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尾声
我的室友不是人 | 作者:淘气骨头 | 更新时间:2015-09-15 10: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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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着眼睛,骆柯忽然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蜡烛熄灭了,我的魂魄,还没有归来附体,就要麻烦你帮我料理后事了。”
林朗一愣。
骆柯又轻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是具没用的躯壳罢了。
会腐烂会挥发,最后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你嫌麻烦,就把肉身直接丢海里。
不嫌麻烦,就把肉身焚烧了,骨灰爱怎么处置都行。
只是,不要把我的肉身,捐给什么医疗机构做研究,也不要做器官捐赠。
毕竟,我不是真的彻底死翘翘了,魂魄还会游离一阵子。
魂归故里,回来闲逛的时候,看到自个儿被人剥/光/光,各种摆弄,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他以懒散轻慢的口吻,说着这种诡异、惊悚的话题,林朗实在觉得很别扭,不禁皱了皱眉。
“对于我们学道的人来说,生是死的结束,死是另一种新生的开端。
我只是有点担心,不知道下一世还能不能再遇到叶析。”骆柯又以玩笑的口吻,轻飘飘说道。
越听他说话,林朗越觉得不着调,简直跟窝在天桥上的算命先生似的,神神叨叨的。
心里纠结的同时,林朗暗暗打定主意,等这些麻烦事儿都过去了,一定要劝叶析离他远点,免得被这个白长了副好皮囊的小神棍,给洗脑了。
林朗始终没吭声,骆柯也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林朗忽然觉察到不对劲。
骆柯很安静,实在是□□静了,似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他伸手,探探骆柯的鼻息,又摸摸骆柯颈动脉。
完全感觉不到呼吸,颈动脉也丝毫没有跳动。
心里一紧,林朗难以置信地盯着骆柯紧闭的眼眸,慢慢缩回手。
虽然骆柯跟他说会魂魄离体,他也答应可以帮忙守护骆柯的肉身,但是,坦白讲,他并不怎么相信骆柯的话。
林朗出身军人世家,打从记事儿起,受到的就是非常正统的教育。
对鬼魅、魂魄之类,完全属于封建迷信糟粕的说辞,向来是不大相信的。
之所以会答应帮骆柯的忙,一大半是为了叶析,还有一小半,不能不说,纯粹是出于好奇心的作祟。
他倒是想看看,骆柯所谓的“魂魄离体”,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然而,不过短短一小会儿功夫,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骆柯,突然间气息全无,变成一副死人状。
饶是林朗向来胆子很大,也不禁有点心慌慌了。
难道人真的有魂魄?这世上真的有鬼?
人,本来就对未知事物,存在着本能的戒畏。
人们常说“无知而无畏”。
其实大多数时候,恐惧恰恰源于无知。
很多人对于黑暗感到害怕,他们害怕的当然并不是黑暗本身。
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里究竟躲藏着什么。
***
魂魄离体,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种体验。
打个比方,犹如宇航员,摆脱了重力的束缚,能在太空中,自由的漂浮。
离魂,就是离开了形体的拘禁。
明明不是飞鸟,却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一直停留在空中也没有关系。
不是游鱼,却可以随意潜入水中,要潜入多深就可以潜入多深,戏弄鲨鱼也有没关系。
横竖鲨鱼是看不到魂魄的,不用担心它会报复。
飞鸟游鱼起码还需要食物,需要补充能量。
也会感到寒冷、炽热,会有生物体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会被身体的极限所束缚。
对于魂魄来说,这些烦恼,却都是不复存在的。
所以说,魂魄其实是最自由自在的。
然而,它们真的无拘无束,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答案又是否定的,普通人魂魄离体,意味着肉身会萎缩、会很快死亡。
另外,如果肉身受到任何伤害,也都会同样的传导给魂魄。
