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壁虎

　　唐大先生轻轻放下了右手的毛笔，对书桌前静立的唐福低声吩咐道：“你马上去叫大公子过来见我。”

　　唐福稍微有些发体的身子微微一躬答应道：“是，大老爷。”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

　　唐福今年四十一岁，是唐大先生最信任的管家。

　　唐福身上不仅有很多旧伤而且有重大残疾，他在十二年前的一次惨烈的搏杀之中被人用剑齐齐削断了作为男人最重要的命根。

　　所以他一直没有娶妻，十二年来一直都是独居在唐家堡。

　　他从小就是孤儿，经历很坎坷，武功路数学得也很杂。

　　他其实本来不信唐，直到后来跟了唐大先生，唐大先生才替他取的唐福这个名字。

　　十二年前的一个晚上，唐大先生在衡山脚下被湘西七鬼围攻。

　　湘西七鬼当时在江湖中名头极响，七人联手之下，唐大先生仍然连杀了五鬼，可是他自己也已经身受重伤，剩下的二鬼虽也受了轻伤，但是要拼死杀了唐大先生也不再是件困难的事。

　　湘西七鬼向来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剩下的二鬼早已不愿苟活，他们纵是粉身粹骨也要杀了唐大先生。

　　就在唐大先生已经绝望之时，唐福却突然出现了，他当然不是二鬼的对手，可是他也在拼命，他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他的命根就是在当时被齐齐削断。

　　唐大先生得此良机发出了唐门致命的暗器，终于击杀二鬼。

　　唐福因此一战却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

　　在唐家堡的十二年里，唐大先生一直对他很好，好得甚至让所有的唐门旁系子弟都要眼红。

　　唐福跟着唐家大公子走进了栽满腊梅树的花园，他便停下脚步注视着唐立迈进了书房。

　　他一向很懂事。

　　作为唐大先生最信任的管家，他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唐晓文用右手抚摸着颚下短须，缓缓问向唐立：“有什么线索？”

　　唐立望着父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有。”

　　唐晓文眼睛似乎亮了亮却没有说话。

　　“我们首先排除了咱们唐家的直系。”唐立说道。

　　唐晓文点点头。

　　“然后我们排除了所有从一生下来就在唐家堡的旁系子弟。”唐立又说道。

　　唐晓文又点了点头。

　　“我们的主要目标就缩小到了最近二十年返乡归宗的唐门子弟中。”唐立缓缓说道。

　　唐晓文双眼微眯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他认为这个范围划定得很正确：雪恨堂创建到今日刚好二十年。

　　“我们对这七十九名子弟进行了详细的查探，可惜的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人的身世和来历有疑点。”唐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唐晓文知道他儿子会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上午去请了二太爷帮忙，他老人家调给我十三位老人，我们于是重新对每一个人进行了仔细的甄别，终于发现有五个人的身世上有细小的疑点。”唐立说道。

　　唐晓文挑了挑眉毛。

　　唐立依然缓缓说道：“这五个人一划出来就简单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唐贵那天是死在申时到酉时之间，我们发现那天其中两人被外派出去，已经确认他们至今还在目的地；另外一人一直在轮值，有很多人可以作证；还有一人一直呆在闻香院杏儿姑娘房间里，至少也有三个人可以作证。”

　　唐晓文开口问道：“那剩下这一人是谁？”

　　唐立眼神瞬间凌厉无匹：“他是唐勇！那日申时到酉时之间没人看见过他，所以他应该就是杀唐贵的人！”

　　“唐勇？他的身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唐晓文看着儿子问道。

　　“他父母早亡，今年二十八岁，九年前跟随他叔父唐春回到唐家堡，可是回来不到一个月他叔父唐春就因为在闻香院和人争风吃醋，被人杀死在闻香院，杀死唐春的那人也在当时被我们唐门的人当场格杀。”唐立向他父亲讲道。

　　“但是我们这两日查探出，唐春历来吃喝嫖赌样样占齐，早把家里一切典当出去，他哥哥死在外面，他就出去接唐勇回唐家堡，可是九年前他带着唐勇回唐家堡的时候突然变得很有钱，似乎在外面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唐立继续说道。

