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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驯悍记 | 作者:芭芭拉·卡德兰 | 更新时间:2017-03-13 04: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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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琳达站在窗前,望着花园发愣。

  灿烂的艳阳照耀着大地,园里百花怒放,争奇斗艳,间杂着紫杉树篱与灌木丛的绿意,构成一幅醉人美景。

  今晨她醒来时,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如遭雷殛般,她想起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昨晚她一直到深夜都无法入矛她甚至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拯救她脱离厄运的魔掌——只愿明天永远不要来临。

  现在,还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她父亲就要带她到那所灰色的小教堂——她是在那里受洗的——嫁给一个她痛恨的男人。

  自从那天她跑去古堡拔德斯坦·海尔后,就没再跟他碰过头,可是一切状况都在他严密的掌握之下。

  这段时间,他离开了古堡,去向不明,但是婚礼的安排,却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代理人随时通知她各项准备工作的进度。

  教区牧师主持的典礼过后,他们就回到古堡,举行结婚午宴;当地有头有脸的人都将应邀参加。

  罗琳达心想不知到底有哪些人来参加,可是她死也不肯低头问那个代理人有关婚礼的详情。

  她以为一定不会有很多人出席。

  午餐过后,他们参加由全体佃农及雇工在迪斯谷仓所举行的盛大酒宴。她还记得迪斯谷仓当年连顶棚都不见了。当然,现在一定修缮好了。

  接着,当夜色降临时,他们会施放烟火,并在草坪举行舞会,而“库里斯”舞蹈表演会是整个夜间活动的最。

  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她早就会公开表示轻蔑,并对种种安排活动一概否定。她父亲老是喜不自禁地再三惊叹:这才是真正的场面啊!他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重温儿时经历的那种盛大狂欢了。

  罗琳达从未接过她未来丈夫捎给他的私人口信。每当她想起他时,一股憎恶的情绪就浮上心头,一直到连她自己都感到这种强烈的憎恶是多么的可怕。

  “我恨他!我恨他!”她告诉自己。她知道她害怕的陷阱逐渐逐渐把她环绕住了。过了今天,她就真的无处可逃了。

  她已经把结婚礼服穿在身上了。

  一大早,她刚醒来,道格曼太太就把一口大箱子辛苦地抬上楼来;她告诉罗琳达,这箱子逝堡那边送过来的。

  在打开之前,罗琳达就在猜箱子里会是什么东西。等到她一眼望进去,她发觉自己并没有猜错。

  德斯坦·海尔送来了一件结婚礼服。

  这是她所看过最漂亮的礼服,她知道穿在她身上将多么不同凡响。

  高贵的白色丝缎,外罩白色薄纱,这一片纯自更衬托出她吹弹得破的肌肤,而精致的白纱面罩会使她火红的秀发更加耀眼夺目。

  但她可没允许德斯坦·海尔替她选择或购买结婚礼服。她要穿她爱穿的衣服,在结婚戒指己确实套在她手上之前,他没有权利干涉她的行动。

  她已没有能力购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但是她有整衣橱的漂亮长礼服。在伦敦时,她穿的每一件礼服都引起人们啧啧称羡。

  她一件一件挑选,一件一件考虑,终于面露微笑,她看中了一件绿色礼服——尽管她有许多件白色礼服。

  她当然知道这是违背传统习俗的大胆选择,但是她恶作剧地希望这么一来,不但使康威尔人大吃一惊,也让德斯坦·海尔下不了台。

  她选了一顶插着驼鸟毛的宽边帽,来配这套绿色晚礼服。

  这身穿着使她看来十分美丽动人。她望着镜中的身影,心想德斯坦·海尔将打心里明白她的存心反抗。

  “我绝不会屈从他的——”她告诉自己,“他把我买下来,我会让他的日子象我过的一样悲惨难过。”

  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她的眼里闪耀着光芒,象是即将出征的战士。然后她离开镜前,收点凌乱的衣服。她听到父亲在叫她。