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一损俱损。
骆柯用道术暂时保住自己的肉身,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拴着镇魂铃的犀角蜡烛燃尽之前。
在他魂魄离开的期间,最令他不放心的是,假如有人打断他的胳膊、敲断他的腿,甚至抹了他的脖子,他全都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也是他需要林朗帮助的原因。
其实林朗,并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凭他的身手,对付几个□□,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如果罗修操纵类似噬魂煞的那种怪物来袭击,林朗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然而,此时此刻,除了他,骆柯实在找不到别的帮手,只好勉为其难地用他了。
以漂浮的姿态,停留在半空中。
看着林朗满是疑惑、惊讶、不解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骆柯觉得,还挺有趣的。
可惜他没有时间耽搁了,也就不能继续欣赏下去。
用意念控制着,直接飘向窗子。
碰触到玻璃,他没有丝毫停留的,穿窗而过,直落入海中。
身后的窗子,自然完好无损。
魂魄本身,是很轻很轻的。
所以溅起的那一点水花,简直跟海风吹皱的细微涟漪差不多,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
魂魄自个儿没有神经系统,当然也就不会感到痛觉,也完全感知不到冷热。
所以,骆柯判断不出海水的温度。
但是他能够接收,**传导给他的信号。
譬如说**被伤害,他立刻能感觉到疼痛。
同样的,假如有人给他的魂魄造成伤害。
他所承受到的损伤,也会传导给**,在**上显现出来。
此时此刻,他知道,担心自己的肉身也没用。
只能祈祷着,在蜡烛熄灭前,带着叶析顺利返回。
所以,他用意念控制着,不停下潜。
急速地下潜,犹如一枚射出的鱼雷。
开始还能通过折射在眼前的光线,感知到照拂在海面的明睐阳光,看清楚周遭的粼粼水波,以及水波中大大小小的游鱼、张牙舞爪的螃蟹、色彩缤纷的珊瑚虫和其它生物。
渐渐地,就变成了全然的漆黑。
听说,南中国海,是中国最漂亮的海域,吸引了无数的潜水爱好者。
然而,即使是再厉害的潜水员,也不可能潜入一缕魂魄能潜入的深度。
没有神经系统,骆柯自然不会因为失重或者强大的水压,感到疼痛或者晕眩。
但是下潜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一时间没法适应,总是忘记自己现在是游魂的状态,还是有种懵头懵脑的错觉,索性闭上眼睛。
默念着咒语,循着阴气最盛的方向,直“射”过去。
嗯,对于一缕魂魄来说,是不用担心撞车问题的。
横竖,他只是意念而已,可以穿透一切有形的,或是无形的物质。
正极速前进着,忽然感到被股大力卷进漩涡中,顺着急骤的水流飞速下降。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小片碎纸屑,掉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里,不由自主地摇来荡去。
耳朵里灌满了哗啦哗啦的巨大水声,骆柯暗暗庆幸,现在自己是离魂的状态,要不然肯定得被水声震聋,五脏六腑也都得颠儿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降的姿势终于戛然而止,水声也似乎小一点了。
骆柯晃晃悠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水池当中。
头顶,是个圆圆的大洞,从洞口汹涌灌入的海水,都直泄入自己置身的水池里。
而洞口的周围,居然是蓝天白云,还有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调动意念,从水池中摇摇晃晃地飘出来。
脚下是干净、平整的藏青色街道。
街道两旁,是叫不出名字的、高大翠绿的茂盛树木。
树下,丛生着姹紫嫣红的花卉,花朵都有碗口般大小。
这里就是归墟?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骆柯肯定以为,自己只是走在陆地上的某条街道上而已。
然而,那明净的天空、绵软的白云、金灿灿的太阳,都太过完美,太过精致,反而让他轻易辨别出,那些都是假的。
看来,即使生活在归墟中,这里的人类,还是保留着远古祖先的习惯,渴望阳光,渴望天空。
他回头,瞥了眼那硕大无比的水池。
骆柯知道,它才是真正的海眼,只是不知会延伸到哪里,或者,会直达地心?
