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促膝长谈

　　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并且终身从事，是人生的一大幸福，而且得到这种幸福的人绝大多数在工作领域十分出色。但多数人所从事的事业都不是自己所真正喜欢的；开始可能是没有找到，后来可能舍不得已有的，当然也有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种职业，或者身不由己无法从事。

　　——张祖凡

　　转眼已到四月。参加完美国数学邀请赛后，我放弃了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资格，并且在所有老师和同学的惊讶注视下，坚决退出了数学社团。这是我和戴维斯先生私下里的协议，所以这次他没有再为此事找我，倒是美国数学竞赛委员会弗吉尼亚州的理事巴特先生特意来找过我，问我这个邀请赛的金牌得主之一为什么不参加数学奥林匹克？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喜欢数学。记得那位理事先生当时非常诧异，“难道你到现在才发现？”

　　“不是，不过也是不久前。尤其是参加完邀请赛后，我越发有这种感觉。因为我感到不快乐。”

　　“既然你在不喜欢数学的情况下都取得了这样好的成绩，为什么不尝试着喜欢它呢？或许突然哪一天你会发现其实你对数学很有兴趣。”

　　“不，我已经尝试过了。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每天做三个小时以上数学练习的日子，我宁可每天弹三个小时以上的钢琴。数学使我没有节假日，感情淡薄，因为没有几个人愿意和我讨论数学，而那些愿意的人谈论数学如同——我很难形容，他们可能兴致勃勃，可是我却感觉索然无味。更重要的是，因为没有一起分享共同乐趣的时间，我疏远了我的好朋友；因为没有更多的心思关心我的周围，我甚至忘了爸爸的生日，虽然他不怪我，可是我很内疚。这一切不是一块金牌能够补偿的。现在学习数学，我感到不快乐，而且非常非常。巴特先生，您认为这样的我还能学下去吗？”

　　“对此我深表遗憾，萨莉。虽然你不参加奥林匹克是我们州的一大损失，但是我想你暂时放弃比赛或许是对的。数学应该是美丽的，给人带来快乐的。如果它反而给你带来了巨大的痛苦，那么它就不值得你去追求。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对它有偏见，如果哪一天你又对数学稍稍有所兴趣，那么我希望你不要拒绝对它的探索机会，虽然探索通常也是艰苦的，但是浪费你的数学天赋更令人遗憾万分。”

　　“谢谢您的鼓励，巴特先生。你是除爸爸以外迄今唯一支持我放弃比赛的人。我觉得您是一位热爱数学的哲人。”

　　“热爱数学的哲人？哈哈哈——这个称赞我第一次听到。萨莉，我喜欢数学，但我可能不是什么哲人，我的话只是自己的一点体验而已。其实，在我上大学时，也曾一度遇到过研究上的困扰，放弃了数学。但是，我尝试了很多工作以后，我还是回到了数学身边，因为我觉得就算自己一辈子无法取得什么重大研究成果，每天若能够和数学打交道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虽然我中间离开了数学整整三年，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至少弄明白了自己真正热爱的工作是什么。”

　　“我答应你，巴特先生，如果哪一天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数学，我不会放弃的。”

　　“听到你这句话，我感到很高兴，我想至少在这一个星期内我想到这件事都会有这种感觉。我又为数学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数学也有神存在，他一定会选择您当他的代言人。谢谢您特意从里奇蒙特意赶来。”

　　“这是我的荣幸。你应该更多地感谢你的父亲，能够支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不是一般家长所能做到的。”

　　“是的，我感谢爸爸，但是我更爱他。他支持我是因为他也爱我，见不得我难过。”

　　此时，爸爸正在院子里收拾花草，留我和巴特先生单独在书房谈话。

　　送走巴特先生，我两个月以来压抑的最大困扰一扫而空。我高兴地一口气弹了两个多小时的钢琴。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爸爸谈话的内容，但从我的琴声中，他也听出了我的喜悦。

　　我恢复了没有数学的生活，并且很快和西蒙一起轻松拿下了SAT的高分——这是我们准备充分的结果。可以说，到现在为止，除了学校的课程和推荐信，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进军普林斯顿的条件，而完成学业、拿到漂亮的推荐信对我来说只是囊中之物。所以，最近我的心情大好。

　　但是忙忙碌碌的我，却没有注意到我周围的悄悄变化。

　　“萨莉，明天晚上你打算弹什么？”卡洛尔和我在校车上聊天。

　　“我还没想好；今天晚上帕特里夏会来我们家给我指导钢琴，到时候再决定。”

　　“帕特里夏对你真好，要是有人这样上门来教我吹笛子，我也会学得更好。”对卡洛尔的羡慕我含笑不语；这家伙真是够迟钝的，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帕特里夏和爸爸的关系。

