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电影散场后已近深夜，尹倩本想自己搭车回去，但是罗劻炜不肯，坚持要送她回家。

　　对于他的坚决与霸道，一开始她有些恼怒。「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足够的行为能力可以自行回家，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有能力自行回家没有问题，我只是想请你体谅我担忧你的心情。」他这句话说得语重心长。

　　「担忧我的心情？」因为诧异，尹倩睁大了眼。

　　「你知道现在治安很乱吗？」他问。

　　「我知道。」但是这和她回家有什么关系？

　　「治安不好，你一个弱女子在深夜搭车回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义正辞严地问。

　　「我搭捷运很安全的。」她解释。

　　「就算搭捷运也总得下车走一段路才能到家吧？你敢保证这段路绝对安全，不会遇到任何劫财劫色的坏人？这阵子的新闻你没注意？什么刺臀之狼、割喉之狼神出鬼没，还有抢夺皮包的恶少，以及绑架勒索的击要犯……」

　　尹倩愣了愣，经他这么一说，她也开始觉得怕怕的。「呃……我们那一区的居民都是奉公守法的善良百姓，应该不会有这种人……」

　　「就算你们那一区没有，恶徒难道不会跨区犯案吗？过去你没遇到是幸运，万一今晚你在回家途中发生什么事，你是要我带着沉重的愧疚过一生吗？」他严厉地质问。

　　「我……没有这个意思……」奇怪，只是不让他送而已，怎么她好像变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了？

　　「那么你是愿意啰？」罗劻炜以气势获得全胜，得意地勾起唇角。「那就上车吧。」

　　「咦？」尹倩吓了一跳。她有答应吗？

　　罗劻炜已经当她同意了，半推半就将她送上车，往她的住处直奔而去，半个钟头后，丰田轿车驶入尹倩居住的社区。

　　「送我到这里就行了，再过去路比较小，不好开，我用走的回去就好了。」

　　「到这里就行？」罗劻炜瞪大眼瞧着四周。

　　现在已经超过十一点，社区住户大都休息了，四周幽暗安静，除了几盏路灯投射在孤寂的道路上，就只有路旁的野猫懒洋洋地看着他们。

　　「这里荒凉得像鬼城，我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才有鬼！」想都别想！

　　「这里不薯城……」尹倩虚弱抗议。

　　「对我来说都一样。如果你坚持要用走的，可以，我陪你走过去。」

　　「可是真的很近，只要两三分钟就到了……」

　　「真要有心犯案，两三分钟就已足够，你愿意冒这个险，我可不愿意。」他很坚持将她平安送抵家门，他才能安心。

　　「可是……唉，好吧。」尹倩争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罗劻炜送她走回家，一边走在狭窄的巷道中，一边打量附近的房子。

　　他发现这一带都是老旧的三、五层楼公寓型住宅，水泥墙、大红门，在大厦型住宅推陈出新的台北市，反倒充满古朴之趣。

　　「这里的住户有不少是老人家，所以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尹倩压低声音，深夜的谈话听来特别清楚，她不想吵到邻居。

　　几分钟后，她在一扇传统的红色铁门前停下脚步。「到了。这里就是了，我住在三楼，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道谢后取出钥匙打开铁门，他却还站着不走。

　　「谢谢你，晚安。」她再次道谢，附赠一句道别之词，罗劻炜却依然定定站着不动。

　　「你……」又怎么了？

　　「我送你上去。」

　　「咦？不用吧，只是从一楼爬到三楼而已。」拜托，别告诉她连在自己住处的楼梯间都会发生危险！

　　「万一有人埋伏在楼梯间，意图对你不轨呢？」

　　若不是他的神情太过严肃，她会以为他在说笑。「不会吧？！」天下哪有这么倒楣的事？

　　「不行！为了安全着想，我还是陪你上去。」说完，他迳自越过她跨上阶梯，尹倩无奈，只好乖乖跟在后面走。

　　终于平安来到三楼，她无奈地对他说：「现在我安全了，你可以回去了。」

　　「还不行。」

　　「为什么？！」尹倩快疯了，他到底还有何指教？

　　「屋里或许有闯空门的歹徒闯入，我得亲自确定你平安才行。」

　　她一翻白眼，差点昏倒。「绝对不可能！我和堂妹一起住，她早就下班回到家了，怎么可能有人闯空门呢？」

　　「万一连你堂妹都被挟持了呢？」

　　尹倩无言地看着罗劻炜，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于是她举起纤纤玉手按下电铃，没多久门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接着大门很快被拉开来。