或者,会穿透地心,抵达地球另一面的另一处海眼?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本来就是匪夷所思的。
胡乱猜想着,骆柯随手扯了一片叶子,简单折成一只小鸟的形状,然后默念寻人咒。
绿色的小鸟,扑棱了几下翅膀,就朝着东南方向飞去了。
横竖只是一缕游魂,骆柯贪图省事儿,索性施了“粘”字诀,直接附在它身上,让它带着自己免费旅行。
俯瞰脚下,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纵横交错的立交桥、阡陌纵横的农田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植物。
开始的时候,骆柯还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然而看了半天,还是大同小异的景致,就渐渐觉得无聊了。
魂魄是不需要休息的,但他对于千篇一律的景色,却是会感到审美疲劳的。
在经过漫长的飞行后,树叶小鸟终于在一栋豪华的城堡前停了下来。
骆柯情不自禁吹了个无声的口哨,罗修那家伙是有多爱陆地,这古堡竟然是哥特风格的。
他解开“粘”字诀,刚从小鸟身上跃下,冷不防一只鬼爪凌空抓来。
将小鸟抓住,几下就撕成了碎片。
骆柯抬眼一瞧,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凭空冒出来一群奇形怪状的鬼魅,飘飘悠悠地聚拢在面前。
冲他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吼叫着,表情狰狞狠戾。
骆柯冷笑一声,凌空飘起,动作快逾追风闪电,眨眼间就把古堡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揪秃了一大片。
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下,聚成一堆。
那些魑魅魍魉歪着头,看得莫名其妙,不晓得这只魂魄在捣什么鬼。
骆柯默念起风咒,双手紧扣,捏起指诀,将树叶直接化成一道道诛鬼符,击向眼前的一众鬼魅。
鬼魅们感觉到利刃裹挟着凌厉的阴风,破空袭来,匆忙躲闪。
但树叶太多,如同瑞雪纷飞,铺天盖地的一股脑席卷而来,哪里躲得开?
多多少少,都中了几片。
骆柯画的诛杀符,是道家很少会用到的“绝杀咒”。
符咒如其名,一击绝杀,不留丝毫余地。
这倒不是骆柯多么狠毒,而是他时间宝贵,实在没功夫和这些碍事的家伙纠缠不休。
几只道行浅显的小鬼,受不住符咒的威力。
被树叶打中后,凄厉地惨叫着,颓然摔倒在地上。
形体恍恍惚惚地伸缩、变幻了几下,就如雾气般,魂消魄散了。
魂魄散了,意味着它们是彻底的消失,都不会再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见骆柯如此强悍,出手又如此狠辣,剩下的几只鬼魅不敢小觑,一边戒慎地后退,一边互相观望。
骆柯没有搭理它们,径自往前飘飞。
眼瞅着到了门前,突然有两只鬼,从斜后方,不自量力地扑上来,想要偷袭他。
骆柯头也没回,毫不迟疑地凝起灵力,化掌为刀,直接斩杀。
剩下的鬼魅不敢再往前扑,嘶哑地低吼着,徘徊在他周围。
吱吱扭扭的声音蓦然响起,眼前厚重的浮雕大门徐徐打开。
一个人负手而立,出现在门内,正是罗修。
阴冷阴冷的风,从他身后汹涌奔出,灌满了他的长衫,猎猎作响。
骆柯忍俊不禁地轻轻哼笑道:“怎么,你在扮五四青年吗?”
罗修饶有兴味地,上上下下端详着他:“你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你竟是于珍的孙子。”
骆柯微微一笑,懒洋洋说道:“我也很意外,我们竟然还是亲戚,有那么点血缘关系。
按照陆地上的规矩,我应该叫你一声舅公的。
不过,这里不是陆地。
你看起来,也实在没什么长辈的样子,我也就没必要太恭敬你了。”
罗修摸着下巴,坦然说道:“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
但你居然会离魂之术,能够到达归墟,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于珍把你教养的不错,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子,怪不得她心甘情愿留在陆地上,不肯回家。”
“不用羡慕我奶奶,你也可以做到的。
找个女人生个儿子,二十几年后,你也就有孙子啦。”骆柯淡淡地说。
“好提议,”罗修赞许地点点头,“可惜,我对女人没兴趣。
眼下,我只对游程比较感兴趣。”
“所谓‘相爱、相爱’,也就是双方面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程哥对你也有同样的兴趣吗?”骆柯慢条斯理地讽刺道。
罗修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骆柯耸了耸肩,“很简单的推理,假如程哥对你也有同样的兴趣,你就不必煞费苦心地把叶析弄来归墟了。”
罗修悻悻然地说道:“你们陆地上的人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只要能达成目的,谁管它过程怎样呢?
