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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二 生命时空 章 三十六 乾坤六子 上

易经时代 | 作者:竹林探月 | 更新时间:2016-11-29 06:5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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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十六 乾坤六子 上

  那时候,石铮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一句话:但随心之奔放,何意云之去留。

  这句话出自《心易极象》。

  对抗疾病,人体的免疫系统胜过万千灵药,而这种力量来自于人体自然生发。对待人事,若以宁定之心决去留生死,不假思索,只听凭我心的自然抉择,往往也会大有斩获。当然,免疫系统的强弱需依靠身子锻炼,这种自然抉择的能力高低也在于境界修养。

  古人所谓“随心所欲”,大概便是这种人生境界。孔夫子也曾在论语中自我吹嘘:“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不问规矩而规矩随我,心无外物而万物在心。

  石铮做不到完全的随心所欲,但他将这句话牢牢记在脑子里,以时刻作为自己的行事法则。严格说来,从看到那本书的第一时间起,他已经在有意无意地进行心境的修炼。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修炼,而且都是修炼,只有把这种思维模式真正融入生活的方寸之地,才能化为人身骨血自然游弋。

  像他这样如一块石头般坚硬的家伙,心存执念万死不悔,一般不会尝试这种无趣的看似听天由命的生活方式,但偏偏他涉世未深,利欲虽已萌芽但未有熏心之重,最大的执念便在于易的修为本身。于是,这种执念便化作了时时处处事事的修炼。

  也许去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并不值得,但是情境巧合之下,心内自然生发的判断,让他答应了这样的要求。

  连带石铮一起,工头领了五个人上路,除了一个会点瓦工技术的大叔,便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精壮结实的小伙子。工资每月两千块,这样的收入对工地上的杂工小工们而言,已经算是高价,毕竟四五层包工头盘剥下来,能落进底层工人口袋里的钱没有多少。

  前来招工的包工头只是个小包工,姓薛,自称薛班长。这建筑工地上有许多零零碎碎小部门的划分,比如瓦工班、抹灰班等等,每个小部门的主管便称为班长。

  四个人各自背着行李卷,只有石铮没有。薛班长皱着眉头问石铮住处离这远不远,石铮说大概十几站地。薛班长便叫他先跟着去工地认路,今晚在那凑合一宿,改天再回来取被褥。石铮一口答应。

  一行六人声势浩大地离开了这片民工自发劳务市场,没被选中的人们失望地散开,打牌的继续打牌,发呆的继续发呆,进入更加漫长的等待。

  大伙儿都没有多少话,各自用沉默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石铮则至始至终不发一语,表现得远比几个同龄人深沉。也许是觉得不熟悉,也许是出于对非同类的本能排斥,也许是看石铮穿着“奇装异服”很不顺眼,他们轮流用异样的眼光招待着他。石铮则对每个人都是和善的一笑,几人便都表情僵硬的转过脸去,只有一个鼻梁上有颗黑痣的家伙,很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问:“你穿成这样给谁看啊?相媳妇去了?”

  石铮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笑笑没有说话。那位薛工头回过头嘱咐了一句:“新人吧?工地上的活不干净,有脏衣服就换上。”

  工地在北京西南城郊,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刚刚破土动工没有多久,周围都用铁丝网和三米多高的铁围栏圈着。一行人从入口处进去,一眼便把宽广平坦的场地尽收眼底,也能看到忙忙碌碌的工人们的身影。

  入门左拐有两间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工棚门前蹲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皮肤在阳光下黝黑发亮,安全盔用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甩到脑后,捏着一根香烟在那抽得津津有味。见薛工头领了人进来,便站起来向大伙招手。薛工头向那人回应了一个招呼,便转过头在一阵起重机械的隆隆响声里对大伙说:“这是陈副总工。”

  石铮也没弄明白副总工到底是个什么职务,他也不关心这些,总之是个官就对了。

  薛工头把大伙带到那位副总工面前,对方便掐灭了烟,眯着眼睛对几个人略做打量,最后眼光停留在石铮身上,大咧咧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新手是吧?小伙子挺壮实!好好干!”

  他的普通话说得很不标准,带了挺重的南方口音。石铮觉得这个当官的并没有什么架子,笑容很是亲切,憨憨一笑,正搜肠刮肚想着说点什么,那位副总工却已经转过头走向工棚:“大伙都跟我来吧。”

  石铮等几个人便都跟在后面,鱼贯进入工棚。

  棚子搭得极其简陋,两长排单人床紧密挤靠着分列两边,中间留出可供两人并行的过道。进门左手一台饮水机,右手一张矮脚木桌几张凳子,除此之外,棚子里的摆设便剩下最里侧对着入口的那张神龛。

