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优秀毕业生

　　汪洋本以为离别在即，将要送秦远岚登上返校的列车，没想到反而让姑娘给他先送上了车，依依惜别……

　　事情要从前几天汪洋接到的一个电话说起。

　　电话是汪洋学校本系负责毕业生事务的老师打来的，都9月底了，这位同学怎么还不来办理毕业各类手续啊？！毕业证还要不要啊？！就业协议签了没……

　　汪洋这才醒悟过来，哎呀，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毕业实习、找工作、造机器、办厂……忙得天昏地暗，早把自己这个准毕业生的身份给抛到脑后了，现在想想，这一段日子过来，真是恍若隔世啊！

　　赶紧把大侠叫来，商议回校办手续领证的事。

　　“你一个人去得了，把我的捎上带回来，这玩意现在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大侠不在乎地说，他这要向比尔盖子看齐的大忙人哪有那美国功夫，还得特地跑一趟学校领那破证？！

　　闲着也是闲着的汪总裁，立刻被打包丢上了北上的列车，处理学校遗留事务去也。

　　赶到学校系办，汪洋捱了老师好一通埋怨。

　　“……你这位同学对自己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新学年都开学了，你才来办手续？！”去年才留校任职的前师兄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真恨不得给这只会傻笑的萎靡学弟来上一脚。唉，耐心，耐心！如今是为人师表，要衿持！托了托快滑到鼻尖的细边眼镜，眼镜师兄叹息一声，拿出几份表格让汪洋填写，又问：“就业协议签了吗？”

　　汪洋忙放下笔，一翻包，幸好老妈仔细，帮他把东西都收拾到里边了。掏出被挤得皱纹满脸、一团凄惨的就业协议书，汪洋不好意思地干笑着递上：“呃，这个火车上有点挤，上列车厕所掏纸巾时又不小心带出来掉在……”

　　皱眉正要接过的眼镜兄双手刚碰到协议书，忙不迭地又缩回来，一阵晕眩，小脸都绿了，怒视汪洋，小样儿，你这也太龌鹾了吧？！

　　“啊？！”汪洋一呆，忙解释：“不不不，没掉坑里，真没掉坑里，就掉地上踩了一脚……”

　　眼镜兄翻翻白眼，屏息伸出三个指头，捏着纸边拎过来一看，空白一片，根本没签过就业协议！师兄忍着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怎么这么久都没签就业协议？！你这不是……”噎了噎，没说下去，指指空表：“这表一定得填上，要不这手续没法办！”

　　“我是没签协议，那是因为……”汪洋也有些委屈，我不是自己办厂了吗？！咱自立创业，还用得着自己跟自己签约吗？！

　　眼镜兄大叹师弟不识实务，谁不知道没签协议是工作难找啊？打断师弟的话，好心点拨道：“那你就不能先随便找一家，盖个章就行了嘛！”

　　汪洋默然，嗯，这就要“被就业”了啊？！瞥眼瞟见自己包里翻出来的那堆纸，大喜，抽过一张，得意地递上。嘿嘿，跟您说不明白，让你看还能看不明白？！老娘真是英明，怎么就记得把这玩意也捎上了呢？！

　　眼镜兄见师弟喜气洋洋地递上一张复印纸，疑惑地接过一看，念道：“营业执照，法人代表：汪洋？！”

　　眼镜兄更迷惘了，抬眼望望，眼前的家伙一咧嘴，指指自个儿的鼻尖：咱就是汪洋啊！

　　他又低头继续看：注册资金——二百万美元？！（大侠和汪洋原来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资金，在营业执照更改时已被忽略不计了……）

　　“二百万美元？！法人代表？！”眼镜兄终于明白过来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玩意了，惊叫出声，转头怜悯地劝道：“同学啊，哎，叫汪洋是吧？！你这个愿望和想法是好的，可是咱们也不能这么明显地弄虚作假是吧？！你那协议上随便去盖个章，我这儿也就给你办了，这，你弄出这么个东西来，谁信啊？！”

　　连毕业实习在内，放出学校才三四个月，这就捣鼓成二百万法人代表了？！还美元？！你怎么不直接写上二百五法人捏？！哎哟，可别是搅和进什么诈骗团伙皮包集团传销骗局里去了吧？！