你大可放心,叶析是阿程的弟弟,我不会薄待他的。
只要阿程愿意乖乖回到我身边,保证不再离开,我自然会送叶析回到陆地上。”
“怪不得你要抓走叶析,原来是游程跑掉了。
他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第三次。
你靠着胁迫的卑鄙手段,恐怕也留不住他的。”骆柯继续挖苦道。
罗修冷笑:“他不过是一时跟我闹脾气,只要他认清形势,知道没办法摆脱我,自然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到时候,我也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他耗,慢慢哄得他回心转意。
陆地上的人还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那就是‘烈女怕缠郎’。”
骆柯轻飘飘笑道:“你在陆地上的确学到很多东西,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们还喜欢说一句话?”
罗修一怔。
骆柯接着说道,“强扭的瓜不甜。
你知道吧?
叶析是游程最疼爱的弟弟,你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卑鄙手段,把他硬掳来,游程只会更恨你的。”
罗修愣了下,随即铁青着脸,冷哼:“恨不恨也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
骆柯还是漫不经心的懒洋洋语气:“我不管你跟游程之间,究竟有什么感情纠葛,都跟叶析没有关系。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我今天既然来了,是一定要带他离开的。”
“想从归墟把人带走,你恐怕没有那样的本事。”罗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抬起双手,掌心相叠,喃喃念动咒语。
本来湛蓝如洗的天空,转眼间就漫涌上厚重的阴霾,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周围的世界变得晦暗无比,更加阴冷阴冷的风,呼啸着刮过。
骆柯知道,改变的不是天气,而是空间。
他已经进入了罗修制造出的、属于鬼蜮的空间。
罗修很聪明,骆柯现在是魂魄的形态,任何实体的东西,都不可能给他造成伤害。
但是同样以意念聚成形体的鬼魅呢?
它们算是骆柯现在的同类,可以彼此残杀。
随着乌云越涌越多,一颗一颗血骷髅在云层间浮现出来。
“咯哒、咯哒”,它们的上下颌骨,不停地发出撞击声,似乎在兴奋地喋笑。
望着它们,骆柯微笑了一下,左手平托,右手捏了个指诀,默念道:“九天玄音,急召众神。
齐会景霄,驱雷奔云。
金钺前驱,雷鼓发奔。
太一行刑,役使雷兵。
来应符命,扫荡邪精。
急急如律令!”
只见翻滚的云层深处,陡然亮起一道又一道雪白的闪电,咔擦咔擦划过。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
“九天神雷!”罗修面色大变,急忙后退。
然而那些雷并不是劈向他的,而是劈向那些血骷髅。
恰似点燃了一个个火药桶,它们在空中此起彼伏地炸裂开来。
骨屑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被它们吞噬掉的无数冤魂怨灵,也随之奔逃而出。
一时间,鬼蜮里阴气大炽,无数怨鬼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嚎。
眼前的空间,突然诡异的扭曲、变形,像是荡漾的水波。
骆柯知道,那是群鬼的怨气,要撕裂空间,闯出去的节奏。
“你疯了?!”罗修怒吼道,“你在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鬼蜮根本困不住那么多冤魂!
它们的怨煞之气,会像瘟疫一样,在归墟里扩散、蔓延,给归墟带来灭顶之灾。”
“那又怎么样?”骆柯若无其事地平视着他,悠悠然哼笑道,“归墟有什么劫难,会不会变成一片废墟,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在意叶析而已,我的确没有办法,从你手里硬抢回叶析。
但是,我要在归墟里做什么,你也拿我没办法。
你有大把的时间,我也有大把的时间。
大不了我跟孙悟空似的,天天来你家门前闹一闹,权当解闷了。”
罗修脸色乍青乍白,瞪了他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跟我进来。”
尾随在他身后,骆柯进了城堡。
里面的建筑,也都是哥特风格的。
穿过长长的花园,眼前却陡然出现了一栋中式风格的小楼。
琉璃瓦顶,飞檐重脊,彩绘着中国传统的图案,什么刘海戏金蟾啦,哪吒闹海啦,鲤鱼跳龙门啦……
色泽鲜艳,画工精妙就不必说了。
而且簇新簇新的,显然刚刚建成不久。
“给程哥建的?”骆柯嗤笑,顺便瞟了眼罗修那身靛蓝色的长衫,“程哥或许喜欢中式的建筑,中式的东西,可惜,他绝对不会为了这些爱上一个人。
能够换来真心的,永远只能是真心。”
罗修瞪了他两眼,居然没有开口反驳,凑近,用虹膜解开门上的密码锁。
小楼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楼内当然也是中式风格的,叶析坐在把檀香木的太师椅上,正无聊地翻着本书。
真的只是“翻”而已,书页被他翻得哗啦啦直响。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地说道:“今儿吃什么?
