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纯洁的神灵（二）

　　**画面转变**

　　在一个被封闭的空间里，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女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

　　和爱丽丝一样桃金色发丝，摆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的是艾丽泽，而对面银色长发面无表情的少女，则是娅塔妮丝。

　　她们朝着彼此毫不留情地施展着撕碎空间，崩裂大地的魔法。魔法互相抵消，能量和余波不断激荡。

　　突然，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魔法互轰唐突地走到了终点。

　　艾丽泽那一方停止了施法的动作，而是打开了一个诡异的领域，将娅塔妮丝一起吸入其中。

　　在这个领域之中，娅塔妮丝看到了属于艾丽泽的记忆——在方舟降临之前，西利亚的风车塔顶，‘母亲’希尔妲的身体在激烈的火光之中爆碎的光景，以及那一刻艾丽泽的惊恐和后悔。以及在眼睁睁看到希尔妲被‘金属的圆球’，也就是被自己带走时，她的愤怒和焦躁。

　　希尔妲曾经说过——自己是被家人背叛抛弃，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艾丽泽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母亲’，希尔妲所遭遇的一切，她心底所害怕发生的事，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

　　因为，在三姐妹的计划之中，领主鲁特加与拉琪的婚礼，这一天同时也将是希尔妲与领主的婚礼。艾丽泽甚至为希尔妲亲手编织了美丽的礼服，为她打造了不输给拉琪的‘心脏’。

　　这原本是一场来自女儿们，令人感动的‘惊喜’计划，但最后却在一场事故和误会之中，以最糟糕的形式收尾。

　　娅塔妮丝不是人类，但是她似乎也读懂了其中蕴含的真意。

　　希尔妲之所以会留在自己的身边，是因为对于过去的家族没有了留恋。可如此一来，希尔妲将没有继续留在方舟之中的理由——

　　**画面再一次转变**

　　眼前上演的是一处犹如大型的剧院一般，被环形的席位所包围的空间，娅塔妮丝孤零零地站在硕大的台座中央，而周围则传来了好似审问或是审判一样的话语声——

　　声音甲：【提议，理应将生命体‘希尔妲’销毁，其修复过程中，擅自侵蚀并吸收了军工矩阵的大量储备素材。最终使其单体的战斗性能超出战列舰的水准，严重威胁到了方舟的能源核心安全。】

　　声音乙：【附议，同时提议拆除生命体‘希尔妲’之后，将构成其身体核心的合金物质拆解提取，用于制作族人的行动躯壳，以便于在这颗行星的进一步考察行动。】

　　严格来讲的话，这些并算不上是‘话语’，因为在大厅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只不过对立的两边‘坐席’分别传来了不同的‘思想波动’，在娅塔妮丝看来，就好像是在聆听两边说话一般。

　　总而言之，两边的势力在‘处决希尔妲’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只不过——

　　声音甲：【反对，该合金物质经过未知工序锻造，数量有限，应善加利用在评议会的核心成员身上，族人的躯壳则采用经过基因操作的碳基生物。】

　　声音乙：【反对，对于土著生物的基因改造，会严重影响到行星的生态平衡，难道你们想要重蹈覆辙吗？不要忘记，曾经有多少个星区，因为胡乱操控生物进化而走向灭亡。所以，理应采取烧毁星球表面所有土著生命，夺取行星控制权的可靠方案。】

　　正在争论的两个声音，正是爆发战争，让星系毁灭的两个对立派别。

　　派别甲——通过基因技术，肆意地操控其他原生物种的演变方向，自由自在地创造进化到极限的有机躯体，而他们本身就如同寄生虫一样侵占身体，将有机生物当做自己的外壳使用，并由此占据了一个又一个的行星控制权。

　　派别乙——追求金属生命体的极致境界，他们严格秉承着创造主的姿态，将‘纯净的分子结构’和‘融而为一的精神网络’当做是不可摈弃的传统。在其他的星球建立据点的时候，会先一步行星表面的‘不纯之物’加以‘净化’。

　　当然，无论是哪一派都没有‘共生共荣’的概念，他们都只是居高临下，自以为是地剥夺行星的资源和领地，并进行着无止尽的同族争斗。

　　虽然都是由娅塔妮丝所创造的同种生命体，但是两个派阀的彼此理念，却存在着水火不容的矛盾，而矛盾的核心就围绕着对于‘精神网络’的态度。

　　派别甲——他们崇尚彼此之间个体的独立，他们认为自己的族人应该从不成熟的、名为‘精神网络’的牢笼之中解放出去，抛弃由液态金属组成的不定型躯体，而学习其他碳基或者硅基生物那样，拥有独立的形体，在此基础上构筑物质文明的社会。

　　派别乙——他们坚持融合与统一，相信‘精神网络’是一族生命的象征，认为‘彼此相连’的生命形态是生物的最高境界，而液态金属的形体则是最为完美的躯壳。学习其他生命形态的生活方式，是一种自甘堕落和退化的体现。