  还有一段时间才要去教堂,不知父亲找她有什么事。

  她想也许他又找到了一些要带去爱尔兰的东西。

  过去这十天内,罗琳达几乎没有一刻自己的时间。

  她父亲对这趟远行的兴奋,就象是小孩放假出去旅行一样。

  这几天他很少喝酒,集中全力收拾行李。屋里的东西,只要是他认为对新居的建立有所帮助或是能增情趣的,他都拿去打包。

  “如果海尔先生反对你把这些东西带走呢?”罗琳达问,“究竟他出了所有的价钱,照理这些都属于他。”

  “他绝不会要这些康波恩家族的画像,你也不会要!”她父亲回答,“无论如何,我也要把祖先的一点纪念带在身边。”

  罗琳达心想他全然是在狡辩。

  伯爵记起不少从前他认识的爱尔兰朋友。他叫罗琳达写信给其中两三个,通知他们他将抵达此间。

  不消说,他希望带走的每一样东西都得由罗琳达和佣人们来打点了。

  这项工作者实耗神费事。时迁日移,大厅里大小不等的包裹堆积如山。

  “你何不干脆把房子整个搬卓”罗琳达曾问父亲。

  “我真希望我办得到。”伯爵回答。“如果我们把海尔的钱花在这房子上。我们一定可以搞得很漂亮。”

  “但你仍然得住在康成尔,爸爸,住在你认为最沉闷无聊地方。”

  “你说得不错。”他承认,“我一直听说都柏林是个好地方,而且那里的赌场几乎跟伦敦一样好。”

  罗琳达叹了口气。

  她知道再怎样劝她父亲不要赌博都是没用的,说得再多都是浪费口舌。可是她禁不住在想,这回他能付清赌债,下回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跟他说这有什么用?”她问自己,“不管我说什么,不管结果如何,他永远会赌下去。”

  “罗琳达!”

  伯爵在楼下大声喊,她打开房门。

  “什么事,爸爸?”

  “你到楼下来。”

  她慢慢走下楼,俯视着大厅堆积如山的行李、包裹。

  她想爸爸应在他房里。她打开房门,发觉房里还有一个客人。

  德斯坦·海尔正站在她爸爸身旁。

  罗琳达承认,他是有些特殊。

  他身上的穿着在任何社交场合都是第一流的;但是当他那具有透视力的眼睛注视着她时,她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比从前更淡漠,更不友善。

  “你要在这结婚证书上签字。”伯爵说:“海尔先生好意把它带了来,这样我们就可不必在典礼后多耽搁时间签这个字。”

  罗琳达走向书桌,感到海尔正注视着她。书桌上摆了几张羊皮纸文件。

  突然他问:“早上我送来一件结婚礼服,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罗琳达回答。

  “为什么你不穿在身上?”

  “我想穿我自己的衣服结婚。”

  “就是你现在穿的?”

  “希望你也喜欢,”她回答,心里却知这是不可能的。

  “我是很迷信的人。”

  “你难道还这么孩子气,认为绿色不吉利?”

  “在婚礼时——是的——你最好换一套衣服。”

  “我并不想换掉它,你必须了解我的个性。”

  “我不认为绿衣服是新娘子穿的。你这么穿会让在教堂观礼的朋友们吓一跳。”

  “总得给他们一些谈话的材料。”

  “对我的妻子而言,这是件令人遗憾的事。”

  罗琳达俏皮地瞄了他一眼。

  “可是你还是想娶我!我向来都是人们讨论的对象。

  “我现在知道了,我必得防止某些事情发生。”

  “你能吗?”罗琳达似乎不以为然。

  她拿起鹅毛笔,蘸蘸墨水。

  “你要我签在哪儿?”她问。

  德斯坦·海尔伸出右手,压在文件上。

  “你得先换好衣服。”

  罗琳达抬头,望着他那方正的下巴紧抿着的嘴,答道:“我告诉过你,我要穿这件绿色礼服结婚。”

  “我娶的女人要穿白色的。”

  他们在桌子两头相互瞪着眼。德斯坦·海尔突然把文件收起。

  “很抱歉。伯爵阁下,”他转身面对伯爵,“我觉得这些文件最好是婚礼过后,在教堂办公室签署。”

  他向门口走去。

  “我娶的女人要象个新娘子。如果到时候她不来,我最多只等三分钟。”

  伯爵和罗琳达都傻住了。等他们想到要开口说话时,他已经走出去了。

  “看在上帝份上,罗琳达!”她父亲简直快哭出来。“看你做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人?”

