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拔山盖世（修改）

　　自打自己的结界术大成之后，但凡结界内有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没有自己发觉不了的动静。

　　除了面前这个少年。

　　自己甚至根本没有发现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也没有发现他是如何进入结界的。自己只是知道，他突然就出现在了那里，手里提着一杆可以直接击破自己结界的神枪，身上的灵光如同无边黑夜之中的明灯一般闪耀。

　　这是绝对反常的，除非……

　　荒耶宗莲低垂眼睑，迅速入定，开始通过结界本身的记忆片段在自己脑中补完刚才的情形。那些片段就像是一帧一帧的图画一样，被分门别类的归放在不同的抽屉之中，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将它们依次拿出、再拼将起来。光线、味道、声音、sè彩、水气……等下！

　　风，是风。

　　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大楼里，就在刚才，突然拂动起了一小阵疾风。那风并不是清风，相反，风中带有大量的尘埃，是这片土地上绝不会有的沙尘。

　　“那，是你的化身？”荒耶宗莲猛的睁开了双眼，目光灼灼的紧盯向白清炎，“你是变成风进来的，是吗？”

　　白清炎歪了歪头，脸上竟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赧sè来：“哎呀，居然被发现了……真是的，看来下回用这个得小心些了。”

　　尽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荒耶宗莲的脸上却依然带着苦闷的表情——或者说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变过。两百年的阅历使荒耶宗莲较之一般的人来说有着更强的眼力，而数年对于公寓中人的观察更让他对人xìng有着更深的认识。在通常情况下，他只需要看上几眼别人的神态就大概能确定对方的xìng格。

　　可是这次不同。就算他知道了对方是如何进来的，可还依旧看不出对方的深浅，也搞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就连目的也未必能确认是不是真的——对方看上去完完全全就只是个高中生而已，可偏偏根本看不出内心在想些什么。

　　“你是来……救人的？”

　　“是啊。”

　　“来救这些原本就无可救药的、污秽的人类吗？”

　　白清炎眨了眨眼睛，似乎根本就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无可救药啊？要说污秽，不也是你搞脏的吗？”说着，他还蹲下身子去，递给明rì奈一张手帕，“擦擦。紫药水什么的没有，凑活着用吧。”

　　有了白清炎抵挡住结界的桎梏，结城明rì奈现在才勉强恢复自如。她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将手帕从白清炎手中一把夺走，看他的眼神中或多或少还有几分恼怒，不过更多的是一种窃喜：“谁让你来的？”

　　“紫啊，她说你们在里面多半要吃亏，所以我就……嗷！你打我下巴干嘛？我差点咬到舌头你知不知道？”

　　结城明rì奈愤愤然收回拳头，刚才眼中的窃喜已经荡然无存：“她说让你来你就来啊？她让你死你去不去死啊？”

　　“这个……”

　　看着两个人突然间就起了矛盾，白清炎甚至被诘问到讷讷不敢言的地步——荒耶宗莲的双手紧握在了一起，沉声说道：“如何？现在同意我的说法了吗？”

　　“啊？”

　　“救人者想要拯救他人，可是他人根本就不需要拯救，甚至他们连被拯救的价值都没有。因为他们的无可救药，他们的丑陋，他们的污秽，他们的下贱、愚昧……”

　　白清炎倒还没什么反应，或者说他压根没听明白荒耶宗莲为什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个。结城明rì奈的反应可就大了，她满脸通红的对着荒耶宗莲大吼道：“你闭嘴啦！”

　　荒耶宗莲在当和尚的时候被吼多了，当然不会在乎这么一个小女娃子对他大喊大叫，更不会在意一个手下败将的话语，这个时候只有白清炎才是他需要注意的对象：“你以前有拯救过其他人吗？”

　　“有啊，次数也不算少了。”

　　“那么拯救的结果又如何呢？成功还是失败？被拯救者真的有被拯救的价值吗？被救之人反而去加害他人、反过身去责怪救他的人，这样的事情你也该见过吧？”

　　这些话语是荒耶宗莲起初得到的答案，他正是因为如此才对于“拯救”这一行为失去了信心。面前的少年或许是涉世未深，这才没有意识到人类的无可救药——这是荒耶宗莲真实的想法，他想要说服白清炎，让他自行退却，免去双方的冲突。

　　只不过白清炎的回答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结果怎么样……一般来说都算是成功……吧？我最经常干的就是为了救一个人杀掉一百个人啊，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被救的人是什么人、之后干什么事，与我有何干系？我只要救了眼前需要被拯救之人就行了。”

　　收回前言，这个少年是个完完全全的危险分子，他的存在本身已经偏向“恶”的范围了。

　　“也就是说，只是耽于简单的自我满足，是吗？”

　　“你说是就是。”白清炎耸了下肩膀，“其实我认为这不是自我满足，救人只在于公道的是非，和人的身份无关。如果他之后再干出什么事情来——恩将仇报也好，行恶世间也罢，我能救他当然也能揍他。

　　“况且自我满足难道不好吗？人总是有自己的极限的，一个人只要尽力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到了这一步也就足够了。人活在世间，不就求个‘心安’吗？”

