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失业

　　我幸福地跑在人生的道路上，却不知道道路的平坦是因为你在前方为我铺展。

　　——张祖凡

　　任何爱的最高境界都是无语的。

　　——张祖凡

　　一到暑假我和爸爸就到南卡罗来纳州去看望吉姆他们了，顺便取景采风。童装广告安排在七月底，所以我们只要及时回来就行。

　　压抑了将近一个月，我终于舒了口气。

　　南卡罗来纳州之行非常顺利。我们见到了吉姆，他很喜欢新工作，而且他现在正受到老板重视，当了个不大不小、主任级别的官——虽然手下只有三个人，但他还是沾沾自喜不已。见到我们，他开心得不得了，特意请假陪了我们两天。我们也去看望了苏珊娜和罗伯特。在接下来的十天里，罗伯特一直陪着我们，直到我们返回。取景也相当成功。我们去了南卡罗来纳州海岸的许多沙洲和小岛，包括著名的美特尔沙滨（MyrtleBeach）。那些地方都风景极美，我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足足呆了五天，结果爸爸和罗伯特都晒黑了很多，只有我的肤色几乎看不太出变化。

　　“啊，好累呀。爸爸，你先洗澡吧，我先躺一会儿。”一进门我就趴在了客厅的长椅上。爸爸应声而去。

　　但不到五分钟，电话铃就强迫我爬起来；是国家地理儿童杂志社的主编科尔克先生。

　　“萨莉，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并留了言，你们怎么没有回？”

　　“对不起，科尔克先生，我们刚从南卡罗来纳州回来，还没有查看留言。有什么急事吗？我记得这个月的照片我走以前就交了。难道是照片不合格？”

　　“不是照片的事情；照片很好。我是想问一下关于续签合同的事情，合同下一个月就要满期了，我们希望能继续。条件方面我们可以商量。”

　　“好的，我也挺喜欢这本杂志。关于续约的事情我和爸爸商量一下，让他去上班时找你一趟。具体的条款你和他协商吧；他能全权代表我。”

　　“太好了。顺便问一下，菲尔找到新工作了？在哪里？”

　　我差点说不出话来，不好的感觉电闪雷鸣般闪现。

　　“老地方呀。”我含糊地回答。

　　“他回杂志社了？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他来帮你交稿时，还说暂时回不了国家地理，没想到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我没有听见科尔克先生后面的话。

　　我怎么这么傻呢？国家地理杂志社的摄影记者怎么可能不出差呢？爸爸如果还在杂志社怎么能陪我四处逛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回家时爸爸总是早早就在了，早上起床时，他则已经在厨房为我做早点。每个周末，他都在家；而现在他洗照片也只洗我拍的。我怎么竟然傻乎乎地认为这些理所当然呢？

　　我手里的电话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从浴室出来了。

　　“真舒服。你休息够了，萨莉？那就快去洗吧。怎么了？电话也不挂好。萨莉，你怎么了？谁的电话？”爸爸惊疑地望着我。

　　“科尔克先生打来的，他问我要不要续签合同。”我目无表情。

　　“怎么，你不想签了？还是不满意杂志社的条件？”

　　“不是。我只是在想另外的事情。”

　　“什么事情？”爸爸放好电话，坐在我对面，一副准备聆听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想哭——”

　　“到底怎么了？才回来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说这种话。”

　　“爸爸，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爸爸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

　　“那好，你告诉我，现在你不用上班吗？”

　　“这是什么意思，萨莉？我请假陪你难道不好吗？”

　　“真的只是请假吗，爸爸？请你如实告诉我！”我的嗓音突然一下子高了好几分贝。

　　“科尔克先生还对你说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爸爸才再次开口。

　　“我不管科尔克先生说什么，我只想听爸爸对我说。”我固执地说。

　　“好吧，我想也瞒不了多久。萨莉，我辞职了。我想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还是暂时不告诉你的好。”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难道你辞职了就不是我的爸爸了吗？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你不再是国家地理杂志社资深摄影记者而不以你为荣吗？”