  罗琳达一声不响。他继续吼道。

  “上楼去把衣服换掉!你要弄清楚,如果我们迟到,他不会等我们的。天哪!我怎么生出这么蠢的女儿?”

  他歇斯底里地喊着,罗琳达知道这是因为他着实害怕会去不成爱尔兰。

  她知道她无法剥夺他一心想去爱尔兰的,更由于他们无法待在老屋,一文不名地活下去。她走上楼,感到自已正一步一步走向断头台。

  为什么她会卷入这一团乌烟瘴气?为什么当初在伦敦时,她不嫁给那许多深受她的人之一?

  她想,甚至做艾力克的,也比现在的处境强得多。

  时间不多了,她把绿色礼服脱下,老道格曼太太帮她穿上海尔送的白纱新娘服,又把传统的菊花冠戴在她头上,固定住面纱。

  当她穿戴完毕,罗琳达知道,事实上她现在的打扮要比先前穿的漂亮得多。

  轻薄的面纱覆盖在她脸上,使她充满了灵性之美,就象传说中,住在河流或湖泊中的半人半神的美丽少女。

  当她走下楼时,发觉父亲神情紧张地在大厅踱来踱去,不停地看着表,她觉得她对德斯坦·海尔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她祈祷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后悔强迫她做他太太。“他要的只是康波恩的头衔,”她说,“那就是我对他所有的意义。一个贵族太太来让他光耀门楣,或是让他弥补未能出生贵族家庭的自我亏欠感。”

  当她坐在古堡派来的马车上,往教堂去时,她着实感到对这未来的丈夫,除了知道他很有钱外,其余一无所知。

  “他一定很有赚钱的脑筋。”她想,但她相信他在事业上一定也象他购买房子与娶她为妻这般粗鲁无礼,令人不快。

  “我敢说他一定是个狡诈的市侩!”她嗤之以鼻。“一个俗人,一个暴发户,毫无是非的观念。”

  但是,她心底却很难让自己相信德斯坦·海尔是这么一个几人。

  他有一股专横而高贵的气质,通常只有出身良好的人才会有这种风度。

  至少,他倒还算体贴入微,在门口等着她的是一束与她白纱礼服至为相衬的鲜花。

  由纯白的百合与桅子花组成的这束花十分清纯圣洁,它散发出的幽香似乎暂时缓和了罗琳达胸前激烈的起伏。

  可是,当她挽着父亲的手。踏上教堂的阶梯,迎向等候在侧廊的德斯坦·海尔时,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厌恶的情绪。

  小教堂铺满了无以计数的白色鲜花,美轮美奂;长板凳上坐满了人,可是一直到他们签好字,从教堂办公室走出来前,罗琳达始终没有机会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她认识的人来参加。

  他们在教堂停留的时间比原先预计的多耽搁了些,因为典礼后他们还到教堂办公室签署了结婚证件与房产交易的契约。

  罗琳达看到她父亲收下了一个信封,她想里头应该是张四万镑的支票。

  “德斯坦·海尔可非得确定我们没有骗他不可。”她想,尽管他洋洋得意,自以为是个征服宅她发誓一定要想尽种种办法给他好看。

  他们乘着一辆装饰着鲜花,由四匹马拉着的敞篷马车,驶向古堡。

  “统统都是在演戏!”罗琳达不屑地告诉自己。“他真正要的是个马戏团!”她没有着坐在她身旁的人一眼,当马车驶经村庄时,她不断向那些欢呼的孩童、鞠躬行礼的村民挥手致意。

  古堡的窗户反射着阳光,愈发耀眼夺目。

  罗琳达和她丈夫步下马车,身着短装的领班率领着成列的仆役恭迎门前,队伍的行列一直延伸到酒宴大厅。

  她很惊讶地发现,大厅里坐满了客人。几乎当地所有名门望族的家长们都出席了。

  他们十分热忱地跟她父亲寒暄,她觉得当初父亲刚回康威尔时,就该与他们见个面,打打招呼。

  现在才相互问好,似乎有点虚伪。她想如果父亲能再重新开始,他会宁愿待在自己家乡而不愿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闯天下。