　　唐晓文点头说道：“很好，这的确就是个疑点，唐春很可能九年前就被雪恨堂的人收买，那这个唐勇很有可能已经不是真的唐勇了，唐春回来不到一个月就被杀很可能也是雪恨堂派人杀之灭口的。”

　　唐立看着他父亲说道：“是的，孩儿也是这样推测的。”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唐晓文微微一笑问向他最得意的儿子。

　　唐立心里很清楚其实父亲已经有了完美的计划。

　　“唐勇在咱们唐门内部隐藏了九年一直没有暴露，可这次却为了风浪暴露了自己，应该是证明了两点：“一，风浪对雪恨堂来说太重要，雪恨堂着急了；二，雪恨堂若想救出风浪单凭一个奸细是不可能办到，那么很可能最近已经派人潜入进了唐家堡，而这些人很可能已经与唐勇取得了联系。”唐立认真地分析道。

　　唐立看着他父亲继续说道：“我们目前首要的是要对雪恨堂派来咱们唐家堡的人一网打尽。”

　　唐晓文笑了笑，他对儿子的分析表示了赞赏。

　　“我会亲自带人监视唐勇，一旦他和外面的人联络，我们就动手！”唐立说道。

　　唐晓文看着他最喜爱的儿子说道：“雪恨堂派来救风浪的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你要安排好，千万不要大意。”

　　“父亲，请放心，人员安排已经绰绰有余，这次行动二太爷手下的那些老人是主力。”唐立自信地对唐晓文说道。

　　唐晓文看着唐立矫健的背影走出了书房，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欣慰。

　　他心里暗暗想道：“要是唐立再谦虚一点，这个大儿子十年内就能接过自己肩上的担子了；唐俊也很聪明，说到心计这个老三当数第一，但是他似乎胸襟不够，独挡一面还可以，要照顾大局还是不行，另外还有一点他太过于阴狠狡诈了；死去的老二倒和唐俊很像，只是缺少了些唐俊身上的狡诈和心计，所以才会死在风浪手里。”

　　想到了唐坚。唐晓文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哀伤之情。

　　他又想到了风浪。

　　这个年轻人武功高得可怕，他的刀比他死去的父亲风行还快。

　　唐晓文心里有个很大的疑问：雪恨堂为什么这么在意风浪呢？

　　唐晓文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索了良久。

　　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走到了书房门口，看着立在院子门口的唐福。

　　唐福立刻快步走到了唐晓文的身前。

　　“你再马上去二老爷家里，请他过来一下。”唐晓文吩咐道。

　　唐福快步走出院门。

　　唐福一路上走得很快，他的脸几乎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平平淡淡。

　　可是此时他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唐福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雪恨堂的死间！

　　他十二年前为了潜伏进唐门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甚至差点连生命都快付出，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取得了唐大先生的信任，成功潜进了唐门。

　　这一点也是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坚强理由。

　　为了雪恨堂，他可以牺牲一切！

　　唐福就是壁虎！

　　刚才唐大先生和唐立的谈话他没能听到，不是他不想去听到，而是他根本不敢去听。

　　作为一个死间，他懂得很多。

　　这个院子里的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壁虎知道苍蝇在唐门，苍蝇也知道他在这里。

　　但是除了这点，他们相互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唐贵被杀死在风浪屋里的消息传来，壁虎就知道这应该是苍蝇做的，苍蝇很可能因此而暴露。

　　今天虽然他没能了解书房里的谈话内容，但是他能感觉出苍蝇已经有了危险！甚至就连雪恨堂最近派来的人也会有危险！因为苍蝇很可能已经接触过这些人。

　　如果情况真的糟糕到如此地步的话，雪恨堂将要受到沉重的打击。

　　一路上，壁虎的脑海里思虑了很多种补救办法，可是这些办法最后都被他自己否决了。

　　现在要想把消息传递出去，很可能连自己也赔进去。

　　他最后做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理，静观其变，尽量继续隐藏好自己，关键的时候才会对风浪有所帮助。

　　想到了风浪，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大老板对风浪如此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