  对石铮来说,那绝对是个稀罕物事。

  他知道,在中国某些地方自古就有拜土地公公的风俗,做建筑行业,施工动土,一不留神常常会出点大小事故。为了祈祷工程顺利,动土之前敬神上香祈求神灵保佑,也是人之常情。问题在于,像这样在工棚里常年供奉神位,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而且仔细一观察,这路神仙好像也不是什么土地公公。

  石铮打一进工棚就发现,那神位上供奉的居然是个女人,但却不是观音大士。大概是怕工人用手去摸,神像用一个青纱罩罩着,由于距离太远更是瞧不清楚,他只能在心里不停猜测这到底是哪路神仙。难道是王母娘娘?七仙女?嫦娥?好像都跟建筑行业八竿子打不着。

  陈副总工给大伙安排完铺位,最后把最里侧的一个铺位指给了石铮。那位置离神像只有一步之遥,恰恰是他最感兴趣的位置。

  “没带行李?那个谁,老薛,去那边给他拿一套被褥过来。”

  吩咐完那个薛工头,这位副总工也不给大伙铺床的时间,一搂石铮的脖子,并对几个民工摆了摆手,就风风火火大步直奔了神位:“入庙先拜神,入工地先拜青衣娘娘,大伙都过来吧。”

  青衣娘娘?

  石铮不觉再次瞧向那轻纱罩面的女铜像,看来,这尊大神的名字叫青衣娘娘。一个极度陌生的名字,陌生到第一次听说。随陈副总工走到神位面前,却仍然看不清这位娘娘的庐山真面,只觉轻纱遮掩下塑像曲线玲珑,倍增神秘美感。他不禁好奇地问道:“陈副总工,这个娘娘是哪路神仙?”

  “叫我陈工吧。你新来不知道也不奇怪,娘娘是咱们行业新晋的保护神。”陈副总工说着,用打火机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案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回过身招呼大伙:“大伙都快着点,过来磕个头,让娘娘保佑咱们平安顺遂。”

  石铮诧异地发现,这过了火的信仰,竟然是这样有市场。四个民工跑过来倒地便拜,每个人都连磕了三个响头。这位新晋的神仙,果真这么灵验?

  跪在地上的时候,石铮还在琢磨这新晋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新晋权贵或者新晋名人,多是指人刚刚掌权或出名不久,正如日中天。新晋神仙大概也是这样吧,看来这神仙界也正如人间一般,需要更新换代才行。现在土地公公已经过了气,换了一位青衣娘娘顶上来,也不知道用哪种手段炒作的。公公娘娘,听名字倒也般配。

  尽管胡思乱想一刻也没停,但他还是学着其余几人的样子,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陈工出棚,几个人各自收拾床铺。石铮很纳闷这些人为什么对这位青衣娘娘不感兴趣,竟然没有人询问娘娘的故事或者想看看娘娘的真面目。他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打招呼交换姓名。没人理石铮,石铮也没兴趣打听别人姓甚名谁仙乡何处。

  他坐在铺好的床头,两只眼睛就盯着那尊神像猛看,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薛工头进来溜达了一圈,对大伙说:“都去上会儿工吧,陈副总工说了,今儿个按半天算。”

  几个人一听立刻精神抖擞,爬起来就钻出了棚子。石铮也觉得在这小棚子里很没意思,也跟着钻了出去。

  大伙都轻车熟路地走上了劳动岗位,而作为新人,石铮则需要工头的特殊关照。薛工头领着他在工地上小转了一遭,告诉他小工都要做些什么,以及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发给他一只白色的安全盔,就叫他去给工人们运沙子。

  用独轮车运沙子运水泥,这是一份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小工们没什么技术,大体上也只能做这些。要想多挣点钱,要想继续在这一行稳定地干下去,就得跟着技术工人学活,不然只能继续劳碌在行业的最底层。

  石铮倒没有太多的打算,他现在开始全副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圈子,准备接受除学生、农民之外的平生第三个身份。他推着独轮车笑呵呵地跑到沙堆旁边,那负责装沙子的两个小工很快给他装了满满的一车。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车上的沙子比别人的多了许多,向两个工人笑了笑推起小车就走。

  车子想当然地晃了晃,但迅速被他稳住了。他叉开双腿,把重心放得很低,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上,努力维持着沙车的平衡。直到数秒钟之后,他才放心地开始挪动步子,由小步慢慢转为大步。两个工人在后面嘻嘻哈哈指指点点,他全然没有听到。

  他把这一次的危险归结为经验缺乏。第一次推独轮车,难免失误。他暗自庆幸没有把沙子翻倒在地上,不然可就糗大了。

  他一路把平衡控制得很好,不断向身边遇到的工友们示以憨憨的微笑。在把第一车沙子倒在目的地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了一丝成就感。这是种很舒服的体验。抬起头看了看渐渐西下的太阳,他抹了一把汗水,便转过身推起车子,一路快乐地奔回沙堆旁边。

  然后他获得了比上一次更大的挑战。这次沙车装得更满,他刚刚一碰车扶手,就有一抹细沙从车上流下。身后的小工对他吹了一声口哨,叫道:“嘿,伙计!加把劲儿!”

