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谁的错

　　“混账！”

　　冯道刚回到祠堂之内，立即就瞪着冯君岩骂了一句。

　　实现根本就没有人想到冯君岩会自作主张，同意甘路的要求。冯家若是要离开苎麻镇，就不用等到今日。这一个月来，大家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不就是靠着保护祖宗基业的信念吗？刚才冯君岩的一番话，实在是把冯道给气疯了。

　　“若是不说出给缘由，今日需放不过你。”

　　冯道看了一眼至今仍不知道悔改的冯君岩一眼，心里边都非常后悔自己当初支持他做族长。若是早知道会弄成这样，自己怎么也不会把冯家的未来交到一个小孩手中。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这种条件怎么能够答应。冯家若是离开了苎麻镇，一无所有的冯家还能有机会安定下来吗？冯道心里边对擅作主张的冯君岩很是失望。

　　不只是冯道，其他人也一个个不解的看着冯君岩。

　　“族长啊，你怎么能答应甘民的话，就算饿死我们也不能放弃苎麻镇的祖宗基业啊，现在都说出来了，明日镇内各家的主事到来，我们再怎么办。”

　　冯思业看着默然无语的冯君岩，埋怨的叹气。

　　“冯君岩，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自作主张。”

　　另一边的冯思青甚至开始讨伐起冯君岩来，连族长侄儿都不叫了，直接叫喊名字，实在是冯君岩的决定，让在座的人太感意外了。冯家的其他人，也一个个不解的看着冯君岩。

　　李氏和张曼同样听到消息来到了议事厅之内，就连江氏听到了消息也急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了过来。李氏年纪长，威望也大，一进门就被冯道招呼着坐在了主座上，不过看着被淹没在口水中的孙儿，并没有说话。张曼看着被围在的儿子，想要开口，却被李氏狠狠地一瞪，只能不甘的退了回去。得到消息从外面赶过来的江氏，倒是有些理解冯君岩做么做的原因，所以看着不说话的冯君岩。冯沙漏看着处于风雨中的哥哥，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你有何话说？”

　　最后还是冯道忍不住看了口，虽然对冯君岩不满，可是他对冯君岩还是很爱护的，何况现在李氏突然出现在议事厅里，摆明了就是来为自己孙子撑腰的。冯道可以不给冯君岩面子，可是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很多的李氏，还是有些顾忌的。

　　“少族长，阿道公祖在问你，赶紧解释一下啊。”

　　冯君岩身后的冯兵，小小的拉了一下冯君岩的袖子。冯兵虽然不知道冯君岩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一直相信冯君岩的冯兵，绝对不相信，冯君岩会平白无故的做决定。

　　“我身为族长，要为家族的生存考虑，我有权决定族里的任何事情。”

　　冯君岩并没有管其他人脸色，直接就开了口，果然这话一说出来，在座的人立马就吵了起来。

　　“岂有此理，黄口孺儿，冯家落到今日下场，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时至今日还不知悔改。就算是思冀族长在时，这等大事亦要与族长族老商量，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整个家族做下这么大的决定。”

　　冯君岩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冯思青当场就怒了，就连李氏和张曼也变了脸色。本来想为冯君岩站台的几个人也没想到冯君岩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说出这么不知进退的话来。这个月以来，随着形势越来越差，甘家的逼迫越来越明显，冯家内对冯君岩这个族长的意见也越来越大。

　　若不是内忧外患，就算换了族长也解决不了问题，冯家的一些人早就想着要对冯君岩下手了。现在冯君岩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身为族长要为家族的未来考虑，无疑是在原本已经暴躁的人群中扔下了一把火。

　　一直站在冯家人身后的刘同，听到冯君岩的决定的时候，心里头也对冯君岩很是失望。不过现在看见冯家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窝里反，不得不站出来做和事老。

　　“子仁兄息怒，我想冯族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们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冯思青被刘同一拉，这才想起族里现在还有外人，虽然愤懑，但是为了不让外人看笑话，还是强忍着生气，退了回来。

　　“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说法。”

　　“自古有言安土重迁，这搬家不是小事，不仅一切从头再来，还要面对各种危险，不知小族长为何要轻易答应那甘民的话？我们要是就这么离开，到了陌生地方，想要立足可没有现在这么容易。”

　　刘同并没有说完，这时代搬家并不只是简单的把东西搬走，还意味着要离开熟悉的地方，把一件建立好的人际关系给断掉，最重要的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想要让当地人接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不好就是大打出手，身死族灭的下场。何况，人离乡贱，到了他乡就算是别人接纳，短时间之内也得看人脸色，还要为未来的发展考虑，一着不慎就追悔莫及。何况举族搬迁迁徙宗祠，还要移坟迁徙墓，否者把先祖的坟茔仍在这里没人祭奠，先人于九泉之下享受不了血食，这是大不孝，天理难容。刘家之所以这么快向廖家低头，可以说廖家拿刘家先祖的坟茔所在威胁，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作为选择站在冯家这边的刘同，短时间内只能留在冯家。冯家若是搬迁离开，刘同也不得不离开。若是离得远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所以刘同这些刘姓族人也很担心。刘同可不想因为冯君岩一个随随便便的决定给丢了性命。