告诉罗修给我换个厨子,红烧肉做得实在太难吃了,淡不拉几的。
还是你们这破地方的猪肉,都是注水的?
另外,我想吃鸡了,晚饭记得加一道三杯鸡。”
罗修摸着青色的下巴,咳嗽一声。
亏自个儿担心得不行,感情这小家伙在这里做大爷呢。
骆柯轻轻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恐怕你的三杯鸡,要回到游轮上吃了。”
乍听到骆柯的声音,叶析先是一怔,接着猛然抬起眼睛,看见他,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骆柯耸了耸肩,“我看你在这儿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也不晓得,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鬼才愿意呆在这个破地方!骆柯,快带我回去!”叶析把书随手一抛,跳了起来,忙不迭跑到骆柯身边。
伸手想要抓骆柯的胳膊,结果却抓空了,手指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叶析登时怔住了:“骆柯,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魂魄,我用了离魂之术,才能来这海底归墟找你。”骆柯解释道。
离魂?和林朗不同,作为钟爱娱乐事业的叶析,立刻联想起了林正英的鬼片,惊讶地说:“你居然会离魂,好厉害。”
他眼中□□裸的崇拜,让骆柯心情大好,扭头对罗修说:“还是麻烦你照原样把叶析送回游轮上,至于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所谓照原样,就是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别说骆柯现在是一缕魂魄,就算他的肉身在这里,也没办法带着叶析,穿过十几万米深的海洋,把叶析平安带回去。
叶析即使不冻死,也会被水压拍死或者被水溺死的……碰上鲨鱼、毒水母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
静静地看着他们,罗修忽然诡谲的笑了:“回去?你们就一起留下吧。
阿程在归墟里也挺寂寞的,正好你们都留下来陪他。
骆柯,你不用担心,我会叫人把你的肉身也弄来的。”
骆柯心里咯噔一声,捏着指诀,刚要念动咒语,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仿佛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不由得冒出冷汗,躬下身子:“你,你……”
他瞬间明白,一定是罗修找人对他的肉身做了什么。
叶析忙要扶他,自然是又扶空了,焦急地叫道:“骆柯,你怎么啦?”
骆柯咬着牙,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找的保镖是不错,以一个人类的角度说,身手算是顶好的了。”罗修装模作样地笑着,“可是,我叫了几只小鬼过去帮忙,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对骆柯做了什么?!”叶析咬牙怒吼道,抓起胸前挂着的莲花坠,突然向罗修猛冲去,“我不会放过你的!”
“回来!”骆柯急忙叫道,叶析的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
罗修也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叶析根本没听到骆柯的话,他潜意识里,把骆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看到骆柯痛苦的样子,脑子里充斥的,全都是愤怒的情绪。
愤怒到极点,大脑反而一片晕眩,只反复转动着一个念头:“竟敢让骆柯那么痛苦,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觉得胸口气得要炸开了,攥着莲花坠的手都在细细地发着抖。
那莲花坠似乎感知到他的怒气,越来越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天哪!”
“怎么可能?!”
手上陡然感觉一沉,叶析听到罗修的惊呼,听到骆柯的惊叫。
他茫然低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的莲花坠,已经变成足有朵大莲花那么大。
锋利的花瓣,犹如一把把尖锐的匕首,迸射出妖冶的、粉红色的辉芒。
光华游走间,连成一排排古老的篆字。
叶析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字,却莫名其妙的,全部都认得。
恍恍惚惚间,仿佛回到了数万年前。
他似乎看到青山如黛、绿水横波。
身着水粉色宽袍广袖的男子,手执一柄莲花状的兵刃,莞尔一笑:“我已经能把本命体幻化成兵器了,厉害吧?”
