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妈妈 儿女 爱

　　吃完晚饭，淑兰坐在大炕上，手里拿着个包裹，唱歌似的说：我这有个好东西，准保有个小狗子看了眼馋。

　　淑兰逗谁玩，大家都明白，自然把目光投向了三三，三三赶紧从炕那头爬过来。

　　淑兰故意慢腾腾的打开包裹，三三一声不响的盯着，包裹里是一身衣裳，淑兰不慌不忙的把衣裳展开，一件绸子布料的上衣，雪白的底色上满布着翠绿的小圆点，和小敏老师红裙子的布料一样，风一吹，这样的衣裳会奇怪的随风舞动，很梦幻很神奇；还有一条黑色的肥腿裤子，也是绸子的料，三三一下子把衣服抱到怀里：我要。

　　一件也不给二姐？淑兰问霸道的恨不能立刻就抱着衣裳跑掉的三三。

　　小玲当然也喜欢的不得了，眼馋地气愤地等着妈妈主持公道。

　　我都要。三三可能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又实在不舍得拿出一件给小玲，要哭了。

　　小玲是姐姐，就让着三三吧，等过年妈给你做一身更好看的，这身衣裳是别人穿剩下的。

　　小玲怨恨的看着三三，也看着淑兰。

　　淑兰只是随口说说，哄哄小玲，小玲知道不能当真，不高兴的躺下，用被子蒙上头，躲到被窝里生闷气；三三搂着新衣裳睡不着了，在被窝里鼓捣个没完，兴奋的不得了，根本不去想小玲已经委屈成什么样了。

　　第二天早上，三三穿上了这身新衣裳，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淑兰看见扑哧笑出声来，原来裤子太长，拖拽到地上，盖住了三三的脚面，淑兰说：先脱了，换个别的上学去，妈在家把裤子给你改短了，下午就能穿。

　　三三不干，要淑兰立刻改，她在旁边等。

　　三三穿着这身衣裳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没有一个学生进出,早读已经开始了，整个校园里一派朗朗读书声。

　　三三进教室,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三三实在太漂亮太扎眼了：好看的一身绸子衣裳随着三三的走动漂浮起舞,淑兰精心为三三扎起的两条长长的辫子也似微风中轻轻摆动的垂柳的枝条，穿着这样盛装的三三自然心里极美，以至秀美的脸和明亮的双眸格外出众。

　　三三很得意但也有些害羞的往座位上走,这时候,教室里很突兀的响起了一声高亢的咳嗽，跟着就是一连串的假模假式的大声咳喘,谁都能听出这怪声是故意的敌意的挑衅的讥讽的,三三坐在座位上,看清还再搞怪没有罢休的人是高贵敏,和小玲一样也是一个降班生，降班生在班里本来就厉害，她算得上最厉害。

　　臭美,美不够儿。高贵敏尖着嗓子怪里怪气，在鸦雀无声的教室旁若无人的喊。

　　三三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阴阳怪气的人,窘得如坐针毡，小玲在后排说话了:你早饭没吃好卡住鸡毛啦?

　　教室里哄堂大笑。

　　你才卡住鸡毛了呢。高贵敏毫不示弱，回过头，小眼睛很凶的瞪着小玲。

　　我妈做的饭干净着呢，你那么咳嗽，肯定是你妈做饭不干净,把你卡那样！

　　高贵敏被小玲的话噎住，气咻咻的,嘴巴不停的说着一句话：就是美不够儿,臭美！

　　臭美咋啦,你想美还美不成呢,你有那么漂亮的衣服吗,你有三三长的那么好看吗,你是嫉妒,嫉妒就偷着嫉妒就行了,还咳嗽,卡住鸡毛似的，不害臊！小玲毫不让步。

　　我才不嫉妒呢,臭美有啥好看？高贵敏恼羞成怒,冲着小玲冲过去,小玲应战,两个人厮打起来,你抓我头发,我挠你脸,难舍难分,难分胜负。

　　没有学生拉架,因为是两个降班生在吵架,新生在一边看热闹。

　　班主任赵老师进来上课,才喝住她们,班里乱的没法讲课，只得先审清案子，赵老师站在讲台上，听这俩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女学生你一句我一句在教室里强词夺理。

　　等到她俩没词了，赵老师才眼睛里带笑，看看三三，轻描淡写的甚至看起来是心情愉快地说:人家本来就是人好看，衣裳也好看,还非要又卡嗓子又咳嗽的使坏,不是自找烦恼吗？

　　三三很开心，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听到赵老师夸赞自己，这对三三来说，是一种最大的荣耀。

　　三三最喜欢赵老师,虽然他个子不高，人也不帅,平时不喜欢多说话,每天都是很准时的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可是三三觉得他比别的男老师就是特别一些。

　　每天坐在教室里上课的三三,总是期盼窗外的校园里出现赵老师的身影,赵老师的存在，让三三觉得这个学校充满了温情,三三最愿意上赵老师的课,哪天换了别的老师来代课,三三就会担心赵老师会不会永远不再来了，如果真要那样，三三会觉得这个学校永远沉浸在寒冬里了。

