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情怀

    吴不克今年已经七百六十二岁，不过，从外表看来，他还只不过是一个七十来岁的普通人类老头。都天仙界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头多了去了，但是能像他这么帅这么有风度的，连他自己都认为很难找，这既是自恋，也是事实。

    明理宗的第八项考验他便是总负责人，所以楚云落虽然没有看到过他，但是他却亲眼看到过楚云落。

    既然那是明理宗的考验，楚云落没通过就不能进入明理宗，但是，在楚云落失败了五天之后，他却再次在天水紫府偶遇到了楚云落。当然，楚云落那时候还是不认识他。

    吴不克并不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真正相信并愿意听从其指引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心情。

    最近数十年，他在明理宗地位稳如泰山，但是只有他和那些宗门真正的高层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彷徨。这种长久的彷徨所造成的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他的心情会时常变得不好，需要出门散心。再次偶遇楚云落时，正是在他散心的路上。

    他担任明理宗第八项考验的总负责人并不是因为那项考验是他设定的，也不是他有多喜欢那项考验，而是恰恰相反，他其实一直都认为那项考验应该除去，他在试图找那一项考验的毛病。楚云落既然是在第八项考验上被淘汰掉的，那何妨暗中观察她一番？虽然这多多少少有些不道德，但对他来说只要心情到了就好，不必再管其他。活了七百六十二年，这点洒脱还是有的，他的风度也正是从看开了世俗礼法而又坚守着他自己的礼法而来的。

    于是，他开始暗中跟着楚云落游历天水紫府。

    他看到了楚云落是如何应对那些宗门的入门考核的，也看到了楚云落是如何与人打交道的，还看到了楚云落是如何一个人赶路的……

    他早早地就得出了结论，楚云落是一个要强而独立的姑娘，坚持平等原则，又不以容貌为恃。

    可是，所有的结论却都敌不过另一点，那就是她的心灵绝对纯净。

    对于已经活了七百多年，见惯了人间冷暖，世俗人的蝇营狗苟的吴不克来说，这竟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心里明明有着非常强烈的却始终没能实现的愿望还能保持着心灵纯净的人。

    就从意识到这一点起，他对楚云落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由单纯的观察变成了欣赏，又渐渐萌动出某种情怀。

    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体，还有他那颗苍老的心都已不允许他再去喜欢一个如此年轻的女性，但是，情怀还是可以有的。那更像是一种心情。

    更何况，难道有人规定了老头就不能喜欢年轻的异性？

    然而，吴不克又不是普通的老头，和楚云落比起来，他真的太老太老了。偶尔往深了想，连他自己都会为他的这种情怀感到别扭。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罢了，就算有本事有风度又如何，人家毕竟是个很有前途、容貌绝美、心灵纯净的年轻姑娘。由于太过自恋，吴不克一生未娶，所以无子嗣，由于和宗门的理念偏差越来越大，所以他一生亦无弟子，可就在这样的时刻，他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收楚云落当徒弟的念头。既然“老夫少妻”这样的关系太过无稽，他不是强抢强掳的魔头，楚云落也不是寻常的攀附权势的姑娘，那么也只有师傅、弟子这种关系才够亲密够排遣他的情怀了。没错，就仅仅是情怀，而不是别的龌龊东西。

    吴不克虽然一辈子未娶，却有过喜欢人的经历，莫不热度、时间有限。所以他深知，自己现在的这种劲头也可能很快就会过去，那么，如果想要实施就一定要趁早。然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确实年纪大了，又因为受过伤而寿元大减，如果近年内无法突破，就一定会离开这个世界，他确实想将一身所学传下去。

    也许，这就是缘分？

    或者，是命运。

    在决定行动之前，吴不克深知楚云落身上最可贵的便是心灵的绝对纯净，而能不能学会他平生所学，也和那有很大关系。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维持住楚云落的心灵纯净。哪怕他自己无法完全摆正心态，也一定要在行动上彻彻底底地表现正常。

    所以此刻，当他向楚云落说完“我是专门等你的”之后，他几乎同时就已经端正了态度，直接向楚云落坦白：“我已经跟踪了你两个多月了。”