　　“不，我想你不会的，但是我——我们不谈这个好吗？现在我也不是没有工作，虽然只是一些临时性的活，但是我在进杂志社之前也干这种活。关键是，现在我自由多了。”

　　“爸爸，你应该早早告诉我的，辞职之前就应该告诉我，难道你不觉得吗？”

　　“好吧，我向你道歉，萨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从今年开始。”已经大半年了，我才知道，真是够迟钝的。我怎么没发现爸爸新年的长假一直延续到今天？

　　“为什么辞职？是为了照顾我吗？”

　　“萨莉，你不要想太多，这件事我是经过充分考虑的。从把你接到这里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辞职了，只是杂志社再三挽留我才又多干了半年。你知道摄影记者不可能不外出采访，尤其是国家地理这种杂志，不可能只拍弗吉尼亚，甚至冒险的事情都不可避免。可是我不能再做那样的傻事了，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想再冒险，你正好给了我一个理由。当然我也可以随便混日子，但是那样我也很快就会被杂志社辞退。与其那样走，还不如早点走，至少给杂志社留一份好印象。”

　　毫无疑问，不想冒险那种话只不过是安慰我的理由，否则也没必要给杂志社留好印象，留下退路——如果是敬业这种借口我反倒更能接受，毕竟美国是一个信誉社会。爸爸肯定是坚决辞职的，否则杂志社没有可能放他走，要知道培养这么一个资深的摄影记者是多么不容易，而且爸爸对杂志社的贡献那么大。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任性且自以为是的女儿。

　　“——爸爸，您别说了，我懂了。以后不问这件事情了。谢谢你能告诉我真相。我，我——”我已经无法继续自己的言语，哽咽不成声，泪珠儿也爬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萨莉，你这样哭让爸爸非常难过，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爸爸眉头紧锁，对我这个聪明却又冥顽不化的家伙烦恼无比——如果我笨，他的话大可取信于我；如果我知道变通，自然也能接受他的解释。可是我就是脑袋不错、人却顽固的家伙，偏偏既不能打也不能骂，连说几句都不行。可以想象，爸爸自从有了我，烦心的事情多了多少，皱眉的次数都远远超过以往。

　　我像是受到了鼓励，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我们会缺钱吗？”我在爸爸怀里沉着地询问，口气俨然像个小当家的。

　　“不会的，我还在工作，虽然没有以前的收入稳定，但是总数也还可以。何况房地产商看中了老房子的地皮，我们马上就会有一大笔进帐。”

　　“要把出租的老房子卖掉吗？”

　　“不卖也不行，那一片都要拆了。好在价格还算公道。那房子从爸爸开始已经为我们家族贡献了近三十年，也该退休了。”

　　“可是那样岂不是没有稳定的收入了？”

　　“你这小脑瓜怎么想这么多？你放心，就算只靠积蓄，我也能养活你，供你上完大学。更何况我知道聪明如你，肯定会拿奖学金给我省一大笔钱。”

　　我有点害羞，但是我就是想这么多。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我情况特殊，也已经不小了，而且有自己的经济来源，该为家里考虑一下。如果这次广告顺利，或许我还可以再接一些，上学的时候不行，假期应该没问题。还有照片，我可以多拍几张——我的照片现在还挺值钱的，上个月我交了五张，录用三张，杂志社给了我四百以资鼓励……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警告你，萨莉，不要动歪脑子想自己赚钱。小孩子就要像个小孩子的样子。我说过我能养活你，只要你不当明星——明星消费我确实养不起。你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行，不许你拿自己当赚钱工具。听见没有？否则你就不是我可爱的女儿了！”爸爸看着我神游的目光，暗自心惊。

　　唉，爸爸越来越了解我，连我想什么都知道；算了，还是先不要惹爸爸生气要紧。顿时我的目光恢复了正常，爸爸也悄悄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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