　　听到自己心里最喜欢的老师赞美自己，三三当然心跳脸红。

　　放学后，三三走在小玲后面，一般她们姐俩是不一起回家的，三三经常嘲弄小玲是降班生，不屑与小玲为伍。这一次，三三却觉得很愧疚，二姐走在前面，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三三第一次觉得二姐和自己这样的处处拔尖的妹妹在一起，好多时候会不好过。

　　乡里要举行知识竞赛,赵老师从班里选了五个学生,其中有四个是降班生,包括高贵敏还有小玲。也许老师觉得降班生毕竟学过一年,让她们去应付比赛,还是更有把握一些吧,总比什么都不会又不好好学的新生强，他挑中的唯一一个新生就是三三。

　　平时三三学习不用功,跟着参加竞赛的复习也不认真,赵老师找她跟她谈话，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赵老师叹息一声:唉,这么聪明又这么任性,不知道你的将来是什么样子，早点长大吧。

　　三三那时候疯狂的迷恋小说,是小说都要抱着看个够,就是在街上捡着几页写着故事的纸,她也要仔仔细细的读几遍。

　　临去参加竞赛的前一天下午,老师叫五个参加竞赛的学生到老师办公室复习,三三看小说正上瘾，听见小玲跑回教室再一次叫她，就迷迷糊糊跑到办公室里，有特别刺鼻的胶皮味从三三脚底下传出来,老师急忙说:三三，快下来,你站炉子盖儿上了。

　　三三慌忙蹦下来,这才觉出脚疼，已经烫坏了。

　　赵老师笑她:你这个小丫头,做梦呢吧,你说说，你每天都想点啥？三三不回话，自己也在心里想:真是,我都想什么呢,总干些让人笑的事。

　　雨文孩子就要出生，雨和媳妇又怀上了,雨和媳妇怀孕反应很强烈，整天呕吐，无精打采的，坐在饭桌前，皱着眉头，也吃不进东西去,淑兰一天问十几遍：想吃点啥,说，妈给弄去，总得吃点啥呀,啥也不吃大人孩子都受不了啊。

　　雨和媳妇还是什么都不想吃，雨和回家，心疼的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对媳妇千恩万爱。

　　淑兰没有分身之术，已经难以招架。

　　雨文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小远。

　　印堂回来，淑兰和他商量：怎么办，我又得伺候月子，又的照顾雨和媳妇，还得操持这一大家子的吃喝，真是忙不过来了。

　　那就把小玲和三三留一个在家帮你。

　　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这样。

　　中午，三三放学回家,家里只有淑兰一个人在做饭，淑兰说：三三,妈跟你商量个事呀？

　　嗯,三三答应着,从锅台上拿了一块饼子吃着。

　　妈想让你和小玲有一个人不上学了,在家里给妈搭把手,妈实在忙活不过来了,妈想让你留家帮妈干家务,你脑袋瓜好使,学东西快,你二姐笨,又好嘟囔,还不成天惹着妈生气？

　　不，三三想都不用想，干干脆脆的拒绝了淑兰。

　　你要留家里,以后好看的衣服劲着你穿。

　　不，我还想上学呢。

　　那你也不用功啊？

　　谁说我不用功，我就要用功了。

　　根本谈不下去,淑兰叹了口气，死了心。

　　小玲回来,看屋里只有妈和三三，说:妈,我饿了，该吃饭了吧。

　　饿了就先吃，锅台上有。淑兰对小玲少有这样的好性子。

　　小玲拿了饭吃着，淑兰说:小玲,我有个事,跟你和三三商量。

　　小玲非常受用不了，妈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柔和的口气跟自己说话，把自己当作大人对待。

　　你大嫂刚生了孩子,二嫂又怀孕了，妈真忙活不过来了,妈跟你爸商量了,留你们姐俩中的一个不上学了,在家帮我干活,你们俩看看谁乐意？

　　我乐意！小玲性急的还像在课上似的举起了手，恐怕被三三抢先。妈，我乐意,我早就不想上了。

　　淑兰看三三坐在一边，一句话不说,就叹口气:你乐意你就留,反正你一上课就脑袋疼，也不是上学的料儿，不过，今个可得说好了，以后不能埋怨我和你爸。

　　当天下午，小玲就不上学校去了,她兴奋的不得了,像个终于逃出笼子的鸟。

　　第二天上午,赵老师找到家里来,跟淑兰问小玲不去上学的原因。

　　小玲颇有智慧的把自己扣在院里一个大草筐里,老师就是神也找不到她。

　　淑兰说了家里的苦衷，最后惋惜的说:我本想留三三,三三不干。

　　要是两个里面必取其一,我这当老师的说句不该说的话,留小玲就留对了,三三应该上学,三三很聪明,现在又可以考上学了，没准三三还有大出息呢。

　　上大学，那倒不敢指望，老师就多费心吧，三三又刁又坏，老师跟着操心了。

　　淑兰送走赵老师,小玲从大筐里钻出来，一脑袋的草，她听清了赵老师说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初一没上完,学校就搬到一所新建的中学里去了，这个中学不挨着任何一个村庄，冬天,田野荒芜，站在村外，能远远的看到这个红砖围起的学校,大人们开始担心，建了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学校，以后孩子们上学可就远了。

