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开光

　　杂役峰是整个轮回宗最不起眼却又极无可忽视的存在。

　　宗门所需的丹药存储于此，弟子们冬夏道服存储于此，再有弟子往来外界的家书也都需要它来中转。它并不大，但却总揽了宗门诸多繁琐事务。然而说他重要，真正留守该峰的却只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头儿。

　　老头儿看起来不那么老，但身子确实又单薄的够可以。他就是杂役峰的主人、轮回峰一个极普通的长老、管理杂役峰大小事务的一个修为在宗门内排的很低的等死的老人。他就是如今玉逐道的师傅，一个为了让自己的事务更便于操作才打算招徒的人。

　　玉逐道初次看见自己这位失明又加断了一臂的师傅时心里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因为这个老头看起来实在孱弱极了。若不是知道他是一名仙师，玉逐道真怀疑一阵风的力量就能将这个老头给击败。

　　但玉逐道又不敢真正瞧不起自己这位师傅，哪怕他失明而又断臂。他毕竟是一名仙师，他看起来不可能丰神如玉，但好在也并不邋遢。而唯一的缺点便是实在是少言的很，初次在轮回宗那个不知名师兄带领下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山顶上痴痴傻傻的‘看’着天空。他一‘看’几乎就是一整天，仰起的脖颈并不感觉到酸疼。似乎痴迷在那云的卷舒无常和变化莫测中，然而他的双眼却始终是空洞的，玉逐道知道其实老头根本就看不到。

　　听同来的师兄说，大概许多修为毕生无法寸进的修真者大抵都如自己师傅这般状态。因为修为一旦无法再进一步了，那就代表着寿元再也不能增加。非但成仙的期望没了，还得孤单一人等着死去。而如自己师傅这样只是发痴发呆已经算是极好的情况了，有的修士在得知自己修为无法寸进后觉得余生了无情趣而堕入魔道的不计其数。

　　玉逐道想，这大概就是修真的残酷了吧？因此，他不禁又同情起了自己的这位师傅。然而，很久后，他又不那么同情这位师傅了。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这位连名字也没跟自己说的柳师傅了。

　　因为自打来了杂役峰后，玉逐道发现自己这位柳姓的师傅果然只是想找个能跑腿的便宜徒弟的。至于道法，连半点未曾传授过。甚至于除开安排事时他会吭上那么一句外，其他多余的拉近感情的家常也不肯跟自己唠。这不仅仅无趣，而且还着实可恨。玉逐道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目标，他还等着将来衣锦还乡使父母荣华富贵呢。为此他早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命和一生，而现在这个老头却在拿自己的命和一生开玩笑。

　　“师傅，我想修行。”玉逐道曾经找到了机会跟他说。然而柳长老却皱了皱眉，冷漠的问道：“你修行为了什么？”

　　玉逐道想了很久，还是实话实说的将几个月前对道姑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并加了一句道：“弟子自离开家时起，就没了退路。”

　　柳长老听言，脸色缓和，继续手头的工作，缓慢却利落的叠床头上的衣服：“退路？退一退还是有路的。”

　　玉逐道立刻道：“弟子不能退，弟子会死的。”

　　柳长老停下了操作的手，眉头一皱不悦道：“怎么会死？”

　　玉逐道想，自己放弃了科举来修行，不仅浪费了时光也耗掉了父母的积蓄，怎么有脸在毫无成就的情况下回家再带给父母已绝望？是回家再为父亲多添一张吃饭的嘴，回家让父亲再为自己积攒一笔学费？

　　似乎看穿了玉逐道的心思，柳长老道：“你踏踏实实的给我在这里干一年的活儿，我许你三千贯的富贵，一年后你拿着钱回家过富裕的日子多好？干么要修这劳什子的仙，你也不是修真的料儿啊。”

　　玉逐道立刻承诺道：“我听说修行十分辛苦，但我想修行又怎么能不辛苦的？若是因为辛苦而不敢修行，那就真的休想能行了。”

　　柳长老眉头挑了挑，沉默了半晌，才似乎回过了神。继续不慌不忙的叠衣服，嘴里道：“你这话像极了我师傅曾经说过的话步修真界，历修真劫。走上那万难之路，活上那永生之年”

　　柳长老似乎又沉浸在了回忆里，对于玉逐道后面的要求再没有一丝回应。

　　如此过了数月，柳长老依然与玉逐道的关系如故，自此后玉逐道也不再烦他。老头以为玉逐道放弃了，直到一天晚上天空突然炸响。习惯了如凡人一样睡觉吃饭的柳长老从梦中惊醒，等他翻身来到杂役峰的山顶上时，玉逐道卧在废石成堆的石台上昏睡。一抹殷红在嘴角格外显眼，而脸色惨白的玉逐道与这殷红的血形成鲜艳的对比。妖的酌人眼，邪的让人迷。

　　然而，他看不到。但他却也摸到了玉逐道嘴角的血，粘稠无比。

　　“你自己开光了？”柳长老不慌不忙的将玉逐道扶起，将耳朵侧在了玉逐道的嘴前。

　　玉逐道醒了，觉得身子虚的很，吃力的回答了一句：“我已照着宗门的开光方法来的，然而并没有成功。”玉逐道续补了一句：“师傅，我恐怕要死了。”他无悲无喜。

　　柳长老听言，道：“你运气很好，还没在雷击下魂飞魄散，这说明你是个有大气运的人，也说明你注定命不该此时绝。”

　　柳长老摸了摸玉逐道冰凉的脸，触摸到了他脸上浅浅的刀痕：“雷能劈出这样的伤来？”

　　玉逐道说道：“是一个师兄划伤的，好几天了，也该结了疤的。”

