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我们都是一群被抛弃的孩子

　　三年前我认识了阿丁。那时我还在一所私立中学上高二。那是一所人人都可以拉帮结派的学校，我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后来我干脆不念书了，整天跟着阿丁后面混。

　　阿丁是我们圈中混的最好的。除了打起架来有一副好身手外，他还特别讲义气，走到哪都能够呼风唤雨，颇有老大气势。所以我觉得跟着阿丁混是一种荣幸。

　　起初阿丁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无名小辈。真正让阿丁对我刮目相看的是，有一次阿丁带着我们一帮人去打架，我因为冲在最前头，并在危难时刻帮阿丁挡了一刀。那一刀对我来说虽不会伤及生命，但对于阿丁却是致命的。因为那一刀不仅力度够狠，而且直冲脑门。我是用手臂去挡那一刀的。

　　因为那一刀我住进了医院。也因为那一刀，从此阿丁和我开始以兄弟相称。

　　他常常对我说，兄弟，我这条命是你捡来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能和阿丁称兄道弟是我一直都盼望的事。他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吸引力，那股吸引力让你甘愿为他沉陷，毫不可惜。

　　因为不学无术，高中没毕业我便被父母赶出了家门。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比想象的来的要快。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直奔阿丁的住所。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呆了，父亲母亲他们都是一个样，从来只关心我的学习。我讨厌平日里他们总拿学习上的事和我谈话。他们其实了解我吗，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吗。

　　这是我第二次去阿丁的住所。第一次去是在阿丁过生日那天。我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带着一帮小弟给他庆祝。当时他女朋友也在场。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女朋友。个子不高，瘦瘦的，但看起来特别精神。听阿丁说她是个中俄混血儿，不仅会说俄语，还精通法语英语。我说是吗。我叫嫂子给大家现场来一段。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不说一句话，仿佛不知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场面。那晚我喝了很多酒，喝的天昏地暗，不知所终。走的时候，阿丁叫她送送我。我说不用了，回家的路还是认得的。

　　阿丁没想到我会被父母赶出家门。他很热情地接纳了我。我说，“嫂子呢？”“哦，出去有事了。”阿丁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雪花，“来，兄弟陪你喝几杯，知道你心情不好。”

　　阿丁把我拉到桌边做下。我们推杯交盏，不一会儿几瓶啤酒就见了底。然后阿丁又拿出几瓶来。“兄弟，不要想那么多，咱们出来混的就应该四海为家。你要不嫌弃，先住我这里。”

　　“不用了，那多不方便。”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到外面租个房子，住上一段时间再说。”

　　走的时候，阿丁从皮夹里拿了一千块给我。他说不够的话在问他要。我用三百块租了间普通的民房，并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市区找了份给餐饮店端盘子洗碗的工作。我没学历，也没技术。我只能*卖自己廉价的劳动力。

　　阿丁对我的做法相当不理解。凭我在小弟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衣食无忧。我以为阿丁是了解我的。但我错了。就像我不了解他一样。因为某一刻阿丁的语言或者行为让我觉得陌生，甚至害怕。我一直认为我们出来混的也是要遵循潜规则的。但阿丁没有，他的心中充满了报复欲。我记得有次打架，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孩。他才十三四岁，就过早走上打打杀杀的道路。我要求放了他，虽然他是我们的仇家。但阿丁不肯。用皮鞋朝那个小孩的脸上猛踢。小孩满脸是伤，眼睛恐惧而绝望。他蹲在墙角，身体仍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最后我抱住阿丁，那个小孩才得以逃脱。

　　“为什么放了他。”阿丁当时很生气，“我小弟身上受的伤，他也有一份子。”我说，“再打就出人命了，人家只是个孩子，何必跟个孩子斤斤计较。”

　　阿丁骂我根本就不配出来混，出来混就应该心狠手辣，不能有同情心。或许在某些方面，阿丁确实是了解我的，我的心不够狠。所以这么快找了份工作，第一就是想慢慢淡出这个圈子。经过一年的打打杀杀，见惯了那么多血腥的场面，我有些厌倦。第二是离开了父母的批护，我要学会自力更生。我都20了，我不想再拿着兄弟们用鲜血换来的钱养活自己，毕竟这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我想阿丁是知道我有意退出的。在我上班的一个星期后，阿丁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让手下的那些兄弟宣布解散了。该干啥干啥去。然后阿丁约我晚上去红星酒吧。红星酒吧是我和阿丁经常去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常有一些小流氓在里面打架闹事。以前靠我和阿丁罩着，并每月收取保护费几千元不等，以给小弟们提供开支。那里的熟客几乎都认识我们。对我们也是退避三分。特别是老板，对我们更是毕恭毕敬。每次我跟阿丁过去消费都是全免。

　　那天晚上，我和阿丁又喝多了。阿丁告诉我，他之所以让手下的兄弟们解散是因为他爷爷过世了。他的爷爷临终前只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他别在外面打打杀杀，早日回头。阿丁跟我谈到他的爷爷声音就变的沙哑。“你不知道，我很爱我爷爷，从小我就是他一手带大的。”看着阿丁，我突然有些难过。可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阿丁说，我刚生下来不到一年父母就离婚了。父亲另娶了一个女人，母亲远嫁他乡。我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父亲长的还算英俊，却是个赌徒。输钱家常便饭不说，还经常打我母亲。母亲生性善良淳朴，每次都忍气吞声，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才一气之下离了婚，远嫁他乡。这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我对父母的认识几乎一片空白。这么多年来，父母从没有去看过我，也没有给我寄过一分钱。我只从爷爷那仅存的几张黑白照片上见过父母模糊的影像。

　　为了减轻爷爷***负担，初中一毕业我就下学了。我开始整日跟一些游手好闲的痞子混在一起。因为年轻气盛，爷爷奶奶对我的劝说根本就不起作用。直到奶奶过世我才想过回头，但已经身不由己。现在爷爷也过世了。我更加内疚。爷爷***死跟我也脱不了关系。都是我害的。

　　阿丁喝了一杯酒。沉默了好一会儿，继续说道，“我恨我的父母，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我会安分守己地念书上大学。你知道吗，每次跟别人打架我都把对方当成发泄的工具，然后完全失去理智。因为那一刻，我总会想到很多小时候见过的画面。邻居家的孩子手拿冰激凌骑在父亲的肩头，快乐的玩耍。一想到这些小小的幸福总让我无比*。为什么我的童年不能够像他们那样，为什么？”

　　没想到阿丁的生世如此的悲惨。我终于明白阿丁为什么总是这样冷酷了。因为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我们太缺乏阳光的照耀。我们活在自己的空间里，终日面对阴暗和潮冷，所以心如死灰。

　　这次酒后我和阿丁便失去了联系。听以前的小弟说他和女朋友去了北方，他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两年后，我辞了职，用全部的积蓄开了家餐饮店，自己当了老板。我没有再见到过阿丁，但我想他一定比我混的好。

　　餐饮店开的很顺利，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光顾。过年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说，“妈，过年好，我已经不再是你以前的那个儿子了。我开了店，还当了老板。”母亲没听完就泣不成声。然后话筒里传来老爸的声音，“儿子，过年了，回来看看你妈，你妈想你想的白头发都出来了。”

　　原来他们早就原谅了我。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这三年里发生的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阿丁和她女朋友，被我放走的那个小男孩……

　　我们到底是不是被抛弃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