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剑残 一

　　自古妖魔侵入人类的世界，化作人形并以吞食人类的内脏为生，对妖魔束手无策的人类唯有求助于身背巨剑的女性战士们。因为战士们是由于体内混合了妖魔的血肉才得到超人的力量，所以人类同样将她们视为异类，一方面依靠着她们斩杀妖魔，一方面畏惧并排斥着她们，并将她们称为“claymore（大剑）”。用战士所使用的武器来代称她们，这算是一种蔑视。人类认为战士是肮脏的，实际上人类认为所有非人之物都是污秽的。

　　站在人类的立场之上，世界如此简单。拯救同族的人类，消灭所有非人之物即可。但是在战士的眼中，一切又变得暧昧而又模糊。半人半妖的战士究竟更像是人类，还是妖魔？妖魔真的是污秽的么？人类又真的需要被拯救么？在这两者中，战士又处在一种怎样的位置？

　　“硫娜？”

　　硫娜从沉思之中惊醒，只觉得脑袋一阵恍惚。蔚蓝的天空之上是耀眼的白日，但是这阳光却丝毫没有让这周围变得温暖起来。只见周围的松树上挂着皑皑的白雪，地上的草地也被冰雪所冻结。青黄色的灌木和白色的雪块相许交错，寒气飕飕地从四周涌了过来。硫娜呼出了一口白色的雾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战斗。

　　硫娜背在身后的大剑已经取了下来，剑锋的边缘竟然隐隐泛起了紫色的光泽，那是常年斩杀妖魔导致的血迹残留。在硫娜身后是她同期的两个战士。多丽丝沉默地站在原地，她闭着眼睛，似乎在祈祷，又像是在沉湎。周围的妖魔被她所吸引，却又在她身边停滞不前。那是多丽丝到达“通灵”境界之后找到的独有秘技——“隐惑剑”，可以让周围的敌人产生幻觉，并且丧失正常的判断力。有三只妖魔被多丽丝所困住，但是她也失去了击杀这些妖魔的能力。作为多丽丝的搭档，贾思林负责将行使战士的职责，将妖魔斩杀。

　　贾思林从训练生时期开始就和多丽丝相识。在成为正式战士之后，她们被划分的区域也相近。由于多丽丝的剑术攻击性不强，反倒适合辅助，所以两个人常常一起行动，完成妖魔的讨伐任务。之间贾思林用一记刺击攻向了妖魔，妖魔吃痛发出了尖利的怪嚎，翻身朝着贾思林扑了过来。多丽丝的“隐惑剑”虽然可以控制住敌人，但是当他们受伤时，就会因为剧烈的痛觉摆脱控制。发现自己被愚弄的妖魔显得异常愤怒，它想用自己的指枪将这个弄疼自己的战士刺个千疮百孔。但是它却没能找到贾思林的身影。

　　“在这里哟。”

　　妖魔只觉得浑身一僵，那战士的声音竟然从身后传来。它还来不及在做更多的反应，就已经被一剑砍倒了脖颈。妖魔硕大的头颅带着紫色的鲜血翻滚落下，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美丽。贾思林陶醉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她离着她理想的战士更进一步的证明。和多丽丝相反，贾思林是纯粹的战斗型战士。她特化了自己的速度，甚至不惜降低自己的防御力和恢复能力。贾思林并未能够领悟维吉妮亚的“窥妖术”，所以她通灵后的绝招只不过是对妖力的简单运用。她的“摄燕剑”追求了纯粹的速度，并且将巨大的大剑当做箭矢来使用。这是将大量妖力囤积在四肢之后，爆发性地加速进行攻击绝招，当然对自身的负荷也很大。

　　“摄燕剑”威力很强，使用得当的话是攻守兼备的利器。但是作为最早追随者维吉妮亚的战士，贾思林却对自己的绝招并不满意。她想要的是如同维吉妮亚“妖力同调”一般的能力。维吉妮亚是她理想之中的战士，贾思林愿意付出一切接近她。但是贾思林领悟窥妖术多次失败，维吉妮亚在来到北方之后就神秘失踪，这些事件都让贾思林积攒了相当多的压力。所以贾思林才会对这样一般的妖魔使出“摄燕剑”这样的绝招。

　　紫红色的鲜血溅落到了地面上，那刺鼻的血腥味让硫娜又是一阵眩晕。在经过圣城那一战，她切实地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现在竟然连挥动起手中的大剑也感觉到了吃力，这是从训练生之后就在没有过的事情。好在硫娜面对的对手也并不是什么凶狠角色。北地的妖魔身上长有淡淡的毛，可御寒，但是行动起来远不如南方的妖魔迅捷。北方人迹罕至，所以这些妖魔有些营养不良，自然无法和圣城的“战斗者”相提并论。对于普通的妖魔来说，大剑是满手血腥的刽子手。硫娜眼前的这只妖魔看到硫娜泛着紫光的大剑，金色的眸子之中竟然隐隐透出意思哀求。

　　硫娜举在半空之中的大剑停住了。人们都说妖魔残忍而又狡猾，但是在生死关头它们也变得孱弱而又可悲。寒风凛冽，硫娜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妖魔为了生存猎杀人类，这和人类为了生存猎杀野猪是一般道理。若是从这层角度来说，妖魔并没有做错什么。那妖魔看到硫娜一动不动，微微低头张开鲜红的大嘴对着地面低吼了几声，然后掉头就跑。

