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秣伊阿莎

　　汉武帝建元年间，益州西南夷有一部落，早先建立夜郎郡国，其邦首邑在牂柯江畔，国内多有彝、苗、瑶、鳖等族人，历代崇尚巫术，信奉鬼神。王宫之内，有彝族少女秣伊阿莎，姿色绝佳，自幼启发灵慧，涉猎诸般奇术技艺，既博且精。年仅廿五，就被尊为“毕摩”。她地位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故人所敬畏，加诸没个亲眷挚友，生活难免寂寥。时常纵马深山，感受那份清幽静谧，不老松下捧起经卷，参悟真理。久而久之，除却主持祭祀传教等仪式外，就隐身竹木屋里，撰写典籍，抑或研习医药之理。

　　汾关山地势高耸，若攀上顶峰，能远眺百里之地。秣伊阿莎采摘几株草药，俏立高阜处，俯览山河，忽见东北方人影攒动，繁杂似蚁，显然通过符关，横渡大涉水而来。她从未离过家乡，对外域之事颇感好奇，心里自忖：“符关往北是巴郡，这些莫非是汉人？”随即摇头否认，笑道：“汉人久居黄河、淮河流域，没来由怎会大批迁徙。”潜意识主导下，她奔到山底，乘马缓进，渐渐被阻住去路，原来往东就是不狼山，这片山脉是两郡之分界地。

　　秣伊阿莎专程来此，等到黄昏时分，烟尘起处，斜刺里闪出一群人马，带着大量辎重，拥簇而来，从人繁多，见首不见尾。先行队诸人乘马，多数衣衫鲜明，宽袍大袖，也有武将披戴银盔甲胄。秣伊阿莎见到这类奇装怪服，不禁啧啧称奇，正呆呆翘望，一个哨马乘骑而来，秣伊阿莎欠身见礼，遂问道：“尊客高姓？贵方朋友何以至此？”哨马拱手道：“敝姓宋，我大汉皇帝钦差唐蒙大人出使贵国。行至山野间，未明路径，特求小姐指引。”

　　言未毕，俩人按辔徐行，返归队中，秣伊阿莎见领头那人蝉衣佩绶、高冠朱履，约莫三十左右，容貌俊朗非俗，正是中郎将唐蒙，遂道：“列位远降，蓬荜生辉，敝国上下欢迎之至。诸公舟车劳顿，此处愧无驿馆，阿莎亦难一尽地主之谊，望乞恕罪！”唐蒙细观这女子，妩媚袅娜，摄人心魂，笑道：“感承盛意！在下初入上邦，劳烦小姐充当向导，未知可否？”秣伊阿莎道：“阿莎乐意效劳。”

　　大军行到平阳处安营扎寨，此刻夜幕降临，唐蒙叫随行庖人整治酒席，派小校请秣伊阿莎赴宴，阿莎全无羞涩之态，欣然应邀。帐下军士识趣退去，唐蒙留饮她到夤夜时分，席间鼓弄三寸不烂之舌，讲述大汉之风俗文化，建筑特色，礼乐医经，儒教思想，当真是咳唾成珠。秣伊阿莎在本国见多识广，但对于源远流长之华夏文明，自然鲜有接触，即便她是一代毕摩。

　　莫伊阿莎道：“噢！格兹天神！贵国风貌，当真如唐将军所说之言？”唐蒙笑道：“阿莎小姐未曾涉足中原，毕竟难以相信，若有闲暇，不妨去游览一番。”秣伊阿莎道：“素闻长城之壮伟，意欲观望，怎奈阿莎是夜郎巫女，兼毕摩祭司，身担大任，不能轻易远行。”唐蒙闻说，不再多言，就将她送回住所。

　　五更左右，营房中吹起号角，唐蒙即在辕门点卯，帐前聚集大小官将头目，安排各项行军事宜，传令起锅造饭，万众进食。辰牌时分拔营，从人寻径觅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趱程进境，缓走半月余，翻越无尽群山，渡过延江水、汉水。又走两三日，牂柯江遥遥在望，士卒大喜。与此同时，夜郎侯多同领多官远接，将唐蒙十几人迎进侯府，不提。

　　唐蒙出使夜郎郡国，乃奉汉武帝圣旨，开通西南夷道路，以便将来攻打南越，此行携带着绸缎万匹、几十车金银货币、各样奇珍异宝无数，将一部分赐予夜郎郡国，以申交好互利之意。两国使臣洽谈，订立“同蒙之盟”。嗣后，唐蒙修书，命巴、蜀郡太守征发当地士卒数万人，先到卑水一带集中。

