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浪妖怪救助站

　　“叶小二，茅山派第不知道多少代传人，现任本市流浪妖怪救助站站长，是吗？你反应的问题我们会尽快解决的。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向组织上提，我们会竭尽全力地去解决。你们也要自己想办法，遇到问题不要光想着能不能解决，而是要先想一想怎样解决。我们也是相信你的能力，才把事情交给你做，你也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的期望。”

　　一个身材肥胖地像一尊佛似的男人正襟危坐在办工桌后面，纵火似的点燃一根雪茄，对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我说道。

　　我舔一舔发干的嘴唇，干吞下一口唾沫，心里暗骂一句：要不是有组织，老子也不至于这么惨。组织的存在，就是为了有困难让你上，有便宜他们占。

　　二十岁之前，我一直是一个正常人，经历学历性取向等等等等，一切正常。但是在我二十岁生日那一天，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那就是他的师父，茅山派第一百零七代掌门人——狗剩子。

　　怪就怪我平时爱看点网络小说，心里老想着自己也能有一番奇遇，获得超能力，然后金钱美女滚滚来。所以狗剩子三言两语外加两个小小的法术，就把我变成茅山派第一百零八带传人了。但是当我加入茅山派之后才惊奇地发现——

　　“不是吧师父，我们茅山派就您老人家一个人啊？”

　　“俩！”狗剩子不紧不慢地啜这牙花子道：“不是还有个你吗，小伙子，别老拿自己不当人看，自信点！”

　　我：“……”

　　据师父说，当年茅山派也是修道界的一大门派，也曾做过天下正道的领袖。但是当年邓爷爷提出改革开放的时候，第一百零七代掌门壮阳子顽固守旧，认为道术是第一生产力，所谓的科技都是骗人的东西，是迷信，大毒草，迟早有一篇要被批倒，不应该去使用。

　　结果短短的几年时间，茅山派就被别的门派甩下一大截，当他们还在用鸡血混合朱砂画符的时候，别的门派的符纸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了。当他们还在练习阵法用于巡逻的时候，别人家的弟子已经在门派周围安上高压电网了。并且利用科技带来的强大生产力，成为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

　　掌握了财富，也就掌握了资源。大家都知道，修道是很花钱的，像什么法宝飞剑啊，都是稀有金属打造的，所以修道界一直有一句话广为流传：“没钱你也敢修仙？回去种田吧。”——于是后来修仙界就有了种田流，这是一个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的流派，虽然他们的口碑一直令人很蛋疼。

　　茅山派渐渐没落之后，壮阳子也曾做过一定的努力，比如把守山大阵换成红外线监控防盗系统，购置大批的家用电器，但是为时已晚，茅山派已经没落了。

　　而此时茅山派又发生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那就是壮阳子迷上了上网，连熬了几个通宵之后，一瞪眼——死了！

　　这件事之后，茅山派弟子在修仙界很被人看不起，因为别的门派的掌门都是在和妖魔鬼怪的战斗中，被罗网困死的；而茅山派的掌门是在何美眉聊QQ时，被网络困死的。

　　至此，茅山派走的走，还俗的还俗，只剩下狗剩子这个下任掌门走不掉，偌大的茅山派成了茅草派。

　　我和凌师父学了两年道，师父说：“修仙一途不可急躁，你先打坐练气，练个两三年我再教你道术。”

　　结果还没到两年，他居然喝假酒中毒给毒死了。临时前他拉着我的手，奄奄一息。我尿流满面地说：“师父，你老人家是不是还有什么遗产法宝之类的没交代？那就赶快说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师父眼珠子鼓了鼓，点点头，慢慢挤出一句话：“厨房里还有俩肉包子，你晚上热热吃吧，别放馊了。”

　　我：“……”