　　情义是一回事，白白作践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答应甘路的话，并不是我随便做出的决定。其实你们也知道离开苎麻镇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你们自己不承认罢了。”

　　冯君岩见在座的人都安静下来，这才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开了口。

　　“你胡说，我们哪里想过要离开，离开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决定，我们才不会做懦夫，大不了跟甘家拼了，这个月低头下气，连饭也吃不饱，我受够了。”冯君岩刚说完，底下一人就开了口。冯家庄内已经有十几个因为饿肚子逃到甘家那边去吃饱饭的人了，饿肚子的滋味实在不是人能够长期忍受的。

　　“东子，怎么跟族长说话。”冯君岩还没有说话，一边的冯思业就直接把那人给骂了回去。冯君岩也不见怪，继续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考虑了半个多月了，七叔至今还没有把粮食带回来，所以想要等粮食回来是不肯能的了；顺哥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庄子内的粮食也只能吃两天的稀粥，答应甘家的要求，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虽然不知道甘家会选择现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可是若是我们把他们逼急了，你们认为饿的连刀也难不稳的我们，能挡得住来势汹汹的甘家吗？”

　　冯君岩一开口直接就把在座的人给吓了一跳，谁也没想打早在半个月之前，冯君岩就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再想起冯君岩说的这些情况，在座的也没有了话语。

　　“庄子里已经有十几个人被甘家绑了，这些人有被派出去找粮食的，有自己偷偷逃过去的，照现在情况，七叔的粮食短时间内是带不回来了，刘家的兄弟们也没有消息传回来。等两天之后，我们粮食吃光了，不用甘家进来，我们自己恐怕也得自己出去求人家，何不趁着现在我们还能讲条件，还能动主动离开也能争取一些东西。”

　　“我早就说开始的时候就应该跟他们拼了，可是你们都不听，一个个窝在庄子里当缩头乌龟，要走早走不更好。好了，现在没粮食了，想拼了也没力气了，看你们怎么办。”

　　一个主战派，听了冯君岩的话立即就站了出来。不过没有人理会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又不是国仇，冯家何必跟甘家硬拼。若是能有一丝机会，谁也不想落得这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不过这个说的也没错，反过来想若是真的决定要离开，早点离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逼到墙角。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冯七买个粮一个月也回不来，还有郡守居然对苎麻镇的事情不管不问。冯家人并不知道，合浦郡郡守，孙申，此时并不在郡内。不过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在座的也没有说话，继续听冯君岩说下去。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让甘家有所顾忌，一直没有对我们冯家动手。不过现在已经撕破脸皮，就算我们度过了这次危急，记下来的日子我们也不会好过。仅凭冯家的实力，是根本无法抗衡甘家的。这一次甘家废了这么大的劲，怎么肯能会愿意空手而归，我们就算不答应他们，他们一一定会想别的办法得到他们想要的，所以我们冯家现在的这些地盘根本就保不住。”

　　冯君岩说话的时候看了江氏一眼，他以为甘家人跟冯思青这些人一样，是误会了江氏等人的身份，所以才有所顾忌，不由得感激的看了江氏一眼。当日自己只是于心不忍，没想到现在已经帮了自己第二次了，虽然是误会，可是冯君岩对江氏这些人还是很感激的。

　　“我家的地盘，这些山，这些地，这些田，都是一代代先祖开垦出来，我们怎么能够拱手让人。甘家这样逼迫我们，难道这个世界就没有王法了不成。”一名冯家族人，听了冯君岩的话，不甘的大声喊道。

　　那人说完，在座的冯家人也纷纷表示同意。这些都是祖祖辈辈打下的基业，是从土人手里抢回来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的让出去。

　　这个世界当然是有王法的，比如在建邺，在扬州，在江阴这些沐浴王化的地方，在世家大族，在各个势力之间，当然是有王法的。可是在这交州，王法有时候并没有拳头好使。现在明显官府是站在甘家这边，有王法也是甘家的王法，冯家想要王法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短时间内是难以找得到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了。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就算皇帝来了也没用了。

　　“岩小子，这举族搬迁非同小可，就算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三日时间又怎么足够。何况大家说的没错，这些地盘是先祖流血拿到手的，这些田亩也是一代代流血流汗开垦出来的，就这么平白无故的送给别人，如何能够甘心。

　　当初历代先祖为了开创如今的基业，千辛万苦才打下如今的地盘，为了守住现在的家业，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经历了多少厮杀，我们不能壮大家业已经够丢人，现在若是连守住祖宗基业也做不到，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这离开一事你答应的太过草率了。”