　　「堂姐，你回来了？」尹惠欣露出脸蛋，对尹倩一笑。

　　尹倩立刻对罗劻炜说：「你看，她好好的，没有被人挟持呀。」

　　尹惠欣发现堂姐不是一个人回来，身旁还有一位出色的陌生男子。「堂姐，他是……」

　　「你是尹倩的堂妹吧？你好！我叫罗劻炜，是小倩的朋友。」罗劻炜大方地上前与尹惠欣握手。

　　小倩？

　　谁准许他自作主张这么叫她的？尹倩想要抗议。

　　「啊，你好。」尹惠欣伸出小手与他交握，脸都红了，她从没见过这么英俊好看的男人。

　　「很高兴认识你，你和小倩一样漂亮呢。」罗劻炜不只攻打主将，主将旁的副将也一个个收买。

　　「哪里！」尹惠欣小脸更红了。

　　罗劻炜转头对尹倩说：「既然平安送你到家，那我就先回去了。」又回头对尹惠欣笑笑，这才转身下楼。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尹倩才脱了鞋子打着呵欠进屋。

　　「堂姐，刚才那位罗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吗？」尹惠欣关上门，兴奋地问。

　　「不是。」尹倩套上室内拖鞋，走进客厅里。

　　「那他怎么会送你回来呀？」

　　「我们只是朋友罢了。」尹倩瘫在沙发上，酸涩的筋骨。

　　「那你今天和他出去呀？你们去了哪里？好玩吗？」尹惠欣好奇地追问。

　　「去了哪里呀？」尹倩想起那间好吃、价位又不贵的日式餐厅，不由得露出淡淡笑意说：「我们去吃日本料理，你知道吗？那间餐厅很便宜，而且非常好吃喔！我们还吃了日式红豆年糕汤，又甜又软。吃完饭去看电影……」

　　尹倩把今晚的惊喜发现鉅细靡遗地转述给堂妹，尹惠欣定定瞧着她，听完之后突然笑着说：「堂姐今晚好像过得很开心。」

　　「我？有吗？」尹倩讶异地看着堂妹。

　　「有啊！我很少看见你这种满足的笑容，如果不是知道你不会说谎骗我，说你和罗劻炜不是恋人，我还真不相信呢。」

　　「满足的笑容？」尹倩捂着自己的脸颊，突然感到惊恐。她真的露出那种愚蠢的傻笑吗？

　　不！不可能吧？

　　骗人！这一定是骗人的！

　　「呃……很晚了，我去洗澡了。」尹倩抓起皮包，逃也似的奔进浴室里。

　　「堂姐——」尹惠欣更加惊讶地高嚷：「你忘了拿衣服了啦！」

　　这天下午，陆君琪突然被经理叫进他的办公室，没多久出来后，面色羞番眼眶泛红。

　　「骸」她趁尹倩不注意时，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头一撇，直接走向外头的洗手间。

　　「君琪怎么了？」尹倩抬起头，不经意看见她红红的眼眶，不由得担心地问。

　　「呃……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苏小珊和吴梅美不自在地笑笑，立即离开座位跟了出去。

　　「君琪，你怎么了？」

　　陆君琪平日总是趾高气昂，难得见她落泪，苏小珊和吴梅美感到非常惊奇。

　　「尹倩那个老巫婆去向经理告我的状，害我被经理臭骂！」陆君琪委屈哭诉。

　　因为她很会拍马屁，所以过去经理还算满疼她的，但是最近他态度骤变，刚才还海削她一顿，骂她上班不认真，自己的工作都推给别人做，只会混水摸鱼。

　　她想，一定是尹倩在他耳边说了她的坏话。

　　殊不知，尹倩只提到她工作态度需要加强，说她推托懒散、爱嚼舌根、利用上班时间处理私务，都是苏小珊和吴梅美私下去告密的。

　　「什么？你被经理骂喔？」苏小珊和吴梅美假装难过，心里却很痛快。

　　「他要我小心一点，如果再继续混水摸鱼，他就要把我踢出去。」

　　「是喔？真糟糕呀！」嘻，像她这种不尽责的员工，活该被踢出去。

　　「都是尹倩那女人害的！说不定就是她唆使罗劻炜，要他拒绝我的。」陆君琪把自己屡次罗劻炜都碰壁的罪，也怪到尹倩头上。

　　「那女人又老又土，简直是远古人，根本配不上罗劻炜！含最好不要被我发现她跟我抢男人，如果被我抓到，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算了啦，主任应该不是那种人，再说她毕竟是我们的主管，总不可能完全不管我们呀。其实她平常对我们已经满宽容了，有时候知道我生理痛，都会主动要我到公司的医务室去休息。」