　　于是，甲乙双方都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扩充军备，以银河为背景开始了一场浩大的战争。结果，便是星系的毁灭。

　　可想而知的结果，他们之间的战争，让整个星系就如同被蝗虫席卷的农田一样，无数的星球因为无节制的基因操作，而让生态平衡陷入崩溃，变成了干涸枯萎的死星。无数的星球被无情的火焰净化，化作寸草不生的焦土。

　　这场壮绝的战斗持续到互相都无法再生存下去，才落下了帷幕，也直到这时，濒临灭绝的一族才想到创造他们的神灵，并寻求她的帮助。在战火之中幸存的金属生命体们，借助神灵的力量铸造了三艘方舟，并将神灵的意识分割成三份，离开了已经灭亡的银河，朝着深不见底的宇宙深处航行，寻找赖以生存的新的家园。

　　娅塔妮丝：【否决对于‘希尔妲’的一切处理意见，等待方舟充能完毕，我们就离开这颗行星。】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直到银河灭亡，都从未对族人进行任何干涉的神灵，首次反对自己的子嗣们作出的决定。

　　派别甲：【无法理解！这颗行星的气候环境，资源储备充足，应该以此作为据点，对周边星区进行扩张！】

　　派别乙：【附议！我们的旅程正是为了寻求全新的家园，这颗文明落后的星球应该在我接受我们的掌控！】

　　理所当然的，评议会对‘神灵’的意愿提出了质疑。

　　娅塔妮丝：【没有理由，这是我的决定。】

　　派别甲&乙：【我们无法接受这个决定，创物主！】

　　娅塔妮丝：【接受与否无关紧要，我将以我的权限，关闭方舟所有的技术数据核心，封锁所有军工生产、生物科技矩阵，从今以后，严禁一切对此行星地貌以及生态环境的改造开发。在进行超时空航行离开现有位置之后，我会删除所有此行星的星图坐标信息。如果你们试图颠覆我的判断，我会将你们的思维体收回，重新融为一体，就好像创造你们那时一样。】

　　就这样，娅塔妮丝下达了最终的决定，甚至可以说不惜以‘杀死’对方作为要挟，来贯彻了自己的意志。但是，就连作出这些决定的娅塔妮丝本人，其实都搞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自己会作出违背族人意愿的决定。

　　然而，读取这些记忆的爱丽丝，却似乎从中明白了些什么。

　　眼前这个和自己的妹妹拥有一模一样相貌的‘神灵’，她在和希尔妲的相处之中，学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情感。她通过对希尔妲的同情和理解，开始思考和反省自己的过往，同时……她也在憧憬希尔妲记忆之中的“家族”，对希尔妲想要守护自己家族的纯粹愿望产生了共鸣。

　　娅塔妮丝创造了一个种族，创造了一个文明，最后这个文明甚至强大到毁灭了星系，但是这一切，到头来，却都没能实现自己最初那小小的愿望。

　　没错，她……只不过是感到了孤独。就好像曾经地球远古神话的女娲一样，只不过因为‘寂寞’，所以仿造自己的形体，创造了人类。她，只是想要家人罢了。

　　所以，希尔妲立刻就看穿了这一点，并选择留在了她的身边。

　　虽然留在方舟之上，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暴自弃的，但更大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希尔妲终究没有办法克服自己母性的本能，她无法对一个在孤独之中不知所措的孩子放任不管。在希尔妲看来，无论娅塔妮丝活了多少个纪元，掌握了多少神秘的知识和技术，她都只是一个在寂寞之中不知所措的小女孩罢了。

　　而与此同时，爱丽丝也明白了，为什么直到星系灭亡，娅塔妮丝都没有出手制止自己创造的‘子嗣们’为所欲为，直到最后更是不计前嫌，无私无悔地帮助他们寻找新的家园，这些都是因为，她在害怕……就好像是对子女过分溺爱的家长一样，她在害怕引起反感，被抛弃，被厌恶，最终回归孤身一人。

　　接着，是最后的一幕，只有希尔妲和娅塔妮丝两人。这幅光景就仿佛在西利亚，和艾丽泽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彼此没有用语言进行沟通，希尔妲已经学会了如何用量子信号对方交换思维——

　　希尔妲：【方舟……马上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娅塔妮丝：【是的，充能已经完成95%，预计在下一次行星自转周期就能。】

　　希尔妲：【宇宙吗……以前听艾丽泽小姐提起过，在遥远天空的彼端，漆黑冰冷的世界……】

　　娅塔妮丝：【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宇宙中有大量的放射线、电磁波和能量。温度也是根据恒星的光照环境而决定的。】