　　柳长老摇头道：“你骨骼虽然清瘦，但脸颊却细嫩的很。年纪如此小，留疤须不好看。嗯，怎么跟人打了架？”

　　玉逐道解释道：“午时我在杂役处向一个师姐请教学问，那师姐心地很是善良。一个月来总是教我许多修炼之法，但那师兄却对我似乎很为轻蔑。说什么穷书生妄图修行

　　路，因为我跟他顶撞过，他更看不惯我，寻了个衅将我脸给划伤了。只可惜我所学的东西全不精通，只好认栽。”

　　“竟然有人传授你道法难怪这几个月你不烦我。”柳长老已将兜里拿出来的生肌膏敷了一层在玉逐道的脸上，一边匀一边道：“被人打了一顿，便敢私自来自己开光？这十个开光所需的灵石也是向人借的吧？事已至此，你无需多说了。我便替你开光吧，不过因为你失败了一次，此刻又实在很虚弱。我现在给你开光，你恐怕十有**都会死的，你还要开吗？但倘若你现在惜命不开，我有办法让你逃过此劫，不过将来你必定是不能再修行的了。”

　　玉逐道想，死过一次了，还能再怕死吗？

　　柳长老犹豫了一会儿离身而去，过了许久玉逐道感觉到身旁有风动时就知道他来了。

　　“开光是凡人想要感受灵气必须经过的过程，是想要练气的第一步。所需灵石皆说是十个，因其代表着三魂而又七魄。已十枚灵石而沟通天地来为三魂七魄洗礼，即称作开光。”柳长老道：“然而这却是错的我师傅说，开光最好用十二枚灵石。”

　　玉逐道一惊，道：“然而不是说开光所用灵石不得超过十枚，若一旦超过必遭雷嗜吗？”

　　柳长老道：“虽是如此，然而我师傅说凡事必求极限。修行一道，在于一个争字。凡人之道讲求顺天而行，修行之道则讲求的是一个‘逆’字。若不逆，如何能打破桎梏？而十二枚灵石的开光是一种禁忌，必然是让大多数人死亡的，但修行哪能不死？而若不死，岂不是能涅槃重生？”

　　柳长老道：“我师傅为此，也创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开光之法门。此法能挖掘人的潜能，亦有逆天改命的功效。”

　　玉逐道听言心里惊讶万分，问柳长老说：“您当初也是用十二枚灵石开的光么？”

　　柳长老摇头：“我未曾见到师尊时便已开过光了，后来命格已定，自然不能重头再来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沦落到今日这等让师尊蒙羞的地步吧。”

　　玉逐道听了心中亦不是滋味，在柳长老问起他是否要冒险尝试时玉逐道应下了。心想，既然本来就比普通人危险了还怕再多一些危险吗？

　　然而危险其实不是成倍增加，而是成数十百倍增加的。因为柳长老给玉逐道开光的十二个灵石，全是极品。

　　灵石分极品、上品、中品和下品。

　　一般人开光只用下品，因为中品和极品之类灵石用起来实在浪费而且容易徒增危险。况且，极品灵石这种稀缺物什可不是轻易谁都能拿得出来的。

　　玉逐道一生只见过下品灵石，自不知道柳长老拿出的那十二块带有亮色的灵石就是弟子们传说中的极品灵石了。

　　“十二灵石，即改变十二长生形成自我命格。十二长生排列，故这十二个开光所用灵石也跟着称之为‘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

　　十二个灵石波光流转，波光流转处无声的勾动天雷。那些天雷迅速与十二个灵石上的能量混合一处化作五颜六色或黑或白或蓝或紫颜色的气雾。随着柳长老枯槁的一只左手掌上下翻飞，这些气雾在他单掌中上下涌动翻滚。

　　“这功法是我师尊独创，我也头一次用，不知能不能成。若师尊在，他给你开光必然十拿九稳的。”

　　一道啾啾旋转的黑白太极图出现，而柳长老却兀自看不见这奇特景象了。

　　“莫使心魂失守，你自管放松使自己不昏过去就好。”柳长老如此说话时，左掌开始在玉逐道身上拍打。

　　骨头的响声，肉与骨似乎脱离的声音，灵魂似乎拍出身体的声音玉逐道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不痛而又不响的。

　　他无数次觉得自己昏死过去，有无数次仿佛又苏醒过来。直到后来，不知痛处亦完全处于自我封闭中。不知多久，又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而所谓开光的妙用便有排除身体污浊重建体魄的作用，丝丝灵石内的灵气涌入玉逐道的身体里对他的身体进行改造。十二块极品灵石丝毫没有浪费，这当然不是因为玉逐道的潜质强大到可以容纳这许多的能量，而实在是因为柳长老施展的那开光术法的精妙。

　　自古开光者，无非是借用灵气来挖掘人的潜能。而凡人的身体能有多少潜能可以挖掘？况且有有谁真能将人的所有潜能给挖掘透？那非是人所能做到的，恐怕仙家也未必能达到。

　　故此，才可知道柳长老施展的那套术法实在有神鬼之能，将那极品灵石海量能量藏于凡人体内而不遭其反噬。如此一来，起先开光时尚还没有挖掘出的潜能，等到将来遇到危险时却能借用危险激发出来。而深藏在体内的能量也能一鼓作气的挖掘，而倘若本就挖掘到了一定程度的潜能又因为修炼达到了可以继续挖掘开发的地步时也不需要担心没有能量去挖掘了。

　　这种种妙处并非一言两语能说的清楚，也不是肉眼凡胎能够辨识的明白的。玉逐道不懂，他不会明白。倘若有一天他有幸成为一个强大的仙师时，他或许就懂了。而那时，或许他对于修行之道也会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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