  许多来宾告诉她,他们一直都记得她妈妈,但是罗琳达感到他们一定也听过有关她在伦敦的种种行径,所以和她交谈时谨慎地保留了些。

  食物和酒都是最上乘的,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罗琳达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在教堂的婚誓是以一种毫不妥协的语气说出来的。罗琳达觉得他甚至在祭坛前都正向她挑战。

  她决定绝不让自己显得害羞或生传。在他们来到大厅时,她就处处表现得毫不在意。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特别是她丈夫,发觉她内心的忧愁无助,或是感到她被这种盛大的场面震慑住。

  她不想跟她先生说话,撇过头去跟坐在她另一旁的刘田纳爵士天南地北扯将起来。

  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长宅告诉她许多有关捕鱼业目前的困境,农产品的成本,以及一些地方上的问题。

  她依稀记得十年前,她还住在康威尔时,就听大人们谈过这一类的话。

  餐会好象没完没了,最后刘田纳爵士代表全体向新郎新娘致贺词,德斯坦·海尔起身回答。

  他的答词精简扼要而机智,令罗琳达十分惊讶。他似乎充满了优越感与自信心。

  “他是自大得很,”她心想。“所以他还要再加上我的头衔,未让他更觉得了不起。”

  好不容易宴会结束了,宾客纷纷告退。罗琳达觉得她应该回寝室休息会儿。

  “请不要换掉衣服,”当她正准备上楼时,德斯坦·海尔对她说。

  她扬起眉毛望着他。

  “我们马上要去参加佃农们举行的欢宴,大家都想看看新娘子,你不好让他们失望。”

  “我难道没有别的选择?”罗琳达问。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没等她回答就掉头走开。

  她气得全身发抖,一路冲上楼,一个满脸堆笑的管家在楼梯口等着她。他把她带到一个房间,她从小就知道这房间叫做“皇后套房”。

  事实上这是个错误的称呼。查理一世在对抗清教徒的战争中,曾坐镇于此,指挥战斗。当年他就睡在古堡男主人居住的那间房里,多年来大家都管那间叫“国王套房”。

  在堡中供职的使役觉得男主人既然睡在“国王套房”,那女主人就应住在“皇后套房”。

  她最后一次看到这房间时,墙上的壁纸斑驳脱落,天花板颓倒在地上,房里没有一件家具。

  现在她站在门口,几乎屏住了呼吸。

  整个天花板绘成一幅天国诸神嬉戏图。蓝色的窗帘配着蓝色的地毯,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寝室里摆了张舒适的大床,铺着天鹅绒被。丝绸毡子,上面还盖着鸵鸟羽毛。她从小就幻想这房间应是这个样子的。

  镀金的家具上有精心雕刻的花样,桌上的巨型花瓶中插着洁自的百合花、康乃馨和桅子花,芳香满溢。

  “我希望你会喜欢这里,夫人,”管家必恭必敬地说。

  “真是太漂亮了!”罗琳达回答。“我还记得这房间原先的样子,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惊人的改变。”

  “古堡现在整修得十分漂亮,夫人,每个来这儿参观的人都再三赞叹主人的眼光。”

  罗琳达微微叹了口气。

  “好在一切都完工了。我猛了整批的工人日夜赶工,从来没有什么事做得这么快的。主人想做的事,是不能打任何折扣的。”

  这倒是真的,罗琳达痛苦地承认。

  她取下花冠,卸纱,洗了把脸。接着女佣进来,帮她梳理头发,再把花冠戴上。

  罗琳达心想,既然是婚礼,也没必要非换掉这件礼服不可。今天他俩为了这件事可真对上了,很明显地,她输掉了这一。

  她并不想在同样的题目上跟她先生再对上一场。

  她刚准备好,就有人来。女仆打开门,进来的是她父亲。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罗琳达。”女佣走出房间,留下他们两人。罗琳达走向父亲。

  “你先生真是太好了,他给我两匹快马和一个待从,陪我赶头一段路!”