　　眼镜兄越琢磨越不对劲，很有一种打电话的冲动，只是一时还没考虑好打110呢还是打120，精神病也是叫120吧？！

　　汪洋这口气给憋的，实打实干出来的事业，怎么就成美好愿望，弄虚作假了呢？！难道非得去找个乱七八糟的章盖上才算大家圆满完成就业任务，给学校就业率增加个微不足道的小分子啊？！

　　看着眼镜兄那怪异的目光，汪洋梗得脸红脖子粗，上掏下摸，想再找点啥实证出来，偏偏包里都是一堆复印件，没有什么更有利的证据了。哎哟老妈唉，您记得给我装这些资料，怎么就不记得给我放几件真的证照呢？！

　　汪家老妈能记得塞这些玩意，纯粹是有事没事让儿子显摆一把的心理，她哪能知道这领个毕业证显摆不成还得要掏真家伙作证呢？！

　　一通好找，终于让汪洋找到个好东西，他激动地掏出来塞到眼镜兄眼皮底下：“你瞧瞧！这是我这几个月的工资卡！我没办企业，谁没事发钱给我玩啊？！办个小厂子又不是啥了不起的事？还值得吹牛撒谎？！”

　　红红的工商银行存折卡，另配银联硬卡一张。

　　打开存折，没几行，存进的就两笔，每一笔都是一万元，标注项目上清清楚楚地打印着一个“薪”字。卡里还有几笔零碎取出的记录，余额也不多，七千多点。

　　眼镜兄眨眨眼，又用力往上托了一把细边眼镜：账户，汪洋。开户日期，8月25日。没错，是这小子本人的卡，是这两个月开的户，是月薪一万……

　　在如此强大的证据链面前，眼镜兄的眼镜顿时放射出了夺目的光彩，一把扯过刚刚还以为是扯蛋瞎编的营业执照复印件，一个字一个字地研读了三遍，他猛地抬头，绽开一个露八颗小牙的标准笑容，笑得汪洋毛骨悚然。

　　“坐，坐，汪洋同学啊！真没想到，你刚一毕业就能……”眼镜兄非常非常地喜悦，月薪一万啊！就算只是个幌子老板，那也是真正的镀金领阶层了。这个自立创业的典型，不仅仅对这位能干的同学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对培养他挖掘他这个典型的系科老师，比如区区在下更是意味着嘉奖、升职、资金……等等一系列利好！

　　哎！等等，眼镜兄想起了他一直想拨而未拨的电话，一把抓过，熟练地狂按几个号：“哎，王主任啊，我小傅！这个咱们系的毕业生里啊，有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创业典型……”

　　挂下电话，眼镜兄心头热一阵凉一阵，一时觉得大好立功机会就在当下，一时又觉得说不定这小子连存折卡都是假的呢？！忐忑啊！哎呀，干事还是太毛燥，怎么就一着急往上报了呢？！嗯，事到如今可一定得看好这小子，是福星是霉星，总得盯牢了！

　　汪洋同志立时就感受到了眼镜兄对待同志如火一般的热情。小傅老师咧起的嘴角放下电话后就没放平过，陪着汪同学东聊西扯，从理想到现实，从专业到创业，那眯缝的小眼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一秒都没离开过汪同学身上，连汪洋上厕所，敬业的小傅老师也蹲守在男厕唯一的出口处，绝不离岗！

　　系副主任王建英匆忙赶来，与汪洋同学进行了一番热情洋溢地交流，期间不动声色地从多角度重复查问若干创业细节、家庭背景等等情况，在丝毫不惊动被观察对象的情况下，斜着眼仔细审慎地比对查看了一干资料，充分展示了前部队警侦连转业干部的专业素质。

　　“汪洋同学，你不愧为我们系优秀毕业生的代表啊！”王主任感慨地最后总结。

　　小傅老师笑眯着眼，不断点头附和，大赞汪洋同学的先进事迹。总算没走眼，不枉又是盯稍又是拍马，没白白累一场啊！

　　王副主任的态度非常明确，毕业证？！没问题，啥时候都能拿，不过汪洋同学，是不是给我们系里新来的学弟学妹们讲讲话？！也宣传宣传学校悉心培养，毕业生自主创业的好典型，给学弟学妹们一个现实的目标和榜样嘛！哎呀，可惜时间晚了点，汪洋同学有这么好的创业项目怎么不早和学校沟通沟通？不然在毕业生大会上讲讲，媒体宣传宣传，评上个校级市级的优秀毕业生，那也是非常地有可能啊……