原来,他曾经是蒂莲湖中的一朵莲花,骆柯则是天界的开阳星君。
为了救杨戬,他杀死了天帝派去的大金乌,惹来塌天之祸。
开阳为了救他,违犯天规。
他们被罚人间百世轮回,每一世,开阳都将杀死他。
为了改变他的宿命,开阳偷偷调换了两个人的命格,并且封印了他的记忆。
直到这一世……
其实,这一世他也杀死了开阳。
只不过,不知道是谁倒转了轮回,他们又回到了镜子游戏之前。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朦胧中叶析似乎听到有人在说:“我封印你们的神力,是希望你们做一对幸福的凡人,可不是要你们被人欺负的。
麻蛋,欺负到神仙头上来了,给老子打死丫的!”
叶析茫茫然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几片莲花瓣带着肃穆冷厉的杀气,噗地刺入罗修的胸膛。
罗修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他,又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胸口,那上面多了几个血窟窿,鲜血正疯狂涌出。
踉踉跄跄地后退,一直退到床边,他突然在床柱上按了一下。
旁边就凭空出现了一扇门,他闪身进了门内。
叶析刚要追过去,就被骆柯拦住了:“这一世,他跟我有点渊源,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不甘不愿地缩回手,痴痴望着骆柯,叶析喃喃低语道:“骆柯,你看到了吗?
原来我们已经纠缠了几万年。”
骆柯脸色苍白,显然他的肉身已经很虚弱了,温柔地笑道:“嗯,我看见了。”
***
“切,记得有什么好的,有时候,无知未必不是种幸福。”先前说话的那个声音,又突然说道,“那几个小鬼,我已经解决了,我还是送你们回去吧。
该忘的,都忘了吧。”
他话音落下,叶析一下子感到头痛欲裂,接着就晕了过去。
***
此时此刻,距离海底几十万米的高空之上,两个锦衣华袍的男子并肩而立。
头戴白玉束发冠,身着白色织锦绣金袍子,通身华贵无比的男子淡淡道:“天枢,在人间呆了几个月,你连说话都变粗俗了。
连‘麻蛋、老子’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了,真是给神仙丢脸。”
天枢不屑地摇头晃脑:“我再怎么着,也比开阳强。
人家神仙下凡,都是人中龙凤,傲视一方。
这家伙可好,居然能被一届小小凡人欺负了,他才丢脸呢。”
旁边的天璇淡淡说道:“那不是因为他的灵力被封印了吗?”
“说的也是,”天枢想了想,“所以我们还得时不时地过来瞧瞧,别让他再被人欺负了。”
“你该不会是贪恋人世间的繁华,还想借机会来看热闹吧?”天璇怀疑地说。
“你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是关心好兄弟,好歹开阳也做了我们几千万年的兄弟,对吧……”天枢唠唠叨叨解释道。
他没有看到,天璇抿着唇角,微不可查地悄悄笑了下。
***
叶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游轮上的客房里。
恍惚间,他觉得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情,梦见在人世间经历的百世轮回,包括那些被封印的记忆。
梦见他被罗修抓入归墟,骆柯去找他,他还把莲花坠幻化成莲花形状的武器,刺伤了罗修。
下意识握紧莲花坠,握了半天,它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
难道,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叶析抬眼一看,欣喜地叫道:“骆柯!我刚刚做了个梦。”
骆柯坐到床畔,将他拥入怀中,温声说:“嗯,梦到什么了?”
叶析张张嘴巴,刚要说,忽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颓丧地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你呀,”骆柯宠溺地揉着他的发顶,“记忆这么差,回去得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了。”
“对了,我哥哥是不是还是没消息?”叶析忽然想起游程失踪的事,那总不是他的梦吧?