  “你准备去布里斯陀?”

  “我要在那儿搭船去爱尔兰。”

  “我知道你一心想去爱尔兰,爸爸,我希望你不要失望。”

  “我预感那儿将会十分有趣——如果-切顺利。”伯爵回答。

  他停顿一会,“好象很难启齿。

  “我会——想念你,罗琳达。”

  “我也希望你会,爸爸。”

  他真挚地把双手放在她肩上。

  “海尔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敢说他一定会证明他是个好丈夫,虽然他现在一举一动都象是全能的上帝。”

  罗琳达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确自以为是上帝,爸爸。”

  她父亲微笑地看着她。

  “嗯,我敢说你会驯服他的。你所碰过的每一个男人最后都成为你的奴隶,只是方式不尽相同而已,所以我并不认为海尔会例外。”

  “我也不希望,”罗琳达回答。

  但她实在不敢说她有多大的把握能驯服德斯坦·海尔。

  他似乎对她的魅力完全无动于衷。而且,她在他身上发觉了一种很少人具有的威武不屈的精神。

  然后她告诉自己,她太过虑了。

  所有在伦敦追求过她的上流社会的男人,在认识她不久后,没有不卑颜屈膝,匍匐在她脚下的。

  可能是由于她的冷淡,也可能是由于她永远不让人接近,但是不管理由为何,迟早他们会俯首恳求她略施小惠,并遵循她的任何旨意。

  罗琳达微笑地望着父亲。

  “不要替我担心,爸爸,我会处理得很好的。”

  “我也希望如此,”伯爵真诚地说,接着又补充:“如果事情真的恶化到不可收拾了,你大可一走了之。我会写信给你,告诉你爱尔兰的种种。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罗琳达又一次觉得他言不由衷,但她没有点破。

  “我会记得的,爸爸,”她大声说,亲吻他的面颊。

  他把她紧紧搂住,过会儿放开她,环视这间寝室:“至少你不用再担忧下顿饭的着落了!”

  “你也不用!”罗琳达反驳他。“小心点,爸爸,下回你再拿鳖十可没有印度来的暴发户帮你下注了!”

  她用的赌博术语惹得爸爸笑起来。然后他走了,突然她觉得自己十分孤独无助——尽管她心中很不愿意自己有这种感觉。

  她试着告诉自己,这间房子太大了,才让人感到孤单,可是她知道这只是她担忧的理由之一。

  真正的原因是她必须独力抗拒她先生加诸她的压力与企图。

  佃农们在大谷仓举行的酒宴渐入。

  当罗琳达和她丈夫抵达时,有好几大桶啤酒和熏人欲醉的康威尔苹果酒见底了。

  大家都站起来——有几个显然都站不稳了——向新婚夫妇欢呼。他俩被代理人引导到屋尾两张皇座似的椅子上。

  几个佃农代表分别致词后,德斯坦·海尔起身致谢。

  这回他表现得十分风趣,引起阵阵哄堂大笑,更叫人兴奋的是,他宣布为了庆祝这桩婚事,半年之内一律免收地租。

  疯狂的吼笑几乎掀掉了屋顶。

  他们绕场一周,分别与来宾握手致意,罗琳达发觉他在大家心目中不仅是个地主,更是非常重要的精神领导——在他所统辖的领域里——相形之下,她显得无足轻重。

  妇女们都祝福她美满幸福,有些人羞怯地塞给她几朵白色石南花和一些小贝壳,这在当地是代表繁衍子孙的符咒。罗琳达感到十分不舒服。

  然后他们走到屋外,观赏烟火。无数烟火呼啸着冲上夜色初袭的苍穹,到处奔放着金色与银色的火焰,树丛昏暗的轮廓都被照亮了。

  当德斯坦·海尔终于提议他们可以先回去休息时,罗琳达确实已十分疲倦了。她谢天谢地的跟着走进一间她从未达过的接待室。

  这是个很漂亮的房间,但是她太疲倦了,无心欣赏悬挂壁上的名画与手工精美的家净她抬头看看挂钟,时间指着十点半。

  以伦敦的标准来看,现在还不算晚,但是她从中午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忙到现在。

  “来杯酒?”德斯坦·海尔建议。

  “不用了,谢谢。”