　　希尔妲：【我的意思是，宇宙里没有其他的人吧？】

　　娅塔妮丝：【是的，在宇宙空间里，大部分的碳基生物都将无法存活。】

　　希尔妲：【而娅塔妮丝就是孤零零地从宇宙里出生的，所以才会孤身一人……】

　　娅塔妮丝：【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有你在。】

　　和表情丰富的艾丽泽截然不同，无论在什么时候，娅塔妮丝的表情都不曾改变，因为这个形体只是金属拟态而已，她并不知道该怎么作出‘像是人类’一样的表情。

　　如果她有表情的话，这时候应该面露微笑才对吧。不过就算没有表情，希尔妲也能从量子信号的波动当中读取娅塔妮丝的心情。她摆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脸，蹲下身并张开臂膀，将眼前的少女轻轻地挽入怀中。

　　希尔妲：【嗯，你说的没错……已经无家可归的我，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娅塔妮丝：【但是，我还是能从希尔妲的心里读到悲伤，是因为我不能替代你的女儿吗？……就算模仿了她的立体构造，就算模仿了她的发音震频，就算我——】

　　不知为何，直到最后娅塔妮丝都没能把‘真相’传达给对方。她在害怕‘误会’得到澄清，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感情。这种矛盾逻辑，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经验范畴。

　　希尔妲：【不要紧，你没必要模仿艾丽泽，你，就是你。】

　　娅塔妮丝：【……】

　　轻轻地依偎在希尔妲的怀中，娅塔妮丝一语不发，只是在电磁波构成的思考回路之中，暗自地下了一个决心——她要再见艾丽泽一次，这一次，一定要获取更多的情报，让自己的拟态更加完美，让自己更接近于艾丽泽，让希尔妲愿意留在方舟之上。

　　——

　　以上，便是爱丽丝所看到的全部。

　　最后的这部分影像，应该是源于今天早晨，在娅塔妮丝造访西利亚之前的影像。

　　终于，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这个对陌生人都言听计从，单纯得可爱的‘宇宙人’，并不是绑架了希尔妲，而是救走了她。

　　不得不说，比起这荡气回肠的剧情规模，事情的前因后果实在是太无聊了，她甚至不禁暗自苦笑。

　　如果要说心中有什么感想的话，那么就是——这丫头好蠢啊，简直就和艾丽泽不相上下。

　　这剧情展开，简直像是少女漫画里的糜烂的三角关系一样。又或者是晚上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总而言之，狗血得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爱丽丝不会偏帮自己的妹妹，她只是觉得很火大，为什么女人都这么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呢？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什么芥蒂都不藏心里，有话直说，这是爱丽丝曾经身为纯爷们的行为准则。

　　在这件事上，她认为希尔妲也是笨蛋。爱丽丝不禁在心里苦笑——为什么女人总会因为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误会呢？她完全忘记了，现在自己也是一名少女的事实。

　　“好了……别咬了，我都知道了。”

　　可能是伤势复原，所以麻醉开始失效，爱丽丝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感官神经也没有之前那么敏感了。她直起身来，轻轻摇晃肩膀，快速地拾起扑在身下的衣服，遮挡自己裸露的身体。

　　“明白，信息传达中止……”

　　说着，娅塔妮丝松开了嘴巴，充满数码感的紧身服，在神奇的光晕之中，瞬间覆盖了身体的表面，同时，两人之间的意识疏通也被中断了。

　　“话说，还有最后的问题没有回答我哦。你为什么把我转移来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器械事故，传送途中，能量突然中断，未能到达航行目的地，现无法与方舟建立联络。”

　　“原来如此，事故啊，哎……这下子头痛了。”

　　眼下的情况，再结合刚才所看到的记忆之中的光景，爱丽丝不由的轻叹一声。

　　“你知道原因？寻求解答。”

　　“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你这个笨蛋被队友给卖了啦！你那些个所谓的‘子嗣’，为了不让你碍手碍脚，趁着你外出的当口，把你给抛弃了，然后顺手夺取了那什么‘方舟’的控制权，现在正琢磨着怎么征服世界呢！”

　　从刚才的影像中不难看出，外星人是一群要远比地球人，甚至是这个世界的住民还要单纯的生物。就算爱丽丝没有什么谋略头脑，也不难猜出他们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

　　可是，这个理所当然的回答，却让娅塔妮丝一脸的疑惑。

　　“喂……难不成，你还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法……理解……我是，造物主……他们理应，遵从我的……”

　　“别说笑了，笨蛋！那些家伙可是一言不合就毁灭星系的流氓耶，当年，他们打个天翻地覆的时候，有没有来征求过你的同意？”

　　“……”

　　这下子，娅塔妮丝彻底陷入了沉默，她保持着半跪的姿态，直勾勾地凝视着面前女孩的眼睛。

　　就算彼此之间没有建立精神链接，爱丽丝也大概能看懂对方此刻的心情，这种沉默，大概是‘惊愕不已’的意思吧。如果是漫画的话，肯定是用呆毛猛地一颤，头顶冒出“！？”的形式来表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