  石铮勉力稳住脚步,回过头应了一声“好”,那车子忽然便失去平衡往一边倾倒。他赶紧发力试图让它恢复平稳,却由于力量没控制好,车子又倾向了另一边。这样颠倒往复,车子就像喝醉了酒的汉子,在下坡的一段路上七扭八歪快速冲下,惹得附近的工人一阵哄笑。

  “小伙子挺生猛啊!”有人笑道。

  石铮觉得自己连独轮车都推不好很不好意思,带着歉意向工友笑了笑,接下来便集中精力不敢松懈。但是路过水泥池旁边的时候,恰好一位大叔从身边经过,他习惯性地抬头打招呼,可是一瞧到对方的脸,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差点忘记了手里还握着车把手。就这样一惊之间,沙车便再次往旁边倾斜,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努力挽回平衡。平衡好沙车之后,他思量着为什么会有刚才那股不寻常的感觉,就在这时,一同运沙子的那个鼻梁上有颗黑痣的家伙从后面撵上来,在他车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发什么呆呀,干活去!”

  沙车骤然失衡并向水泥池中翻倒下去。石铮大惊之下急忙用力维持平衡却已维持不住,不仅车子翻入池里,连他整个人也被车子带入池中。

  有人哄笑,有人怒骂。

  他全身湿淋淋地从池子里爬上来,薛工头已经叉腰站在旁边,抬脚在他左肩上踢了一下,差点没把他又踢进池子里,骂道:“妈的,你就感谢娘娘保佑吧!幸亏这池子里全是水,这要是石灰,你小子这辈子就也了结了!”骂完又回头招呼工友:“快来几个人把车子弄上来!”

  石铮爬起来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那本已被浸湿的《心易极象》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跑向工棚。

  他居然忘记把这书先安放好,以至于掉到水里浸湿。这可是自己最心爱的书,又是从樊月那借来的。现在弄湿了真是叫他头疼不已。跟这比起来,弄湿衣服和惹怒工头简直不值一提。

  他顾不得理会身后薛工头的咆哮,一溜烟跑进工棚里,洒下一路水渍。他跑到自己床边,找个能透过点阳光的地方晾书。好在他掉进池里第一时间就让上身浮出了水面,书只是浸湿了首尾几页。他心里痛骂着自己大意,把书尾几页掀开正要摊放好,忽然看到那书页上竟显出一幅逼真的画像。

  他不由得呆住了。

  那是一幅女孩的彩色画像。画中女孩一身火红衣裙,身姿曼妙,容貌虽美却有些威怒之意,双眼间若有层叠的火焰喷涌而出。右手臂舒展,手背上一团氤氲黑气,凝结成一只大鸟的形态,模糊不清。

  这火红衣裙倒是让他想起了莫雪凌,只是雪凌的相貌要柔和婉转许多,不像这女孩刚美之中隐含杀气。

  就在画面的下方,印有离卦的卦符。卦符下方缀着一个名字:桑顾影。

  人,他没见过;名字,他没听过。

  离卦,离卦……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除了离卦还有别的卦,每卦对应一个人一个名字?

  伴随着这个念头的迸发,他急忙往前掀开一页,却发现是一页空白,没有字,也没有画。他怔了一下,又往前翻了一页,发现翻到的已是本书正文的结尾。

  既然前面没有,那就往后面翻。果然,在他翻到离卦之后一页的时候,发现了第二个人的画像。那同样是个女孩,长发飞扬,白衣胜雪,左手持一面梳妆镜,身后白雾升腾化作人的形状。而这女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竟是樊月!

  他的心突地一跳。凝神再往下看,画像下面印着兑卦的卦符,卦符下面缀着的果然樊月的名字。

  他不禁怀疑这画是不是樊月自己所画。毕竟这书是她的,她在书尾画上点什么也说得过去。可是看这画像的逼真程度,又不知道是用什么笔画上去的。画像姑且不论,这下面的名字和卦符,他可以断定是印上去的。这说明成书之时便已存在,应该不是樊月动的手脚。

  那作画的便只有一个人,就是这本书的作者,那位传说中的绝代奇人。

  石铮觉得这个推理是没有问题的。既然对方是袁天罡李淳风传人,又做新推背图,那肯定是喜欢并擅长写写画画。难道他是想通过这些画来暗示什么?

  他满腹狐疑地掀开下一页,却发现仍然是一页空白,什么都没有。再往下翻一页,跟上一页一样,页面白得找不到一个污点。可是接下来再翻,翻到整本书的最后一页,他终于又发现了一幅画像。

  这个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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