  “我可以说,你在这一连串的活动中表现十分出色。”

  罗琳达十分诧异他居然会称赞她。

  今天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言行举止都在暗中非议。

  “明天我会带你去看一大堆送来的结婚礼物,”他继续说:“我觉得没有必要把它们展示出来。我的秘书把它们放在一间小客厅里,等我们去拆封。”

  “我想没有一件是送我的吧?”

  他没有回答。停了一会儿,她问:“你有没有在官方报纸登我们的结婚启事?”

  “没有。”

  她扬起眉毛。

  “为什么?”

  “我想他们会觉得奇怪,你一离开伦敦就结婚了。最可能的理出只有一个。”

  “你是说,因为你很有钱?”

  “没错!”’“你很难向别人解释娶我的原因。说明你要的只是我的领地和贵族头衔,会让你难以启齿,对不对?”

  罗琳达的语气颇不友善,但她丈夫淡然处之。

  “我想你也该休息了,”他提议。

  她感到愤怒,因为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了。

  她站起身子。

  “我确实支撑不住了,”她说:“跟这么多人握手实在累坏人。”

  他们一起走到楼梯口,一名仆人垂侍一旁。

  罗琳达本想用冰冷的语气跟他道晚安,让他明白她在第二天早上之前并不想再看到他,可是她又怕这样做会激使他采取更激烈的的行动——她一直希望避免的行动。

  她慢慢走上楼,没有再往后看。

  她不晓得他是否在背后瞧着她,也没敢回头。

  当她卧房时,看到几名女仆正在候命,她觉得心跳急促,几乎窒息。

  直到她只剩下一个人时,她真的害怕极了。

  仅仅想到德斯坦会碰她,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更别提夫妻间的事了。

  她恨他,她认为,被他触摸会比牧师形容的地狱还要糟糕。

  “我讨厌他!”她告诉自己。

  女仆都走了,她跑到门口想锁上房门,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门锁居然没有钥匙。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么一个雕花镀金的门锁居然会没有钥匙。

  她打开门,看看钥匙是否插在外面,说不定这间房子在没人时是从外锁上的,但是门外依然没有钥匙。

  她跑到连着小客厅的传达室找了一下,也没看到钥匙,这下她愣住了,一股悚然的感觉象电流般传布全身。

  她经过一番努力才打消了这种感觉。她知道她拚着最后一口气也不能让他得逞,只要她还有知觉,她只能做他名义上的太太,绝不能让他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她转身跑进房里,拉开嵌在墙里的抽屉。

  她在离家之前,特地把一只手放在行李箱中。在堆放着手套与手帕的抽屉中,她终于找到了。这把手她一向随身携带,以防阻抢劫犯或拦路贼的袭击。

  手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旁边摆了一些子弹,她把子弹填上膛,握着冰冷的身,心里稍稍笃定了些。

  “我不会射杀他的,”她告诉自己。“我只是拿对着他,这样至少可以防止他做一些令人厌恶的事。”

  罗琳达是个好手。

  罗琳达知道她父亲多么遗憾她不是个男孩,所以她从小就刻意去学习并精通了许多男孩子的玩意儿。

  她在大到可以骑马时,就采用男人的跨姿;她射击飞鸟的准确率几乎可以跟任何好手一较高下;她还常拿着左轮,对着固定靶练习,直到发发命中红心为止。

  在她十岁离开康威尔前,她已可以跟马童作跨栏比赛——跨越专为正式比赛设置的高栏。

  她跟大人骑着同样的马,甚至她在小小年纪就展露了驯马的工夫,手法技巧都很令人激赏。有一个老马夫对她说过:“你简直是天生的骑师,我的,那不是教得会的。”

