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谁好跟谁

    卫琳琅没有回来，穆八也没有回来。

    几人一路日夜兼程的奔波，直到出了疆州之后这才放缓了速度。凌芝将马车赶到一处小溪边，稍作歇息。苏凡烟的伤口当时来不及处理，此时细白的手心已裂的狰狞，小莲心疼的就着溪里的清水拿着手巾轻轻给她擦拭。

    “主子何时受过这等苦难，怕是要留疤了。”小莲抬头看了一眼苏凡烟，就见她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反而望着马车那边。

    柳卿云坐在车头上，仰头望着天，一脸的沮丧。

    许是小莲下手重了些，苏凡烟轻呼一声回头望着她，就听她埋怨道：“都出了疆州了，主子还担心爷，这手若是废了该如何是好。”刚说罢，小莲就知自己口不择言，话语重了，也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我自己就是医者，废不废，我怎会不知？”苏凡烟柔柔笑道，莲儿这孩子是心疼自己，她知道。可柳卿云……她不知道能不能医好，但若这一辈子这么痴傻无忧，她也认了。那□□气派华丽，比之将军府不知大了几倍，可她宁愿带着柳卿云远离所有的朝野是非，就做一对农家小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不要以命相搏，只为在这漩涡之中护她周全。

    正出神间，凌芝带着猎物从矮树丛间窜了出来。这一路上多亏凌芝，她们才能这么快的离开疆州。以往神采奕奕的小脸蛋上，也蒙上了一层疲倦。

    “师兄，你在看什么？”见柳卿云坐在车头上发愣，她走上前问道。

    柳卿云转头望着她，眸子里全是真真切切的伤心，她道：“大个子死了，大个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凡烟正往这边来，听到柳卿云如此说便是一愣，琢磨着大个子是谁。就听柳卿云又道：“要不是大个子一直照顾我，他早就能回家了。”

    这下苏凡烟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她口中的大个子就是穆八。之前她有些疑惑，以穆八的身手为何不逃出来通风报信，原来是为了留在突厥营地照料柳卿云。

    凌芝惊呼一声，似是终于明白了过来，道：“你是说穆八？”接着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回不来了？那师姐呢？”记得当时她以为卫琳琅必死无疑，是穆八的忽然出现，柳卿云说了句奇怪的言语，穆八就掉头往回走，给了她一线希望。

    柳卿云只木讷的望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就转头又望着天去了。急的凌芝恨不得一巴掌拍醒她，这师兄纵然痴傻了，吊胃口的本事倒是没有落下。

    就在苏凡烟也焦急的想要再问一遍时，三人都听见柳卿云喃喃的声音：“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众人就着凌芝打来的野鸡野兔果脯了一顿，便又匆匆上路了。只柳卿云的情绪似是更加低落，谁唤也不理，自己坐在车边撩开了车帘子一望就跟石头一般定在了那里。便是苏凡烟也没看见，她的眼角一片血红。

    夜月生凉，白日时柳卿云等人留下的火堆还留着余温。卫琳琅伸手探了探，呼出一口长气，总算是追上了。火堆架着六角，这是凌芝给她留下的记号。她起身看了看一旁已倒地不起的马儿，嘴角尚还吐着白沫儿。

    今夜便在此歇息罢，她找了个树根缓缓坐下。身上的几处伤口在奔波中愈合了又挣开，卫琳琅面无表情的撩开衣服检查了一番，已然疼的麻木。没多久，便闭上了双目，她太累了。那日若不是穆八舍身相救，她早已如这堆残火，渐渐冰凉。

    穆八。卫琳琅睁开双目，月色映在她的眸子里闪动，那个人是柳卿云的心腹……到最后虽不是你，却也因为你，我知足了。

    翌日傍晚，一辆马车入了定州崔阳城，小莲掀开一角帘子望着外头的人来人往，就露了笑颜，转头朝苏凡烟道：“主子，我们到崔阳城了。”

    苏凡烟脸色有些惨白，靠在柳卿云的身上，微微睁开眼，声音有些虚弱道：“找家客栈罢。”说罢又闭上了眼。

    柳卿云小心翼翼的瞧了苏凡烟一眼，动也不敢动一脸的紧张悄声问小莲：“她怎么了？”

    小莲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原本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若是埋汰爷主子定要不高兴，谁叫爷现在傻呢。于是她道：“主子身子有些不适，爷可要好好照顾主子。”