“有消息了。”骆柯轻轻地说。
“真的?”叶析顿时惊喜交加。
“你哥托人捎了封信来,说他突然有急事,所以搭乘运送补给的飞机匆忙离开了。”骆柯说着,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叶析。
叶析急忙打开,清雅隽然的字迹,的确是游程写的。
他在信中写道,临时接到重要的演出任务,所以搭乘飞机离开了,让叶析和林朗不要担心,稍后会继续跟他们联络。
“真奇怪,哥哥有演出任务,怎么没带朗哥一起走?”叶析好奇地嘀咕。
“可能是因为,他搭乘的是补给飞机,空间有限吧。”骆柯解释道。
“有可能。”叶析接受了他的说法。
叶析没有留意到,骆柯看着那封信的目光,是忧郁的、复杂的。
那封信经过林朗的辨认,的确是游程的笔迹。
补给飞机上的工作人员,也恍惚记得,有人搭乘他们的飞机离开了,并且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委托他们转交给叶析。
然而,听他们说话时平淡的、毫无起伏的语气,再看他们迷离恍惚的表情,骆柯就明白了,他们被人催眠了。
道家有种类似催眠的术法,叫做“傀儡术”,可以控制人的思想和动作,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指令行动、说话。
听说海里的某些鱼类,也可以利用脑电波,对人产生催眠的效果。
骆柯不知道,那些航程人员经历了哪一种。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游程现在是安全的,要不然他就不会特意用这种方法送信回来,让叶析安心了。
对叶析来说,现在他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
大概半年后的一天夜里。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雨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玻璃窗上。
叶析的父亲,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不管怎么精明强干,他都是个耄耋老人了,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睡眠也并不安稳。
他睁开眼睛,摸摸索索着打开床头灯,一眼就看到游程站在窗前。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浑身湿哒哒的,头上、脸上也全都是水。
老人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快去洗个热水澡,我叫林嫂起来,给你熬碗姜汤,感冒就糟了。”
他说着,就抄起旁边的电话。
“不用了。”游程以诡异的姿态,一晃一晃地走过来,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不用?你的手好冰。”老人看向儿子的手,他一下子呆住了,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是儿子的手?!
那怎么可能是儿子的手?!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
虽然有五根手指,但是手指与手指间是连着的,像是鸭子的那种蹼。
由于年纪的关系,老人的眼睛已经昏花了,但这样的距离和光线,还是不会看错的。
“爸爸,”游程凄凉地笑了,“你看到了吧?我的身体,产生了变异,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老人活了几十年,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风浪,算是见多识广。
然而,此时仍然大口大口喘着气,震惊地道:“程儿,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爸爸,那些都不重要了。”游程眼中闪着幽幽的、黯淡的光芒,“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程儿,我们去找医生,爸爸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一定会治好你的!”老人颤声说。
游程摇摇头:“没用的,爸爸,我也不想像小白鼠一样,被人研究。
我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只是,不能常常回来探望您老人家。”
“程儿……”老人的声音哽咽了,“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关心过你。
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了这种儿事。”
游程低垂着眉眼,艰涩地说道:“爸爸,都过去了。
我现在也明白了,很多事,是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您有您的理想和追求,也不能说是错的。”
“程儿……”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老人已经不复昔日的雄心和壮志。
又或者,他终于明白,营营汲汲追求了一辈子的事业,却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人,究竟是得还是失呢?
游程凄然道:“我不能停留太久,所以长话短说了。
我放心不下的,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爸爸,还有一个就是叶析。
我知道,爸爸讨厌叶慕青,连带的,也不喜欢叶析。
可是爸爸,叶析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说得难听点,简直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请你用疼爱我的心情,来疼爱叶析吧。
他是这世上,我生命和爱的延续。
如果知道他过得不好,不管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我都会伤心,都会难过的。
爸爸,你答应我,好不好?”
老人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半晌,低声说道:“好,爸爸答应你。”
游程俯下/身子,给了父亲一个拥抱:“爸爸,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回来看你的。”
老人感到,有温乎乎的液体,不停地滴落到自己的脸颊。
只是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儿子的眼泪。
这时,只听咣当一声,窗户突然被大力推开。
一个男孩子,从窗外跃进来。
他是那么漂亮,银色的长发如水藻般,倾泻而下,垂落到腰际。
冰蓝色的眼眸,犹如水波潋滟。
微微嘟起的嘴唇,比盛开的玫瑰,还要绮丽娇艳。
他赤/裸着上身,下/身裹着非绸非缎、非布非麻,看不出是什么料子的……筒裙?