　　“萨莉，昨天我看见西蒙从网上下载哈佛大学申请表了，你也要申请吗？”

　　“嗯，不过我要申请普林斯顿。真不容易，总算熬出来了。”

　　“不会吧，你怎么会用这种词？要知道，你是我们学校历史上最强的女生，我觉得应该是最强的学生，可是他们觉得你比不上南北战争的将军。如果连你都觉得上普林斯顿难，那还有谁敢报？”我们学校历史上曾经出过两位在南北战争中表现出色的英雄。

　　“我不是指考普林斯顿难，而是觉得这大半年学数学学得累。”

　　“你学得那么好还觉得累？”卡洛尔的思维总是无法摆脱我学得好就学得轻松的路子。我也懒得解释。不过好在这家伙也不是笨得离谱，接着又听他自言自语解释道：“可能就是因为你学得太好了，所以才觉得累。像我这样学校考试都马马虎虎，自然不累。”

　　“开心就好。”我劝慰。

　　“那你不开心吗？”

　　“有时候吧。”

　　“这倒也是。大家总把你想得神奇无敌，其实我老早就告诉过他们，你也和我们一样不过是孩子，甚至比我们还小。不过你长得漂亮倒是真的——可惜你马上要毕业了，否则我还可以风光地当一年‘维纳斯’的搭档。”我哭笑不得；前一句解释还让我感动得以为他是知己，可是后一句又露出尾巴来了——原来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申请大学？”

　　“还没有打算好。爸爸最近一直对我申请的事情没态度，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以前他对我做什么都是第一个表态支持的，可是最近我已经提了两回申请的事，他也没说什么。”

　　“菲尔舍不得你走呗。要是我是菲尔，我就对你说：‘亲爱的萨莉，我的乖女儿，我舍不得你走啊，你再读两年吧，你年纪那么小，爸爸心疼啊……’哎哟！”卡洛尔被我踩了一脚。如果不是在校车上，我一定会狠狠揍他一拳。这是他自己想说的吧，还借着爸爸的身份占我便宜。

　　“去你的，爸爸才不会说出你那么恶心的话呢。”校车停了。

　　“那可不一定！”卡洛尔边说边飞奔下车，发挥斯图尔特家族的特长——跑步，远远逃离了我的魔爪，然后才反过身来向我挥手告别。

　　暂时让你跑了又怎样，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找机会报复呢。我不屑地朝他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他装作被击中的样子，痛苦捂胸。我被逗得顿时笑弯了腰。

　　我没有按门铃，轻轻摸出钥匙开门进屋，想吓一吓爸爸——今天我回来得早，想给他一个惊喜。

　　奇怪，厨房和客厅都没有人，难道在后院？正当我疑惑时，我听到虚掩着门的书房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菲尔，你真的觉得不告诉萨莉好吗？”是帕特里夏的声音。她今天来得好早。

　　“告诉她，她会伤心的。她自小没有父母，又一心要强，我看她最近好不容易准备好申请普林斯顿，满心欢喜，怎么忍心告诉她这种事情呢？她要知道了，少不得掉眼泪。还是等她上大学以后再告诉她吧。”爸爸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走到门口的我决定再听一会儿，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好。

　　“她会恨你的。她爱你。”

　　“我知道。从她叫我爸爸开始，我就知道她把我当作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只是希望她到大学里以后，有了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对这件事情更能承受。”事情很严重吗？我忍不住朝虚掩的门里探了探。

　　我惊呆了。是爸爸和帕特里夏！我知道是他们两个，但是我还是看着自己所见到的呆住了。

　　爸爸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似乎正在作什么困难的抉择。帕特里夏坐在他的脚边，头枕着他的大腿；爸爸的手抚mo着她的头发。这时，帕特里夏微微仰起头，凝视着爸爸，说：“菲尔，答应我吧——”可是爸爸没有回答，目光转向了别处——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从来没有一回例外，爸爸总是能以远远超过别人的速度发现我。

　　我的血凝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早就知道爸爸和帕特里夏的感情，不是吗？当初还是我提醒爸爸的，而且他们也从来没有瞒着我。他们结婚也是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就算他们以前没有在我面前做过亲密的动作，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做，对不对？他们只是顾及我还是孩子，所以从来没在我面前如此，对不对？他们是为我好。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在发酸、发痛呢？有什么可瞒我的呢？他们要结婚了，早晚要让我知道的，对不对？我将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婚事呢？是因为怕我不能接受帕特里夏的新身份吗？爸爸怕我指责他忘记妈妈吗？不，我不会的，爸爸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难道他不知道吗？可是为什么，即使这么想，我的心还在绞痛，我还是想哭？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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