　　却说唐蒙空闲时，秣伊阿莎就找他阔叙，谈天说地，讲经论道。抑或交流两国习俗之同异。月夜风高，旷野之外，她特意装扮：头顶五彩鸡冠帽，佩戴两只银星耳坠，一袭狐裘披衫，下体还有委地百褶裙。全身上下，花花绿绿，着实艳丽。俩人笑谈彝族歌舞时，秣伊阿莎即兴而发，跳将起来，双肩、双辫飞速摆动，幅度极大，牵连着那对坚挺酥乳，仿佛要脱离娇躯。

　　这**姿势，由那绝色女子舞动，醉月飞花，一番风流旖旎，看得唐蒙目瞪口呆，魂飞魄散，暗思：“异邦佳丽，果真豪放，非比那汉人淑女。”兴奋之下，再也按捺不住，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秣伊阿莎双颊绯红，挣扎几下，不能逃脱，含笑道：“阿莎知道，大汉最重礼教，将军莫要这般......这般荒唐。”唐蒙笑摸摸她俏脸，笑道：“我交一友，名为司马相如，当年他引奏一曲《凤求凰》，其风度才情，使卓文君倾慕，俩人郎情妾意，曩日夜晚，就携手私奔，永结秦晋之好。这场姻缘，可曾顾忌劳什子礼法教条？”

　　这唐蒙乃叱咤风云之将领，孔武有力，秣伊阿莎被其摁倒，苦苦反抗，羞怒道：“将军若还不住手，就别怪阿莎有罪冒犯！”唐蒙哪会将这弱智女流放在眼里，于威吓之言，犹若无闻，一味亲她脸蛋，扯她衣衫。阿莎咬咬牙，把心一横，从腰间摸出个木偶，巴掌大小，念叨咒语，就从木偶中飞出个阴灵怨鬼，是由凶死之童魂养成，最好杀人，可吸食灵魂。秣伊阿莎叫道：“跍拉戈！替我杀了这个狂徒！”唐蒙一惊，立马跳起来，环视四周，那有半个人影？心知是这彝族女子虚张声势，嘿嘿冷笑几声，道：“好妹子，你吓唬谁哩？”预备向她扑去。

　　“跍拉戈”，便是那个阴鬼，童子形貌，蓦地尖叫起来，声音悠长嘶哑。唐蒙激零零打个寒战，抽出随身法器－－灭魂刀，提高警惕。秣伊阿莎默念‘祭灵咒’，跍拉戈就绕到唐蒙身后，伸出两只鬼爪，掐他颈项，以至难以呼吸。唐蒙出使夜郎之前，多闻此处巫术奇诡，害人于无形，遂祭拜天地，祈望神明护佑，并请教道德术士东方朔，学得趋吉避凶之理。生死关头，他舞个“反手刀法”，朝后砍去。这把刀刻满‘镇鬼符文”，一股纯阳之气渗透，能克制邪魅鬼祟。

　　忽听跍拉戈一声惨叫，原来灭魂刀将他左腿砍断，一阵冷风猛袭，阴鬼逃之夭夭。唐蒙脖子上一松，笑道：“还有甚麽伎俩，尽管使出来罢。”秣伊阿莎巫术被破，汗流浃背，战兢兢口不能言。唐蒙见状，知她技止于此，叹道：“养鬼有损阴德，实属左道旁门，阿莎小姐只为一己私欲，甘冒灵界之大不违，毕竟是祸非福。”秣伊阿莎凝眸静思，神色茫然。唐蒙扯开话题道：“春秋时期，楚国圣人老子，曾着一篇《道德经》，小姐可曾拜读？”秣伊阿莎摇摇头，忽道：“贵国尊崇儒术，这篇经文可是儒学典籍？”唐蒙道：“此乃往昔道家宝书，若学精个中要旨，小则悟透人生，再无烦忧，淡然处世；大则安定邦国，可使国祚绵远。”

　　半月之后，唐蒙闻报，知卑水畔聚集四万余杂工，转眼就可开山筑路。当务之急，遂向夜郎侯多同请辞，赴兴工之处监察督促。出发之日，也没向秣伊阿莎道别，带着侍从，沿豚水往东北方而行。唐蒙哪里会知道，秣伊阿莎躲在树荫内，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偷偷拭泪。飞尘跑马，穿梭迷途，英姿渺然成追忆；荒郊野道，凄风呼啸，曲终人散恁寂寥。艳骨流芳，何处是？

　　却说唐蒙至目的地后，选良辰吉日，动土开工，虽说早已勘定好施工阶段，怎奈这片地域平阔，散居着多族人氏，尤以彝、回、苗居多。他急功近利，庶几早日告竣，命越嶲郡百姓搬移。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乡人自然不服，遂强行拆房毁墓，占领万亩耕田。可怜千百黎庶流离失所，期间各族英雄奋起反抗，唐蒙派精兵镇压，一个多月下来，发生几场搦战，致使两国人马皆有死伤。