　　她的表情太狰狞可怕，苏小珊和吴梅美忍不住帮尹倩说句公道话。

　　「对啊！上回知道我妈摔伤腿，她也特地让我早退。」

　　现在她们总算知道尹倩的好。

　　「你们干嘛帮她说话呀？」陆君琪更生气了。「你们到底是向着她还是我？」

　　「我们……」苏小珊和吴梅美畏怯地对看一眼，还是没勇气当面顶撞她。「当然是……帮你。」

　　「那就不准替尹倩说好话，听了就生气！」陆君琪破口大骂。

　　「是。」她们忍住气，像小媳妇般乖乖应允。

　　「你——打电话给赵亚鸿，约他晚上到PUB喝酒，记得要他一定要把罗劻炜约出来！」陆君琪指着苏小珊的鼻子命令。

　　「为什么要我打？」苏小珊不平，陆君琪老是用她们的手机当做联谊公务机，电话费很贵耶！

　　「叫你打就打，啰嗦那么多做什么？要是能钓到有前途的帅哥当男朋友，你们不也有好处吗？」陆君琪讥讽。

　　「是没错……」就是巴望着这点，她们才会不断忍受她的颐指气使。

　　「那就快打呀！」

　　「喔……好。」苏小珊乖乖地打了，但结果却令陆君琪大失所望。

　　「赵亚鸿说他和张任豪他们没问题，但是罗劻炜有事不能去。」通话完毕后，苏小珊诚实转述。

　　「为什么罗劻炜不去？」听到心仪的对象不去，陆君琪又抓狂了。

　　「好像是有事吧。」苏小珊缩着脖子，不敢直视陆君琪愤怒的眼睛。她再次后悔，为什么要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每次都要忍受她的恶言毒语和狂风怒火。

　　「有事？含今晚我倒要问问赵亚鸿，罗劻炜到底在忙什么大事！」

　　陆君琪踩着高跟鞋、摇着屁股走了，苏小珊和吴梅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吧。」她们同有感慨，宁愿嫁不到有钱的男人，也不想再忍受她的跋扈嚣张了。

　　「今晚你真的不去呀？」赵亚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转头去看正在办公桌后认真工作的罗劻炜。

　　「你们去吧，我没兴趣。」罗劻炜一面审视电脑上的数据，漫不经心地回答。

　　「因为尹倩不去？」赵亚鸿揣测。

　　「她不会参加的。」罗劻炜间接承认。如果她是热衷PUB聚会的女人，对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有吸引力了。

　　「看不出你倒满认真的，还真的跟杜菱玲分手了。」而杜菱玲因为太生气，所以连带也拒绝他的追求。赵亚鸿无所谓，很快又看上新的目标。

　　「我要不就不做，要不就一定要成功，这是我的座右铭。」

　　「是吗？」赵亚鸿轻哼了下，起身伸伸懒腰。「我也该回去上班了，最近我老爸盯我盯得很紧，要我多跟你学学。」

　　「其实你根本不必跟我学，你很有能力，只是定不下心。」

　　「我是还想多玩几年。」明明同年，他的心就是定不下来。「等我哪天想不开，会好好认真打拼的。」赵亚鸿摆摆手，走出罗劻炜的办公室。

　　罗劻炜停止手边的工作，顿了顿，自抽屉里取出手机搜寻到尹倩的电话号码，修长的手指迟疑地在上头来回游移。

　　思考片刻，唇畔扬起一抹充满心机的得意浅笑，他用力按下拨号键——

　　「你好，我是尹倩。」柔润的嗓音透过听觉神经，传达到罗劻炜的大脑。

　　「你又在忙了吗？」

　　这越来越熟悉的轻笑，尹倩不可能弄错。「是你？！」她镇定的嗓音完全变了，压低声音，激动地问：「你怎么又打电话来？」

　　她不是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这几天也完全没再打来骚扰，所以尹倩以为他已经死心放弃了。

　　「唉！」罗劻炜没用一贯的嘻皮笑脸应对，反而先送来一记沉重的叹息。

　　「怎么了？」毕竟曾有过美好的一个夜晚——呃，是美好的一次会面啦，尹倩也不忍心不理会他的重叹。

　　「我最近有个很严重的烦恼，你愿意听我说说吗？」他用可怜兮兮的语调问。

　　「当然可以。」尹倩立即答应。

　　「那么你下班后，我在你公司门口等你，不见不散。」罗劻炜语气一变，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报上约会地点。