　　“硫娜？”

　　消灭了最后几个残余妖魔的贾思林走了过来，她看着被硫娜放跑的妖魔的背影，皱起了眉头。硫娜听到贾思林的声音，也缓过神来。面对贾思林，硫娜显得有些尴尬。她知道贾思林很讨厌妖魔，她也知道贾思林很讨厌那些没有能力斩杀妖魔的战士。

　　“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贾思林没有指责硫娜，只是叹了口气，“你的脸色很差，而且……”

　　硫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本来干瘪暗淡的皮肤上面竟然隐隐约约有了皱纹。这未老先衰的样子是硫娜超越极限动用妖力的苦果。对于硫娜来说，她换取力量所消耗的就是自己的生命和时间。最近她有一种进入垂暮的错觉，不仅体力大不如前，就连精神也相当萎靡。

　　多丽丝也收起了自己的大剑，走了过来。她精致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硫娜。这一路上，硫娜向着贾思林了解了一些多丽丝的情况。像比于训练生时期，成为正式战士的多丽丝受到的待遇明显好了不少。没有人敢随便欺辱以为正式战士，更何况闲杂多丽丝三十多位的排名算是战士之中的中坚力量。但是她却一直不多说话，好像对周围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兴趣。硫娜有些惭愧，她觉得或许这是自己的原因。

　　“要不我或者是多丽丝去把那只妖魔杀掉，你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贾思林的提议对现在的硫娜来说，算是一种体贴。但是硫娜看到多丽丝盯着自己的那双大眼睛，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种不想服输的劲头。

　　“我去，毕竟那是我的失误。”硫娜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休息一下好了，我自己去。”

　　绕过白雪皑皑的山头，硫娜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这里的海拔很高，空气变得稀薄的同时人的体力也很容易快速流失。这白色的大地就好像不断地吸取着精力一般。硫娜在一处灌木丛附近停下了脚步，她双手拄着大剑大口地喘着气。唾液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将身下的白雪打湿。这里是贾思林和多丽丝看不到的角落，硫娜只敢在这里稍作休息。

　　贾思林是一个认为强者为尊的人，硫娜虽然获得了她的认同，但是她不敢再贾思林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而另一方面，硫娜曾经在多丽丝面前表现出了一副引导者的模样，自然更不想让多丽丝察觉到自己的虚弱。硫娜不由地苦笑起来。和自己相熟识的战士同行，竟然成为了另外一种负担。

　　“硫娜啊，硫娜。你还真是愚蠢啊。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你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硫娜自嘲地自言自语道，她的心情一下子豁达起来。在赫蒂提醒硫娜不能动用妖力到现在，硫娜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在走向末路。硫娜就像是一辆生了病的老马拖着破马车，又像是一柄锈迹斑斑的残剑，在哪里倒下也都不奇怪。若是按照赫蒂的嘱托，不动用妖力，像是普通人一样行动，硫娜或许能够活的长一点。

　　但是硫娜却不想这样。

　　若是不在挥舞大剑，那生活对于硫娜又有什么意义。平凡的那个硫娜在故乡的南方小镇被毁灭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就拿是身为战士的硫娜，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信念的勇者。所以硫娜就算是明知身体无法坚持，也要继续战斗。

　　硫娜喘息了一会儿之后，闭上了双眼。在寂静无人的深山之中，她展开了自己的盲感。随着身体的一天天衰弱，硫娜竟然感觉到自己的盲感范围正在不断扩张。开始硫娜以为盲感是伴随着妖力而增强的能力，但是现在看来它和妖力却也关系不大。硫娜曾经想要询问也修炼过“窥妖术”的多丽丝，她是否也有着盲感。但是多丽丝却从来不愿意回答硫娜的问话。据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不知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愿意。

　　硫娜的盲感在雪山之中扫过，万籁俱寂的情况下，硫娜更能专心于这种奇妙的感觉。在她的脑海之中，就像是漆黑的夜空之中闪耀着几颗星辰一般，那些闪烁的星辰就是值得注意的人。硫娜已经可以分辨出妖力的模样，那是一种比黑色还要阴沉的古怪阴影。在右前方五里左右的方向，硫娜发现了一只妖魔，这也是周围唯一一只妖魔。奇怪的是，这只妖魔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周身的妖力也像是停滞了一般。硫娜微微一怔，在妖魔身边她还看到了一片翠绿色的光晕。这是硫娜第一次用盲感看到翠绿色的东西。

　　迟疑了一阵，硫娜感觉到自己遇到了异状。这时，那翠绿的光晕竟然开始缓缓向着硫娜这边移动。硫娜尝试着改变自己的位置，但是那光晕好像是看到了自己一般，一直追着硫娜走了过来。硫娜想了想，心里坦然了起来。既然对方已经发现，逃跑或许更加视力。身为战士的硫娜不惧怕任何敌人，而且她也并不畏惧死亡。

　　绕过山脊，硫娜首先看到的是盲感之中一动不动的妖魔。妖魔的腿已经被白雪所盖住，他的毛发上面也满是晶莹的冰晶。那妖魔就像是僵死在原地，就连金色的瞳孔也显得黯淡无光。但是硫娜却可以通过盲感察觉到，它还活着，它体内的妖力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脉动着。只是那频率很慢，而且现在还在变得越来越慢。

　　“我只是让它睡一会儿而已，要不然我现在这副皮囊就要被它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