    也不知柳卿云懂没懂，只见她神情格外认真的点点头。凌芝驾着车，在城东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过眼的客栈，嘱咐小二喂了马一行人就进了客栈。只凌芝看着柳卿云打横抱着苏凡烟有些脸热的问道：“师兄你这是作甚。”

    柳卿云仰起脸正色道：“小莲说她不舒服，要我好生照顾。”

    小莲掏钱开了两间房，她与凌芝一间，苏凡烟自然与柳卿云一间。凌芝无奈的由着柳卿云一路把苏凡烟抱回了房，小莲又嘱咐了柳卿云一番就出门抓药去了。

    柳卿云把苏凡烟安置在床，就那么傻愣的站在床边望着她。苏凡烟好气又好笑，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道：“以前可没见你如此疼人，若一辈子都这般，我倒有些希望你就这么傻着。”

    许是在营地里被人说过，柳卿云对傻字格外敏感，一听就皱了眉，气鼓鼓道：“我可不傻，你生病了，就该好生歇着。”

    苏凡烟柔软的眸子忽的一怔，接着就泛起了点点泪光。这样的柳卿云几乎只在梦中见过，善良温和，不带一丝戾气。可她也明白，这样的柳卿云回到那个深渊中，必然尸骨无存。苏文谦曾猜测，与□□厥和亲失败必定是朝中有人做了手脚。而这个人虽未能权倾朝野，却也足以与他们抗衡。

    “你怎的了？”柳卿云见她眉头深锁，问道。

    苏凡烟微微摇头，问道：“你可知我们去往何处？”

    柳卿云愣了一下，摇头。苏凡烟又问：“那你为何跟着我？”柳卿云又愣了一下，她似乎也不知道，过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该去哪儿，谁对我好，我就跟着谁。”

    苏凡烟微微一怔，抬手抚着她的脸庞，道：“我对你好么？”柳卿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她惨然一笑，尽是苦涩。我曾为了一己私欲嫁于你，被你护卫，被你疼爱。你身陷险境，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害你如今这般下场，我如何好了？

    没想，柳卿云展容一笑：“你不打我，不骂我，还为我治伤，没人比你更好。”苏凡烟听着泪就落了下来，心尖紧跟着一疼，她问：“她总是打你，骂你？”

    柳卿云起先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她是谁，接着眸子便暗淡了下去，头也低垂着，小声道：“她对我其实也不差，总是有好吃好喝的，还带我去看草原看牛羊。可我就是怕她生气，一生气就会打我。”

    被握着的手一紧，柳卿云吃惊的抬头，苏凡烟眸子里的温柔一扫而光，几乎要喷出火光来。曾扇过这人耳光，也害这人受寒伤风，却都是无奈之举。平日里一分一毫都不舍得，放在心尖上的人儿，竟这般被人对待！若受苦的是她自己也就罢了，这口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见柳卿云疼的呲牙，苏凡烟这才回过神松了手，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伤你，我要带你回家。”

    “回家？”柳卿云眸子一亮，接着又疑惑道：“家是什么？”

    苏凡烟似是听见一颗心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声音，她一直想问你可还记得我，还记得我是你的谁？可她不敢问，她怕一问就什么都没有了。好在，柳卿云现在就在她身边，能看得见，摸得着。

    “是一个所有人都疼你，护你的地方。”她道。

    “真的么？”柳卿云的眸子又闪着亮光。

    “是……”她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哽咽的不出声。

    似乎那个神采飞扬的柳卿云越来越远了，苏凡烟几乎都要记不得那日她从将军府离开时的模样。那么的丰神俊朗，那么的少年壮志。可当有一日，这个少年再也回不来时，她便要用那单薄的双肩支撑起所有。若是那个柳卿云知道她自己现在模样，会是何等的失望？她不想看见那双明媚的眸子里失去所有的光彩，不论是神采也好，清澈也罢。

    “你莫哭了……”柳卿云抬手拭去苏凡烟眼角的泪水。

    她抬眼对上那双略微泛红的双眼，心头忽的一跳，便是这样的柳卿云又如何。她善良，还是会心疼人，这边够了。有失必有得，大抵就是如此罢。

    晚饭时，凌芝问苏凡烟：“我们要在此休息几日？”

    苏凡烟胃口欠佳，柳卿云喂着她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烛光下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她道：“既然有希望，咱们就等等，你沿途留下记号你师姐必然会寻来。”

    比起自己，这个女子更加对柳卿云好。好到，连命都可以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