　　夜郎国巫女秣伊阿莎，“苏尼”乌杰弥诺，“梦巫”哈哑鲁深恨唐蒙凶残，决议联手报复。三人开坛祷告，以灵力为贡，拜请暗黑邪灵，给仇人降下诅咒，要他计日内猝死。子夜，秣伊阿莎在玉碑上镌刻唐蒙之生辰八字，高举玉碑，虔诚跪拜，默念咒语，霎时间，勾连出五大邪灵恶鬼。

　　翌日亥时，秣伊阿莎三人依旧俯伏坛前，突然，乌杰弥诺，哈哑鲁失常，两人卧倒在地，全身痉挛，须臾间，闭目而死。变故突来，秣伊阿莎花容失色，悲哀不已，忍不住放声大哭：“为甚麽！为甚麽！格兹天神！为何不庇佑你的子民，任由外域强霸欺凌，而如今，还要......还要赔上巫师的性命......啊......”哭晕在地，哀莫大于心死，自言：“无法诅咒唐蒙，也就罢了，施术者怎地遭受反噬、耗尽灵力？哎呀......唐蒙当初说过他的生辰八字，必然是蓄意杜撰，全不真实，邪灵因之迁怒弥诺、哈哑......呜呜呜......我真是又痴又傻，竟然会相信唐蒙那一番鬼话。”

　　卑水之畔，秣伊阿莎面如槁木，苍然无色，对唐蒙道：“唐大将军，亏你有脸与我讲解道德真经，你罪行累累，且休提拆房毁屋，单是开坟掘墓、惊动祖灵、肆意杀虐，又有何道德可讲？”唐蒙负手而立，置若罔闻。隔了一阵子，秣伊阿莎忽然抽泣道：“唐蒙阿哥......文韬武略，博学多才，阿莎对......你倾慕递增......怎会无动于衷？曩夜在荒郊外，阿哥若对我温柔些，阿莎自会......自会......以身相许......可惜时至今日，你我化友为敌。我再也不能......效仿卓文君，随阿哥远走高飞，不能游览万里长城，不能见识那......壮丽皇宫，不能和阿哥白头偕老......呜呜呜......”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唐蒙闻言，亦潸然泪下，将她扶起，紧搂怀中，道：“阿莎......若真有此意，我便带你遍游天下，咱俩看腻长城后，再去蓬莱岛、三山五岳，西域昆仑......啊！”说到一半，顿觉背后一凉，被利器刺入，正是秣伊阿莎暗算自己。唐蒙潜意识下，抽出灭魂刀，向她天灵盖劈去，只听“喀嚓”一声，头骨碎裂，一溜血注，从额头流下，至死神态安详，脸上露出笑意。唐蒙惊呆了，摇着她肩膀嚎叫道：“阿莎！阿莎！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是不是......你倒是说话呀......”

　　若人被灭魂刀所杀，将魂飞破散，永消三界六道。夜郎国精通控鬼之术，而灭魂刀犹似斩鬼剑，不论新魂旧鬼，皆可灭杀，唐蒙此行有备而来，故稳操胜券。他面如死灰，长叹一声道：“阿莎，咱们各效其主，被迫为敌，本天意使然。唐某负义在先，断你芳魂于后，况且对你并非真心实意，唉，终究欠你太多太多。罢了，罢了，你为国殒命，难道我还会继续昧心造孽。”

　　他看着断魂刀，眼圈通红，喃喃道：“此刀集九幽之气，原非善物，乃夜郎国巫师之克星，若带回中原，落入他人之手，将会继续残害阿萨的族人与亲友。”大喝一声，将断魂刀打入地底十余丈。“我唐蒙在此立下‘古灵咒’：凡后世豪杰获此刀者，若逆天违道，吞噬人魂，将遭万鬼餐食之厄。”

　　唐蒙回到中军帐，传下兵符，辕门聚各路将帅，道：“听我号令：吩咐各营各队，克日内启程，班师回朝，开路之举......作罢！”众将大惊，不明所以，要知道，汉武帝残暴好杀，此次兴师动众来此公干，若寸功未建，谁也吃罪不起！

　　见众将大惑不解，唐蒙道：“彼国巫师之灵术，高深莫测，灭魂刀已被夺去，敌我实力立马倒转。为今之计，只得回朝从长计议。要是耽搁下去，咱们中了暗黑巫术，恐有全军覆没之危。”众将大惊，齐声道：“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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