　　淑兰发愁:这要是到了夏天,出村就是大片庄稼地,哪家闺女敢去上学啊？

　　新学校里,赵老师还是三三班的班主任，赵老师在班会上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寒假了，同学们要认真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在我们这个由各村学生组成的新集体里，大家都该憋足劲，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赵老师在班里来回走动，停在三三书桌前说:别总贪玩了,好好准备,期末考出好成绩,跟别的学校的学生比比,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实力。

　　三三郑重的点了点头。

　　三三又开始用功了，每天下午放学后，她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天天回家这么晚，淑兰担心了,张望了多少次院子还是不见三三回来，淑兰就对小玲说:你骑车子去学校看看，咋回事呀，天黑了也不进家，上哪玩去了？

　　我去找找。小玲骑上车子,出了村，天都黑了,去学校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小玲因为害怕飞快的瞪着车子，终于看见三三背着书包一个人慢悠悠的走过来。

　　坐在小玲后面，小玲费劲的骑着车子，问三三：这么黑，就你一个人，你也不害怕?

　　害啥怕呀,也没鬼，我专心背书呢。三三说。

　　天天这么晚，你是在学校学习？

　　是学习呀！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师让我期末考好点。

　　期末考试临近,三三更加抓紧了。

　　一天放学后，三三独自留在教室里念书,有个大脑袋忽然贴在了北窗户的玻璃上,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了,看不清那个贴在玻璃上的脸，把三三吓了一跳,那家伙喊出三三的名字，才知道了是冒冒失失的雨旺。

　　三三坐在雨旺车子后座上:你咋接我来了？

　　我准备当兵了。雨旺从不介意三三不叫他哥，很得意的开门见山的吹起来。

　　你也要当兵？

　　还不是一般的兵呢,伟大的空军,懂不？雨旺两只手都撒开手把，伸出两只胳膊，做振翅高飞状。

　　吹呢。

　　真不吹,真是空军！

　　到家后，雨旺还兴奋着，说话表情动作语气统统夸张：你们没看见,大教室里黑乎乎的,就人家三三一个人背书呢。

　　真的,淑兰很吃惊,这次考好了又要得什么奖品吧？

　　三三听出话里的讽刺不搭理他们。

　　教室里,赵老师站在讲台上:今天,是我们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放寒假了,我们先盘点一下期末考试的名次，然后选出这学期的三好学生。

　　三三不安的坐在位子上，紧张的盯着老师。

　　下面我先报一下期末六科成绩总和后的名次，第一名,三三，我先说一下啊，三三成绩的提高是飞跃似的,这次,六门功课,她得了六个满分,这在我做老师的生涯中,还是首次遇到，而且值得强调的是,三三以前并不用功,成绩也很一般,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发奋努力,考出六个满分,的确令人吃惊，希望再接再厉，保持下去。

　　赵老师是看着三三说出了这番鼓励的话。

　　六科，全满分，教室里哗然。

　　老师说：成绩大家都知道了,下面我们评选这个期末的三好学生,大家各拿出一张小纸,在上面写上你认为应该当选的三好学生的名字,每人写五个人。

　　老师念票，叫几个学生到黑板前画正字。

　　三三在五十多个学生的班级里只得到三票,她的名字下面可怜的连一个正字都没有写全。

　　赵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黑板，沉吟了一会，宣布:应该以票数最多的前五名,作为这学期的三好学生，但是，鉴于三三同学期末考试的优异成绩,我决定破格推荐三三同学为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当然我会去报请学校领导批准。

　　教室里又开始嗡嗡的议论，学生们有些异议，有一个男生举手说：老师，三三平时不团结同学，根本不和我们男生说话。

　　另一个男生也举手，赵老师让他站起来说话：老师，三三不参加打扫卫生，劳动也不积极。

　　一个女生说：而且特别爱看小说，上课也看，还好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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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难为情的接受着同学的批判，头低的挨到课桌上。

　　赵老师说：任何人都会改变，会进步，相信三三同学不仅能学习好，也会在以后学会团结同学,尊敬师长，热爱劳动，成为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回到家,三三偷偷把通知书和奖状藏在大镜子后面,怕家里人知道了奖状的来历又要嘲笑她,操劳的一家人没有一个人想起问问三三考的怎么样。

　　雨旺望眼欲穿的消息终于来了，他的空军梦破灭了，政审被刷下，原因是淑兰家的成分不好，失望的雨旺红了眼圈，从屋里跑出去。

　　淑兰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雨旺，因为自己娘家的成分耽误了雨旺的前程，不停的自责着：我爹妈有罪，非要做地主，死了罪也没带走，我有罪，有这样的爹娘，牵连了我的孩子。

　　雨旺最终还是参军走了，是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