　　没等我发泄自己的不满，师父忽然抓住我的手，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小二啊，振兴咱们茅山派的责任，以后就落到你手上——”说完忽然热泪盈眶，抓住我的衣襟，大声疾呼：“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红塔山。还我茅山！还我红塔山！”我把衣服的所有口袋都翻过来，才让他相信我没拿他的红塔山。师父死得很快，还没送到医院就直接咽气了，可怜我当了将近两年的茅山弟子，还不知道茅山门往哪开呢，就成茅山第一百零八代掌门了。

　　我本想直接把师父埋了的，说实话，他这辈子活的太悲催了，先不说学到了什么法术，就是那个道号，都让他在修真界成了一个笑话。茅山派之后，他连口饭吃都没有，遇上我之前，连抽烟都是靠在火车站捡烟屁股。

　　但是茅山派好歹曾经也是个修道大派，现在掌门人死了，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所以我从师父的QQ里找到了各大门派掌门人的QQ，发了个邮件给他们。

　　各大门派估计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接待了我这个茅山派的掌门，并出钱给师父办理一个还算说道过去的葬礼，这也让我坚信，原来师父那老混蛋并没有骗我，世界上真的有修真之人。

　　这事一了，各大派看我孤身一个人也不容易，就给我安排了个工作，在本市的流浪妖怪救助站当站长，专门救助一些无家可归的妖怪。

　　话说当年因为改革开放，大批的妖怪从农村涌入城市，要求得到公平的待遇。都是天生地长的，凭啥就人类可以住在大城市，妖怪们都要躲在农村偏远山区，活一辈子只为了让人类弟子斩妖除魔？妖怪们也要过上好的生活，现在时代好了，妖怪失去只是锁链，而他们要得到的是整个世界。

　　修道界肯定不愿意妖怪们进驻都市了，但是随着出现的妖怪的数量的增多，加上无数妖力深厚的老妖的出现，让修道界不得不改变主意，双方后来就这一事件进行了一系列磋商，最后达成协议：妖族可以入住城市，但是必须遵守人类的法律，且不许随便使用法术来牟利，也不允许当众使用法术，以免影响人类的生活秩序。所有进城的妖怪，必须登记在册，由妖怪办公室统一发放通行证、暂住证等有效证件，还要在身上佩戴感应器，以方便修道界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

　　这一系列的条款对妖族当然十分不公平，但是他们也没办法，作为弱势群体，他们只能答应。因为有许多妖怪毕生的梦想就是过一过人类的生活，这个倒也勉强可以接受。（据说有个猴精为了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特意变成一个小孩，想从幼儿园上起，一直念到硕士博士博士后，用二十年的时间充分的了解人类社会。但是当他到幼儿园报名时，园长阿姨告诉他：“必须得家长前来，我们要和他们签一份托管协议。”猴精无奈，只好变成一个女人，谎称自己是自己的妈，可是园长阿姨再次告诉他：“必须带您的孩子一起来，我们当面签这个协议。”猴精当时就火了：“你TMD的耍猴呢？”）

　　二十多年来，人妖两族关系密切，双边合作贸易不断。两族一起组建妖怪办公室，为人妖两族共同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妖族领袖表示，城市是人类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妖族将来会坚定不移地主张这一原则，以一个暂住者的身份来帮助人类去建设它。修道界则高度评价了妖族所做出的贡献，希望双方在各个方面有更进一步合作。

　　妖怪办公室组建二十年来，分工日益明确，设施日益完善，服务日益人性化。我所在的流浪妖怪救助站就是其人性化的一种表现——虽然是妖族出的钱建的。

　　因为不许使用妖术，所以很多妖怪无法适应这个残酷的社会，以至于沦落街头。我就是由修道界派出，直接管理这个救助站的，目前荣膺站长一职。我手底下还有三个下属，但都是妖族的。

　　老马，外貌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性格憨厚，沉默寡言，管财务。老马是个单身，据说他曾经结果一次婚，对方是一匹很漂亮的小红马，两妖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就离了，但是他们的心其实彼此都还惦记着对方。对于这种八卦我一职很感兴趣，曾经问过老马，既然还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和好呢，都几百岁的妖了，还在乎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吗？老马沉默着没说话。后来有一次我俩一起喝酒，我又问起此事，老马沉默半晌，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小许，一只老鼠精，管伙食，手艺倒是不错，就是有一条不好：老爱偷油喝！厨房里一个月买油的钱比买菜花的还多。而且眼神不好，老把盐当面，并且胆子太小，做饭时一有动静就往灶膛里钻。