　　辛勤“浇灌”咱多年的恩师、系领导都发了话，刚结了点果子的小树再推辞也说不过去。汪洋寻思着员工大会上都讲好几次话了，那新生动员会……也就多了那么几个听众，实在不行就把台下一个个都当萝卜得了，讲几句还不张口就来？！对于能在母校正大光明地得瑟一把，从来没上台得过啥荣誉的汪总小心眼底里，嘿嘿，还真怪得意一把的。

　　两厢情愿，半推半就地也就依了……

　　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汪总很是眼晕，呃，这个范围可有些大发了！

　　没办法，一级报一级，校领导听说这样好的典型事迹，让下属打了N个电话查询核实后，当即拍板，这不仅仅是机械系的荣誉，更是学校的光荣！一定要宣扬，要好好宣扬！光机械系演讲怎么行，去，把大礼堂布置一下，新生不是正好军训结束开结业典礼吗？！就在那儿宣讲一下咱学校优秀毕业生是如何创造辉煌，走向明天的！

　　结果，中午和校系领导们热情会餐的新晋小老板——汪总喝了点小酒，激动、紧张、兴奋……小宇宙爆发了！洋洋洒洒，滔滔不绝地用唾沫星子将台下的学弟学妹们狠狠浇灌。

　　“各位学弟学妹你们好，在几个月以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这所学校的一名普通学生……迈出学校的那一刻，我彷徨自问：我有什么？！学校里度过的这几年时光我真的对得起自己吗？在人才市场，我第一次真正面对社会竞争的残酷，第一次知道啥叫渺小……我只是很不甘心，不甘心默默无闻地淹没在时代的潮流中，日复一日地重复机械的工作，哈哈，虽然咱们念的是机械系！

　　……我要面对的是选择，或者沉默地象绝大多数人那样踏上前人走过的安全大路，或者背水一战，哪怕荆棘遍地，鲜血淋漓也要走出自己的那一条路！很幸运，我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最后，我要向踏上征途的后来者们说：卡住未来的脖子，别让未来卡住你！激情和勤奋，幸运和坚持，将是你们成功的最好注释！”

　　台下听众们一开始嘀咕着骂娘骂老师，无聊整来这么个二百五学长喷口水，可怜的耳朵又要长几层茧，听着听着慢慢被汪洋同志不按条理不照套路的发言给逗乐了，半个小时后汪洋那发自肺腑的朴实言语和坦诚心声，如同身受的痛苦心灵历程与挣扎，成功的喜悦与未来的憧憬，深深打动了时代同龄人冷漠灰暗的心灵。

　　不长的即兴演讲结束了。

　　一片寂静。

　　吹牛吹过瘾的汪总亢奋劲过了，缩缩脖子，心底发虚，呃，兄弟们好歹给点反应吧？！

　　“啪！”“啪啪！”一记掌声，又一记……

　　哗哗地掌声如同突然惊醒的巨浪一般潮涌而来，在礼堂之中掀起汹涌的海啸。

　　更有几个兴奋的哥们拍手拍得手都痛了还嫌不过瘾，在底下吹着口哨大叫：“师兄，好样的！是男人！”

　　“纯爷们啊！牛！”

　　“汪总您公司还招人不？！给俺预留个名额吧！”

　　“师兄，你有对象没有？！”一个突兀的女声清脆地响起，众人一呆，大笑，气氛大好。当然，除了望着那恐龙妹妹不停擦冷汗的汪洋同学，他就纳闷了，怎么别人桃花运，到他这儿就整天吸引食肉类灭绝动物呢？！

　　校长笑眯了眼，众目睽睽之下将红色的毕业证郑重地交到汪洋手里。

　　汪同学鞠躬接过，一扯，不动，再扯，校长捏着毕业证一个标准微笑，面向观众仍是八风不动！汪洋怒了，跟您个老头子我比不了年纪还比不了力气吗？！呲牙歪嘴使劲一拉……

　　“咔嚓！”一声轻响，雪白的闪光亮过，汪洋眼前一阵发黑。

　　校长大人与“优秀”毕业生代表汪洋同学留下了“美好”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