　　冯道听了冯君岩的话，心情也好了一些。不过对于冯君岩提出的离开苎麻镇的建议还是不能够同意。

　　“阿道公祖说得对，祖宗基业，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你们没有种，我有。我阿猛还拿得动刀，现在就去跟甘家人拼了。省的别人说我们冯家没有男人。”刚才说话的那个主战派，就是冯家年轻一辈的愣头青，冯猛。他的话一说完，几个不服气的冯家人，立即表示自己宁肯站着生，也不跪着死。

　　“哼，你们若是想死就自己去。真的以为我们现在还有资格跟别人斗。”

　　冯君岩看着这些宁死不该的家伙，恨其不争的看了口。而那几个家伙，根本没有听冯君岩的话，直接站起来，就要出门抄家伙出去跟人干。最后还是冯道开口把几个人给拉了回来。不过这几个人回来之后，看着冯君岩的眼神越发的不善了。任谁也能看出这些家伙心里的不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淮阴侯尚有胯下之辱，我们今日退一步怎么了？难不成我们冯家上下连一次都输不起。”

　　冯君岩看着几个被拉回来，一脸不满看着自己的家伙，不屑的说了。

　　旁边的江氏听到冯君岩说出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眼前一亮。不过作为外人的她并没有出声，而是静静的看着厅内的场景不说话。

　　“谁说我们输不起？只是我们冯家从来没有在甘家面前输过，凭什么认输？就算是输，也要先做过一场，崩掉他们几颗牙再说。现在这般束手就擒，我想不明白。”冯猛却是不怕冯君岩，他比冯君岩大上七八岁，冯君岩虽然是族长，可是一直以来与人和善，却是根本就吓不到他。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与甘家虽然是已经不死不休，可是毕竟都是晋人，输给晋人不丢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我们迟早会回来的，何必要为了一口气，白白浪费我们的实力，白白丢了性命。”冯君岩见在座的人，开始有些松动，于是立即就趁热打铁。

　　“我向大家保证，快则三年，慢着五年，冯家在苎麻镇的东西我迟早会拿回来的。到时候若是做不到，我立即在先祖面前自裁。”冯君岩见众人还有些犹豫，立即就加了一把火。

　　“君儿，不可。”

　　冯君岩话刚说完，张曼就惊呼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冯君岩这句话给吓了一跳，这时代的人对于诺言和誓言看得比生命还真，若是到时候做不到冯君岩真的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冯君岩被没有因为张曼的惊呼而停止自己的话，对于这个承诺，冯君岩很有信心。只要再给自己一年，自己绝对能够做出一番让在座所有人吃惊的事情了，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至于完成不了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我已经想好了去处，离开苎麻之后最多半年，我们冯家实力必然超过现在。明日与甘家见面，我们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他们，只要求他们不允许破坏我们冯家先祖的坟茔。最多一年，我就会带着大家风风光光的回来。”

　　在场的人都被冯君岩的风言风语给吓住了，全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冯君岩。

　　“我得异人传法，在九德之时就凭着一个法子被护蛮将军看重，将军还特地见了我一面。若是不信，你们可以问江姨。”

　　江氏见在座的人都转过来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冯君岩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看着冯君岩自信满满的样子，还是鬼使神差的帮着他圆了这个谎话。

　　“小郎君所言，确有此事。”

　　在座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冯君岩就只有当事人冯兵，江氏并不知晓其中的缘由，不过冯君岩说他被杜慧期看重，江氏都是可以肯定，否则她们也没法子跟冯君岩回来。不过因为在座的人一直误会江氏的身份，听得江氏肯定，在座的人的想法立即就不一样了。如果真想冯君岩说的，暂时离开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既然岩小子你这么说，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流离失所，总比身死族灭的好。明日，我们就一起去见见各家的主事吧。”在沉默了良久之后，最后还是冯道定了调子。事到如今，冯家除了按照甘家说的办，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做缩头乌龟，何必找什么异人借口。我冯猛粗人一个不懂那么多大道理，我就知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退了一步，以后就会退第二步。我们冯家现在能坚持一个月，靠的不就是我们从不低头的一口气。今日若是退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骨气就散了。要走你们走，我不走，我就看有我在谁敢拿走我们冯家的东西！”

　　“一群懦夫。”

　　冯猛站起来厌恶的看以一眼在座的这些大识大体明大势的聪明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事厅。

　　“我不是懦夫。怯于私斗，勇于公战。这才是我们的传统，窝里横算什么本事。与甘家仇再大也是家仇，自己人杀自己人算什么骨气。有本事去找林邑猴子啊。”

　　可惜冯猛根本没有听到冯君岩的心里话，冯猛离开之后，接着又有两三个人追了出去，留下一群识时务懂进退的人杰，无言以对。冯君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不就是敌人势大暂时离开一下而已吗？这有什么错。难道为了一口气哪人命去填吗？又不是与异族相争，何必意气之争。”

　　冯君岩不明白，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站在曾经的未央宫前，才知道，骨气这种东西，一旦被打断，想要再一次恢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