  罗琳达搬了张椅子,面对房门坐着,手上紧握着手。

  当初在老家,女佣曾把一件她从伦敦买回的透明花边睡袍放进衣物箱里,准备带过来穿,可是她把这件睡衣丢在一爆换上一件式样保守的丝织家居长袍,这样穿起来比较暖和些。

  罗琳达把腰带系紧,她希望她的美貌不会令她丈夫昏了头,事实上她见过太多男人的恶形恶状了。

  罗琳达一直不断地拒绝那些热忱的追求宅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拥抱过她几秒钟,而且她从来就没被锡。

  仅仅想到这一点,就令她既恶心又愤怒,更别说进一步的行动了。她想如果真发生这种事,她真的会一头撞死。

  “我会驾驭德斯坦,就象我驾驻别人一样,”罗琳达告诉自己。

  她突然不可思议地想起那天在海边紧紧挟住她的人。

  这两个礼拜来,她忙得昏头转向,几乎忘了这段羞辱的往事——那人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提起来。

  “他是从后面偷袭的,”她原谅自己。“德斯坦将面对着我。”

  她一直盯着房门,上了膛的手就放在她右侧,伸手可及。

  当他进来时,她可以迅速拿起来对着他,她希望她能控制住整个局势。

  罗琳达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

  一时之间,她想不起她在哪儿,然后她看到燃烧过半的蜡烛,想起她正坐在扶椅上,全身僵冷。

  他没有来!

  她的手仍在她身旁,没有人开过这扇门。

  她站起来,打了个寒颤,壁炉上的磁挂钟时针指在“三”的位置。

  她瞪大眼睛。她这回至少睡了三个小时!

  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她丈夫不会来了,她可以上床睡觉了。

  她一边脱掉罩抱,一边担心地看着房门,怕他这时间进来。

  她溜进丝被,把手放在枕头下,以防万一。

  被窝既温暖又舒适,但她并没有象她所想象的那么快睡着,反而陷入了苦思。为什么他不进来呢?

  好歹他不象是个轻易放弃权利的人。

  接着一个几乎不可置信的念头袭向她。可不可能——他对她毫无兴趣?

  罗琳达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老实说,她不得不承认,打从第一次跟德斯坦·海尔见面开始,他注视她的神情就从未流露出一丝仰慕。

  甚至在今天,当她穿上为她准备的礼服与面纱时,几次他俩眼光相对,她都发觉他的眼神与嘴角仍满是嘲弄。

  可不可能——在全世界所有的男人中,她嫁给一个对她毫无兴趣的男人?

  这是个令人震骇的发现,好一阵子,罗琳达觉得自己一定判断错了。

  尽管她现在松弛下来,不必担心她丈夫会对她采取任何行动,可是她体内女性的本能却被他的淡漠激愤了。

  在她身后总有一长列的仰慕者尾随不舍。她习惯于接受每一个男人的诌媚与恭维,除了那些长一辈的人——他们对她种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既惊讶又愤怒。

  接着,她不禁气馁地发现一个问题。

  如果他完全不被她吸引,她如何找机会驾驭他、控制他,使他服服贴贴的?

  微曦初现时,罗琳达才昏昏睡去。等她醒过来,又发觉缠绕整夜的问题再度浮现脑海。

  她要女仆八点叫她起床,女仆们准时推门进来。她又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跟她先生碰面,就要她们把早点送到来。

  早点放在一个大托盘上,送了进来,上面盖着花边丝巾。

  镶银边的碟子、法国制金子与茶杯都优雅地陈列在托盘上。

  罗琳达不禁想起她在老家用餐的情形:道格曼太太难以入口的菜,缺口裂痕的瓷器,生锈的银餐粳在在都浮现眼前。

  “你知不知道今天上午有什么节目?”她问一名女佣。

  “主人要我在你醒时转告你,夫人,他十点半要骑马外出,希望你能跟他一道。”

  “谢谢你,”罗琳达大声说:“请你替我准备马装。”

  她内心气愤地感到这又是一道命令。

  他并没有征询她的意见,只是要她这么做。

  “迟早我们会让彼此了解的。”她心想。

  但她直觉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她到浴室淋浴时,突然想到,如果要达到驾驭他的目的——让他象别的男人一样服贴——首先她必须掳获他。