两只白生生的赤脚,踩在地板上。
老人一时间看傻眼了。
见游程还抱着他,男孩子猛扑过来,一把就将游程扯进自己怀里,嘟着嘴,不满地道:“快跟我回去吧,你现在已经不是个正常人类了,不能离开海水太久的。”
“你是谁?要带我儿子去哪里?!”老人厉声呵斥道。
看到游程被男孩子紧抱在怀中,居然没有挣扎,反而是顺从的姿态,他的心,猛跳一下,涌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
游程,从来就不是个喜欢跟别人太亲近的人。
游程安抚地冲父亲微微一笑:“爸爸,他是我的朋友,现在也是我的同伴。
我跟他在一起,会很安全。”
老人沉默着,儿子的身体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又冒出个古古怪怪的朋友,他的思绪彻底混乱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怎么说。
儿子,向来是有主见的人,他总该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吧?
然而也不尽然,从他当年不要命的跑去救叶析就知道了。
老人心酸地想,儿子表面温和,骨子里是固执的,决定的事,不支持他又能怎么样呢?
于是老人咬了咬后槽牙,低声说:“爸爸相信你,爸爸只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管什么事儿,需要爸爸帮忙,就尽管开口。”
“爸爸,谢谢。”游程的声音再度哽咽了,“还有,对不起,不能在你身边,承欢膝下了。”
“没有父母不疼爱孩子,不希望孩子幸福的。你不放心叶析,就像爸爸牵挂你一样啊。”老人长叹一声。
“你放心吧,”紧抱着游程的银发男孩子笑嘻嘻说,“我会好好照顾游程的,会让他幸福。
他想吃什么,我就给他弄什么。
他想要去哪里玩,我都会陪着他。
海洋可比陆地大很多呢,我们的世界当然更加多姿多彩。”
“海洋?”老人吃惊地问道,“你们住在海洋里?”
“是啊,我们都是鱼嘛。
虽然游程不算是完整的鱼,也差不多啦。
不生活在水里,他会死掉的。”男孩子笑嘻嘻说着,摸了游程头上一把,忽然脸色一变,叫道,“糟了,你都快干了,我们赶紧走吧。”
说完,也不等游程回答,抱起他,腾地跳起,转身就从敞开的窗户跃下。
“程儿!程儿!”老人慌忙跳下床,扑到窗前,只看到外面大雨滂沱,黑影昭昭,哪里能看出半个人影?
几乎怀疑刚才所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梦魇。
他怅然转身,向自己的床铺走去。
走了没两步,他就怔住了。
脚下湿哒哒的,顺着窗户下,有两行水渍蜿蜒在地板上。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后来,又过了差不多两年。
叶析的父亲,在换届选举中,辞去了所有的职务,在海边买了栋全封闭式别墅,从此以后就住在那里。
偶尔,叶析也会带着骆柯、夏宇他们去做客。
叶析没有跟父亲说明,他跟骆柯的关系。
但是老人什么没有经历过,什么没有见过呢?
看见小儿子那黏在人家身上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只不过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偶尔,游程和那个银发男孩子也会来待一会儿,讲讲他们各处海域游历的见闻。
譬如说百慕大有很多沉船,珊瑚岛礁有很多的贝母。
有只绰号叫“沉船”的大乌龟,最喜欢冒充岛屿,诱骗人们攀爬上去,然后突然沉入海底。
它并不吃人,它单纯是觉得那游戏很有意思罢了。
也提到那个叫罗修的家伙,听说受了重伤,一直躲在家里养伤,已经好久好久没露面了。
倒是托人给游程送过很多很多稀罕的东西,譬如灯泡那么大颗的珍珠。
游程接受了,然后转手就通过骆柯他们,捐给了慈善机构。
说到这儿的时候,男孩子就兴奋地哈哈大笑,直嚷着:“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
再后来,叶析的父亲,在别墅内修建了个大大的游泳池,池内引入的全部都是海水。
游程和银发男孩子,便常常在这里留宿了,甚至弄些珍珠贝、珊瑚和海藻来装饰泳池。
呆的时间,反而比叶析他们还要多。
别墅的围墙很高,如果有人能攀上去的话,幸运的时候,就会看到,泳池内,有两个漂亮得像神仙一样的男子,手牵着手,在珊瑚丛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