　　苗苗，一只猫精，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管日常清洗一类的杂务。她干活倒是勤快的很，可惜生物钟和别人是反的，每到半夜我爬起床裹着被子打开电脑里的隐藏文件夹，她就从窗户爬进来，把屋里地面全打扫一遍，衣服全洗了，然后开始叠被子。除了这以外，倒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不爱剪指甲，而且没事老往树上跑，让林业管理局的逮住罚过好几回款了。

　　我带着他们三个，在救助站干了一年多，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唯一郁闷的就是我什么道术都不会，难免被苗苗戏弄，这让我堂堂一个茅山派掌门很没面子。当年师父倒地一死，除了那句“还我红塔山”，别的啥话也没留下，我现在手里只有几件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师父死时留下的，我都不怎么会用。

　　一面照妖镜，据说是茅山派镇派之宝。当我曾问过师父：“师父，咱这照妖镜都能照出什么妖怪啊？”

　　老神棍得意洋洋的剔着牙，道：“这么跟你说吧，凡是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里出现过的，就没有照不出来的。”

　　而且照出原形了还不算，旁边还有中文字幕注释这妖怪是什么纲什么目什么科的，这个对于我这种不常看《动物世界》的人来说太有用了。有一次我用这照妖镜去照救助站里的一只流浪狗妖，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是只狼妖。当时令我激动不已。拍拍他肩膀说：“哥们，原来你是狼妖啊，挺酷的嘛！”

　　那狼妖一脸凄惨的说：“酷什么啊，大学毕业两年多，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人家一看我，就说我跟个‘大尾（yi）巴狼’似的，干活肯定不稳当。好不容易找个女朋友，对方家长又说我跟个‘白眼狼’似的，不许她和我在一块。我TM还不如做只狗呢，我连应聘门卫都没人要，人家说我半夜对月亮嚎叫太扰民。”

　　师父还留下一个袋子，名叫“乾坤袋”，据说可以装天地，当然我是没试过。有一次外出遇到一条被流氓地痞砍成七八截的蚯蚓精，就用这袋子装回了救助站，等打开袋子，爬出了好几条蚯蚓来。这袋子后来就被一个叫许仙的人借去了，说回去准备拿他老婆试一试。

　　还有几本更笨没办法看懂的书，被我珍藏起来了，每次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看两眼，比安眠药管用得多。

　　原本救助站的妖流量并不算太多，长住的只有七八个，因为大家就算混不下去，反正也不会被饿死，面子问题，没几个妖怪愿意来这。但是后来金融危机爆发，大量妖怪失业，大家都没地儿去，就把这儿当活动中心，有家的没事也过来玩玩，没事就在这儿挤着住一住，于是救助站的妖怪就越来越多了。

　　为此，我不得不向上级反应这个情况，希望能多拨点救助金，多调点人手过来，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

　　那个胖子是蜀山派的一位长老，现任人（妖）力资源部的部长。前几次我向他提这事，都被他委婉地回绝了，理由如本文开始所说。

　　但是今天，这个胖子忽然主动打电话给我：“小二吗？我是吴部长啊，老吴啊！关于你上次反应的那个点问题，我们办公组经过严密磋商，细心核算，认真讨论，切实从实际出发，以群众的需要为目的，真抓落实……最后我们决定，可以就这个事情来商讨一下。这样吧，你下午过来一下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也正好就你反应的事情讨论一下，找出解决的办法。”

　　我听了半天，愣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愿意给钱啊，还是不给啊，不由得佩服领导的讲话能力。一个有能力的领导的能力往往就体现在讲话上，他们的话说了就等于没说，但没说却绝不等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