  她不禁对这个念头倒吸了一口气。原先她所想的是针锋相对,战斗到底,处处蔑视他,让他陷入无比的痛苦,最后他将屈服在她的意志之下。

  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战略不会达到预期的成果。意志与意志对抗的结果,她几乎没有丝毫胜算的把握。

  不,她必须找出更好的办法。

  她必须十分迷人。她要用自己的绝世美艳来掳获他,就象她掳获其他男人一般。

  可是,要隐藏她对他的憎恶却也不是十分容易的事。她想,好歹她得尽力去做。

  在她这一生中,只要她想得到的,她都竭尽全力朝目标推进,不达目的绝不中止。

  “我要使他爱上我,”罗琳达告诉自己,“然后他会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她全然忘记他曾拯救父亲脱离悲惨的深渊,还有他曾付出远超过实际价值的款项来买他们的破房子。而且他是个名正言顺的丈夫,有他应得的权利。

  她对他的憎恶这般强烈,所以她决定用任何可能的方法来征服他,不管是好还是坏。

  “他会爱上我的,”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当他无法自拔时,我会嘲笑他,就象我嘲笑其他男人一样。”

  她知道鄙夷的笑容比冰冷管的威力要大上许多,尤其是在一个男人陷入情网时。

  她还记得她在无数次的拒绝中,如何嘲笑爱德华,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找她,就象只摇昆乞怜的忠实老狗。

  那就是她惩罚德斯坦·海尔的方法——惩罚他强迫自己做太太。

  那也就是她的报复行动。不管目前的胜算是多么渺茫,最后她终将成为胜利者。

  至少她可以确定一件事——她不必每天晚上拿着,担心一个对他毫无兴趣的丈夫闯进来。

  她顺便关照女佣:“我找不到房间的钥匙。有时候我想关起门来睡个午觉,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你可不可以问一下管家钥匙到哪去了?”

  “是的,夫人。”女佣说:“我也奇怪为什么钥匙不见了!”

  这确是件令人费解的事,罗琳达心想。德斯坦·海尔似乎没有理由拿走她的钥匙,因为昨晚门户洞开时,他也没有闯进来。

  她穿着一件精致的青色女用马装,外被一件飘拂着白色流苏的马甲,媚中带刚。十分诱人。

  她戴着一顶别致的三角帽,上头还插着一根羽毛。当她第一次戴着这顶帽子在伦敦海德公园亮相时,着实引起了一阵骚动。

  她花了不少时间安排她的发型,马裤下的马靴的擦拭得光可鉴人。

  当她下楼时,靴子上的马刺发出了清脆的丁当声,她的马裤飒飒作响,她直觉自己是温柔女性与战士的完美组合。

  当她看到站在大厅的德斯坦·海尔时,故意流露出温柔的眼神。樱唇微启,诱人地微笑着。

  “我很荣幸能得到你骑马出游的。”她说:“你准备上哪儿去?”

  “我想你或许愿意看看我在这块土地上所作的一些建设。”他说:“现在我也想依样整修你们那块土地。”

  “那一定十分有趣。”罗琳达愉快地回答。

  就算他对她的转变态度感到惊讶的话,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们并肩走向大门,当罗琳达一眼看到等候在门口的两匹马时,她的痴迷与兴奋可就如假包换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棒的马。

  归她骑的那匹雌马除了鼻子上有块星形的白毛外,一身闪亮着黑色光泽。

  德斯坦·海尔的那匹却全身乌溜溜地,毫无暇疵。

  罗琳达走到她的雌马前,拍拍它的鼻子,温柔地对它耳语,就象哄小孩般。

  “它叫什么名字?”她问。

  “爱喜儿,”德斯坦·海尔回答,“我把所有的马都取了印度名字,我骑的这匹叫爱卡巴。”

  仆人帮着罗琳达上了马鞍。

  她感到爱喜儿对她手执马缰有了反应,她的感觉就象一个音乐家拿到绝佳的乐器般惊喜。

  几周来,她第一次忘掉一切,纵情驰骋;她有一种无可比拟的狂喜之感。

  有好一段时间,她忘掉了所有的憎恶,仿佛与灿烂的阳光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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