    楚云落不由眼睛一瞪，完全无法相信。

    “我是明理宗把你淘汰的第八项考验的总负责人。”吴不克苦笑道，老头子本就很有风度，苦笑时风度再涨三分。

    楚云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一喜：“难道这才是第八项考验？”

    吴不克相当无语地道：“你想多了。”

    “那你跟踪我做什么？”楚云落立马戒备起来。

    “我虽是明理宗中人，修行理念却和明理宗的传统理念相差很大，那第八项考验正是我一直所反对的。对我来说，那第八项是完全没要的，只要你能再通第九项考验，便足以成为明理宗弟子。”吴不克道。

    “那您的意思是……”楚云落有些犹豫地道。

    吴不克微笑道：“我不是来邀请你回去参加第九项考验的。那九项考验一向由宗门做主，我也改变不了，减不了其中任何一项。所以，你没通过第八项，便已经无法成为明理宗弟子。”

    楚云落不由有些上火，这是来消遣本姑娘吗？！

    见楚云落那副神情，吴不克不慌不忙，又道：“但我可以收你为弟子。”

    “你不是说我无法成为明理宗弟子？”楚云落皱眉道。

    “但我可以以散修的身份收你为弟子。”吴不克道。

    “哪有既是宗门中人，又是散修的修士？”楚云落不悦道。

    “我可以脱离宗门。”吴不克平静道。

    楚云落彻底愣在当场。

    这是个骗子吧？！要么就是个神经病！！

    但紧接着吴不克又平和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的修行理念和明理宗的传统理念相差很大，事实上最近几十年我都一直在想着是否要脱离宗门。我因为理念的关系没有在宗门收一个弟子，可我老了，过不几年便会大限到来，我还想将一身所学找个人传承下去，最不会引起下一代冲突的办法同样是脱离宗门。”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楚云落皱眉问道：“可为什么是我？”

    “因为在第八项上被淘汰下来的人中我只偶遇到了你，也算是缘分吧。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是在骗你，毕竟你是第一次见我。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回明理宗，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吴不克道。

    楚云落只能先在心中假设吴不克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然后为难地道：“可是，我想进入宗门修行主要是为了两点，一是修行资源，另一点是完整的修行道统传承。”

    “我知道。但只要你愿意拜我为师，这两点你全都不用担心。我这些年积蓄下来的资源肯定完全够你用了，至于完整的修行道统传承……”说到这里，吴不克忽地面露笑意，带着些许傲然继续道，“明理宗不像其他宗门有一个个支脉，只有十一个书院，我是导灵书院的创始人，也是十一个书院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创始人。”

    “不可能！”楚云落毫不客气地道。

    吴不克脸上带着自信的笑：“不信，我们一起回明理宗便知。”

    楚云落还是不信，明理宗十一书院的创始人，还是活的，那还不得至少千岁以上，至少地仙境界？！但是话说回来，她现在也是大闲人一个，何妨跟着这帅老头走一趟？万一这个老头说的是真的呢？不过，那自己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吧？还是说自己的资质已经好到了如此有吸引力的程度？怎么可能呢！！绝对是个骗子！！

    可最后的最后，楚云落还是决定跟着吴不克去一趟明理宗。

    许多年后，吴不克临终之际，看着在床边哭得犁花带雨的楚云落，竟再一次清晰地回忆起了今天在雪山山道上与楚云落的这番对话以及此时的心情。直到最后一刻，他都非常严密地守住了心中的秘密，没让楚云落知道他曾经因她而产生过某种情怀。事实上这个秘密对他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正式收楚云落为徒后没多久，他的心态便再次改变，将楚云落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徒弟、传人甚至女儿，只恨不能在临死前将一生所学全部教给她。

    而那个时候，楚云落从她师傅多年来的言行中，甚至在她偶尔马糊犯错时候的怒斥中，所感受到的只是这位师傅对她的严厉和真诚关怀。他就是她最可亲可敬的师傅，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师傅。失去他，就是失去最亲近的人，她又怎能不哭。哪怕，赵羽当时就在她身边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