡，不可渡人。结果自然又使一片哗然，他又道，远离大唐十万八千里处有一宝刹，名唤雷音，乃佛祖释迦摩尼之道场，内藏大乘真经无数，可渡化南瞻部洲之众生灵。唐王一听悲喜参半，喜的是得遇真经，悲的是此去路途遥远，恐难成功。”

　　“那你是不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愿意亲自前去西天求得真经呢？”女孩傻傻的问道。

　　“你白痴啊！”唐僧不满的望了一眼小白。“十万八千里西行之路，而妖怪又有众多，谁会这么傻自告奋勇的举手，除非他不想活了。其他和尚也都没这么傻，知道自己去不得，便都缄口不言。你想，这一下那皇帝面子上能过的去么，堂堂中华佛教，居然没有一个人有奉献精神，搞的大家都很是尴尬。皇帝只好许诺，如有人愿意代替他前往西天，就跟他拜把子，等他回来后将这锦绣河山分之一半。”

　　“你答应了？”

　　唐僧把头摇的像孩童的拨浪鼓一般：“看来小丫头虽然是个妖怪，但你还是没有悟啊，与皇帝结拜倒是有可能，但那御弟也只是一个空空的头衔，锦绣河山送你一半？我呸，想都别想哦！别说是什么御弟，你可知李世明的江山怎么来的，他可是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才夺来的，这样的人笑眯眯地拍着你肩膀，说把天下分你一半，我问你，你敢信么？”

　　女孩也摇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不信。”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既然这么不想去，那为什么最终还是答应了呢。”

　　唐僧一拍自己光亮的脑门，不住叹息道：“阴谋啊，跟这帮老世故比，我还是太年轻了……”

　　寂寥的夜晚，看着唐僧垂头丧气的倒霉样子，女孩儿突然想，这个人果然和当年认识他得时候有很大改变呢。

　　“大家都不出声，我自然也没那么傻，谁料观音见没人站出来，便现得本相，众和尚自然又是一番崇拜，即便这样，可还是没人愿意。如此一来，菩萨和皇帝都恼了，大家见我拿了那绝世的禅杖与袈裟，心想不能便宜了这小子，人人便都往后退了一步，只剩下我一人了。”

　　“哈，原来你是贪财，如果你真心不想去得话，大可以不要还来得及……”女孩儿笑道。

　　“佛陀弥阿，自然是可以。不过小白姑娘有所不知，贫僧自幼在净土寺出家，念佛悟道，平日多与花草鸟虫为伴，不曾入得尘世，虽说这水陆法会乃佛家近些年少有的盛世，可和尚一个出家人，四大皆空，还去凑什么热闹，只是寺里香火凋零，难以维持生计，这才遣和尚下山，去参加那水陆大会，好换些银两渡日。我寻摸着那唐王肯定不差钱，便敲诈了……呃，不，便向他化了一笔善缘，重新整修净土寺，好让我那些师兄弟与师父免遭饥寒之苦，这才应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我本以为劝说你停止西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没想到，比预料中的简单很多。”女孩突然间又插了一句。

　　唐僧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女孩掩饰道。“那么现在，你既然不去西天了，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向西走下去，总得有个什么目的地之类的，和尚你有没有好的建议啊。”

　　“没有，你呢？”唐僧反问道。

　　“既然你没有建议，不如我带你去往一个地方吧，那地方或许可以让你想起些什么?”

　　“去哪里？”唐僧有些好奇，又有些兴奋的问道。

　　“你来时的路！”望着天际，女孩这么喃喃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