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最后的屠杀（中）

    看着那明亮无邪的眼睛，葬夜感觉自己手里的刀又重了几分……

    这一刀，他怎么也无法劈落下去……

    默然，他缓缓将黑刀收回了刀鞘，走到那个小小的裂缝旁。他有些不敢和那明亮无邪的目光对视，因为只要一对视，他就会想起自己这满身血腥，想起自己这身换不清的人命债……

    “你……你怎么……你为什么在……在这儿？”葬夜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亲切一些，但不管他怎么调整，说出来的语调都同样冰冷。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得最费力的一句话了。

    石堆缝隙里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就在葬夜以为里面的小孩不会说话的时候，里面忽然传出一个稚嫩的童声：“阿爸说，有坏人来了，坏人坏，会杀人，让小铃躲在这里，等坏人走了，阿爸就回来接小铃。大哥哥，你也快躲起来吧，不要让坏人看到你了。”

    “坏人……”葬夜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明白，自己是小孩口中所说的“坏人”中的一员。这个躲在石堆里的小女孩，正是他们此次屠杀中的一个幸存者——不过也仅仅是暂时的幸存者。他们每屠杀一处，都会将村庄再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清扫，以保证没有任何活口。

    这个躲在石堆里的小孩，再多躲一会儿，也同样逃不掉被杀的命运。

    但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小命都保不住的小女孩，竟然来提醒他这个手染无数血腥的“刽子手”躲起来。

    狼要吃羊，羊却在试图保护狼，好笑吗？

    这也许很好笑，但葬夜却笑不出来……

    “大哥哥，你快躲起来吧，坏人会来的。”石堆里的小女孩又略显着急地提醒起他。

    葬夜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忽然，他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伸手按在那个缝隙旁的石块上，气息一震！四周的碎石霎时震碎成一地粉末，露出那个蜷缩在石堆下的脆弱身影。

    小女孩被这变化吓了一跳，抬头略带惊恐地看着葬夜：“大哥哥……”

    葬夜也看着那个小女孩。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粉扑扑的小脸，肤色本应该是极为白皙的，但却沾满了脏兮兮的灰尘和一些不知道属于谁的血，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可怜。然而，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未曾被这些污秽所染，纯净无瑕。

    四周燃烧的火光，照在小女孩的身上，将她的脸、她的眼、她的衣，都映照出一种宛若夕阳般的金黄色。

    看着这个小女孩的眼睛，葬夜觉得自己才是真正肮脏的那一个……

    “大哥哥，我们……我们快躲起来吧……坏人……坏人会来的。”失去了碎石堆的保护，小女孩的声音霎时变得恐慌起来。

    “不必担心，有我在，坏人伤不了你。”葬夜想伸手去揉揉小女孩可爱的小脑袋，但刚一伸出手，还没碰到，就以更快的速度收了回来。

    “坏人都走了吗？”小女孩还太年幼，不知道什么实力的概念，也不知道强者可以保护弱者这种常识，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葬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恩。”

    “太好了！坏人走了！坏人走了！坏人走了，很快阿爸就会回来接小铃了！”小女孩兴奋地叫道。

    看着小女孩兴奋的模样，葬夜不忍心去打断她的兴奋和喜悦，沉默地站着。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个小女孩的父亲，十有**已经死了。

    忽然，小女孩停下了欢呼，一脸期待地对葬夜伸出粉藕般的双手：“大哥哥，小铃要抱抱。”

    抱？

    葬夜一愣，本来想拒绝，但看着小女孩眼中的期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迟疑片刻，他缓缓伸出了惯常握刀的右手，明明每一次挥刀、每次杀人都那么坚定、那么有力的右手，在此刻竟然不知道为何却虚弱地颤抖起来……

    一把将小女孩搂入怀里，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感受着怀里的温度，葬夜有些失神。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小女孩在葬夜的怀抱里抬起头，双手攀着葬夜的右肩，疑惑地看着葬夜，“哦！大哥是害羞对不对？我叫小铃，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名字？”葬夜的表情有些苦涩。

    名字，他从不曾拥有。

    自小在暗夜殿长大的他，自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被赋予了“葬夜”这个代号。至于名字，那是他从来不曾拥有、也没有想过要去拥有的东西。

    “是呀是呀，大哥哥你的名字叫什么？”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期待地盯着葬夜。

    “我叫葬夜……”

    “张哥哥，你教小铃写你的名字好吗？”小女孩性格很外向，也很聪明，一心想要让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哥哥开心起来。

    “恩。”

    葬夜抱着小女孩半蹲下，左手指尖点入地上的沙尘中，他本来想写“葬夜”，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指画出来的，却是“张也”。

    小女孩看着地上的两字，开心地鼓起掌来，就像得到了一个大糖果一样开心。

    就在这个时候，葬夜忽然神色一变，旋即，四道身影从这座村镇的其它地方同时向他聚拢来！

    那四位同样是来自暗夜殿的暗杀者，在看到葬夜怀里的小女孩时，都不禁一愣。

    其中一人踏前了一步，疑惑地朝葬夜问道：“葬夜，你怀里的是……”

    话语未尽，葬夜快速地改用左手保住小铃，右手拔刀出鞘！只见黑色刀光凌厉一闪，四颗人头已飞了出去！仍在站在原地的四具无首尸断颈处，血如泉涌！飞溅在葬夜的身上，也溅在茫然的小铃的脸上。

    小铃哪里受过这种惊讶，顿时吓得小脸惨白，撕心裂肺地哇哇大哭起来！

    “哇！哇哇！哇……”

    收刀回鞘，葬夜连刀上的血迹都来不及去擦拭，双手抱住怀里吓坏了的小铃。他想紧紧抱住小铃，却又怕自己用力太大伤到了她，迟疑了又迟疑，他才好不容易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小铃柔弱的后背。

    “小铃不哭……大哥哥带你去找你的阿爸……”

    抱着痛苦的小铃，葬夜感觉自己的脚步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一步，走出还在燃烧不止的村镇，葬夜沉默地带着小铃去找寻她的阿爸……

    虽然他知道，这其实是永远不可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