　　这一通话简直气的荒耶宗莲说不出来话，不是因为其他什么的，正是因为理念的完全相冲。白清炎现在所提出的在他看来乃是完全的利己xìng，可以说从根本上否定了荒耶宗莲从“救人”到“救世”的理念。他想都不想就咆哮了出来：“只尽力拯救面前之人，可倘若面前之人的理念原本相冲，那又该如何拯救？原本就不可能去拯救每一个人，而被拯救之人却又未必有被拯救的价值。无论是世界还是人最终都无法拯救，那这个行为到头来还有什么意义？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又是为了什么去拯救他人的？”

　　白清炎根本没有因为对方的咆哮而生气，他只是平静的望向了荒耶宗莲，眨了眨眼睛。

　　“当然是因为承诺了。”

　　“承诺？”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尽管没法在一起，可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她。她在她信得神面前发了愿，要对每一个受遗弃者伸出援助之手，所以我也答应了她，要去救助每一个需要拯救的人。”

　　荒耶宗莲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直接就愣在了原地，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白清炎。白清炎则面sè不变，以微笑相回应。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公理正义乃至他人xìng命、世界安危，一概不管？”

　　“救人只是因为我个人的意愿，和其他的什么都没关系——不过对于你这种老古董来说，铁定是没去过九二学宫。”白清炎打了个哈哈，“‘杀一救十’、‘善恶之辩’、‘心行之论’……这些问题自打九二学宫创立以来就一直在辩论，从没停过，盖因这些问题原本就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是有些时候是犯不着这么麻烦的，因为……”他抬起食指点了点荒耶宗莲，“问题没有标准，人却可以有标准。我现在要救明rì奈走，顺带把你一口气打到平流层去给她出气，你想怎么着吧？”

　　荒耶宗莲怒极反笑，说不过了就要打么？殊不知白清炎原本就不善于口舌之辩，在九二学宫与人辩论时只想着让他人认同自己的“道”，到头来却被喷的体无完肤。最后受了几位兵家讲师的点拨，这才奉行“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你”，在“善恶之辩”时就直接对对方报以老拳，还放话说“你说善恶无意义，那就用你的身体来体会下到底有没有意义”。

　　除了被束缚住的三道境界，另三道境界又再度飞快的在如意轮轨上徐徐转动了起来。结界内渐渐传来了梵唱，荒耶宗莲身周的压抑感也越来越重，显然是正在以结界强化自身。

　　白清炎也不去拔枪，抬脚就朝荒耶宗莲走去，下一个瞬间，只一步便走到了对方面前。他的右手隐隐发出银白光泽，直接就朝荒耶宗莲抓去。

　　“王显！”

　　金sè的结界将白清炎的右手死死地拦下，不过白清炎原本的目的也是这样。他腰身一沉，右臂发力，准备直接将对方抛投出去。谁知道一举之下才感觉不对，对方的结界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无论他怎么发力也举不动半分。

　　“你是挪不动我的。”荒耶宗莲将那只装有舍利子的右臂举在前方，全力发动结界，“现在的我已经和整座大楼的结界连在一起。要想移动我，除非将这个【奉纳殿六十四层】全部移动。”

　　“倘若大结界是三千世界，那么你就是三千世界zhōng yāng的须弥山，想要挪动就必须撼动三千世界。”白清炎低垂着眼皮，他的双目不知何时起已经化为了重瞳，“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两人在刚才也做出过相似的问答，现在却是问答双方易位。荒耶宗莲正准备发声嘲笑，却听见面前的白清炎冷笑道：“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四周的墙壁忽的就传出了崩裂之声。墙纸、混凝土开始不规则的向外凸起，好像墙内有什么东西硬将它们顶了出来。

　　砰砰砰，连续的爆鸣声和重物落地声发出。无数混凝土块落在了地板上，而大量的钢筋则飞到了白清炎的身后，开始自发的熔化变形。

　　最终，变成了四条钢铁的臂膀，稳稳地贴在了白清炎的肩后。

　　铜头六臂冲天起——第三阶段的变身，【六手】。

　　“你以为……我搬不走吗？”

　　六条胳膊同时从不同的方向抓住了【六道境界】，随后同时开始发力。一阵阵沛然大力以荒耶宗莲为中心，开始朝整栋大厦扩散而去——荒耶宗莲以自己的意识和整栋大厦相连，借此来支配结界。倘若有人能真的伤害大厦，他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

　　……可是白清炎居然……居然能反过来，以他的身体为连接破坏大厦！

　　天花板开始出现蛛网状的龟裂，红sè的墙纸开始一点点剥落，速度越来越快。地板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无数尸体与人偶从突然出现的孔洞中朝着无边黑暗掉落下去。橡胶管线脱落，从中喷出了蒸汽，将贮藏无数大脑的地下室封锁。还有就是——

　　整整六十四层向地藏王菩萨奉纳轮回之所的毁灭。

　　倘若荒耶宗莲是位于三千世界zhōng yāng七山七海环绕的四宝须弥山，那么白清炎赫然已经化身为一怒之下发兵围攻须弥山、以手障rì月的阿修罗。他以或血肉或钢铁的六条臂膀，将荒耶宗莲连带整个结界都硬生生的“拔”了起来！

　　须弥山倾。

　　荒耶宗莲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周身传来，他的身体带着结界迅速穿透了大厦，朝着一万米的高空腾云驾雾般飞去。在他耳边回荡的最后一句话是：

　　“区区项羽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做不到？”

　　此之谓，拔山盖世。

　　P.S.杀一救十，这个问题大家应该都知道，切嗣最大的难题之一；善恶之辩，某些人主张善恶无绝对；心行之论，即一个做法论心还是论行（论心就要考虑猪队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