　　「等——等一等！」尹倩大惊，她怎么又莫名其妙被订下了约会？

　　「有什么事，你在电话里说就行了。」上次的会面之后，她有个深深的感触，他的电力实在太强、太懂得讨女孩子欢心，要是再多和他见几次面，她自己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动心爱上他。

　　「事情说来话长，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楚，所以才想约你出来详谈。」他说得正义凛然，其实心里打的全是掠夺芳心的如意算盘。

　　「但是……我认为我们不适合再见面了。毕竟我们不是一对恋人，经常私下碰面难免显得暧昧，如果你肯在电话里说，那——」

　　「那就不用了！」罗劻炜迅速且冷然地拒绝她的提议。「是我错了，我原本以为你对部属至少有点关心，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冷漠，对她们的心事了无兴趣……」

　　「什么部属？是小珊、梅美还是君琪？」

　　「如果想知道，今晚准时赴约就行了，除此之外，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他恶劣地开出条件。

　　尹倩咬着下唇，气恼他如此威胁。「没关系，我直接去问她们好了。」

　　「喔？好，去啊！对着一个痛不欲生的人大剌剌地心事，就像在伤口上抹盐，如果你不在乎她们感受的话，尽管去问吧。」他满不在乎地道。

　　「你——」尹倩被打败了，她无助地问：「难道你就不能好心点，直接在电话里告诉我吗？」

　　「噢，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害羞内向，最不擅长讲电话，要我在电话里说这些事实在是强人所难，相信你也不愿逼我才对。」

　　这番自谦的话听得尹倩一肚子火，差点摔电话抗议。

　　害羞内向？要是他这样算害羞内向，那么世界上的其他人全是自闭症了！

　　「我知道了！今晚六点半我会准时赴约。再见！」尹倩气嘟嘟地说完，「砰」地用力挂上电话。

　　可恶的男人！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唔——」罗劻炜皱着眉头，将电话移得远远的，一手不停搓揉自己的耳朵。

　　这小女人火气真大，看来是被他逼急了吧？他忍不住得意大笑。

　　「哈哈哈……尹倩呀尹倩，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世上只有我不想追的女人，可没有我追不到的猎物。我会追到你，让你心悦诚服地依偎在我身边。」

　　想象那画面，罗劻炜沉醉地半眯着眼，凝视遥远的天际。

　　下了班，尹倩等到同办公室的同事都走了，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走出办公大楼，她半弯着腰，鬼祟地探头四处张望，一面搜寻罗劻炜的踪影，一面留意有没有公司的同事在附近。

　　「上车！」

　　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前座的车门由内开启。

　　尹倩认出这是罗劻炜的车，又听出他的声音，连忙抱着皮包跳上车。「赶快开车。」她车门一关，娇声一呼，轿车立即驶离。

　　「呼，好险！」尹倩看看窗外没人发现他们，于是松了口气，幸好没被认识的同事看见。

　　「有必要这样吗？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的人？」罗劻炜笑得有点无力。

　　尹倩一听，不由得愣住了，还真有点像……

　　「咳！你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谈，到底是什么事？」她不自在地清清喉咙。

　　「抱歉喔，我这人有个怪毛病，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你得等我吃饱了，我才有力气告诉你。」他的语气歉然恳切，摆明了就是耍无赖，非要拐她一起去吃饭不可。

　　「你、你要是不说，那我要下车了，你自己去吃饭吧。」尹倩咬着唇，微恼地威胁。

　　「喔？那好！想必你是不想知道部属发生什么事了？唉，她们也真不幸，遇到这么一个冷血的主管。」

　　「我才不是冷血的主管呢！」尹倩快气炸了，他根本含血喷人。「你要说就痛快一点！」

　　「不好意思！我说了，饿肚子会让我血醣降低，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心跳减慢……」

　　「你干脆说会呼吸停止算了！」尹倩气恼地嘀咕，心里不禁猜想他说有重要的事，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但万一他所要说的事是真的，她因为不知详情，错过了应该关心的宝贵时间，

　　让小珊她们三人其中不知哪一个想不开的话，那可怎么办？

　　「好吧。那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了饭，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尹倩无奈地妥协了。

　　「那好！今天我带你去吃点特别的。」罗劻炜终于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