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去的前夜（下）

　　老式的小楼里，次级兽油灯金黄色的灯光，像蜡烛一样只能照亮不大的范围，在那之外的，还是布满阴影的昏暗。<<>>爱玛愁眉苦脸的趴在灯下，面前摊开的书，页上有简单的插画，是在介绍一些常见的，喜欢与人类亲近的低级魔法生物。

　　本来这类知识爱玛并不排斥，她也非常高兴能多了解她喜欢的可爱魔物。亚戈逼她看书，她反抗不过就提出了学习生物知识。这同样是能用在以后可能的冒险生活中的知识，既然她自己答应了愿意学，亚戈自然会迁就她。可惜只翻开看两篇，小丫头就忍受不住了，如果都是插图或者生活习性介绍、性格介绍和食谱还好些，但这本书上只提了寥寥几句这类生物的生活范围与日常活动轨迹，剩余满篇都是对它们的攻击、防御的研究数据，如果碰到可以释放魔法的，一段段她不认识的魔法公式，更是嚣张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偷偷看看抬手捻灯芯的亚戈，又一次故作的重重叹了口气，开始找另一个不愿继续看下去的理由：“灯好暗哦，眼睛都看酸了，这样下去万一瞎了怎么办哟！”

　　亚戈不为所动，慢悠悠的说：“真要是瞎了，我以后学会光系魔法马上把你治好。”

　　“那……万一治不好呢？”她转动几下大眼睛，勉强找个借口又继续问道。

　　“治不好？”亚戈咧嘴一笑，惨白的牙齿冒着寒光：“瞎着总比你不懂得魔物的知识，贸然上去招来一个你惹不起的，反被它杀死的好。”

　　“我好怕怕哦！”爱玛翻着白眼儿，做出一副受惊晕厥的样子，哼了一声，小声嘀咕着：“本来灯就暗嘛！这样人家怎么看的下去，大坏蛋，就知道省钱买便宜的灯。”

　　“恩，我也想买贵的、好的，可那样的话我需要赶一天的路，去邻近的大镇买，你真是会心疼人啊爱玛。不过我不生气，因为你这是在合理的谋求更好的学习环境，我决定满足你。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亮点儿，去避暑的那小屋对着长明灯看吧，走，我带你去。”说着这话，亚戈就站起来，作势要拉她走。

　　“啊啊啊啊！”被逼急的爱玛使劲抓抓自己的头发，尖叫道：“死讨厌鬼，我看我看，我就在这看，行了吧？连个借口都不让找，再没比你更坏的了。”

　　亚戈笑笑，又坐了回去，他翻过手中薄薄的一张书页，慢慢体味着墨香。书中的知识他早就记住，但有时候就是这样，并不是记忆了就真是自己的，总感觉像脚踩在虚无中，害怕那一页页文字突然就消失在脑海里。只有厚实的书在手中，才会觉得自己记得的并不虚幻，很塌实。

　　这大概是他前世还没发现异能时，总是因频繁的病情而导致健忘留下的习惯吧！

　　他还在眯着眼睛出神，刚看没几个字的爱玛鬼点子又上来了，小丫头在整个下午和入夜的无数挫折中总算聪明了些，懂得迂回和深入敌腹，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哥，那个怪叔叔和舅舅什么时候出去的？”

　　被她唤回神智的亚戈，当然知道她又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放弃监视她读书，随口答到：“3点！”

　　“那怪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的捏？”这最后一个字的疑问，被她掐着嗓子说的奶声奶气，萌的不行。 .

　　“近4点那样吧！”亚戈想了想，家里没座钟，不太好判断。

　　“他回来，说舅舅在想一个人静一静，哦？”

　　“对。”

　　“嘿嘿嘿嘿！”爱玛扯开嘴角，露出小虎牙，努力皱眉毛挤眼睛，扮出一副阴森的表情，“几个小时过去了，舅舅还没回来。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舅舅，有什么事会需要他静一静就几个小时不回来呢？哥哥，怪叔叔是魔法师，舅舅只是个健壮的普通人，孤男寡女……不，大魔狼和小草羊单独一起，回来的只有大魔狼，小草羊去哪里了？”

　　“哈！”亚戈失笑，看着压低声音装神秘的小丫头，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为了不学习，能挖空心思到这份上，也算她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极限了。

　　但是他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疑惑也在心底盘旋不去，‘是啊，胡克那样一个粗线条的人，如果真像葛利忒说的那样，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自己已经通过了天赋的探察，在家不会多长时间了，按照胡克一惯的为人，在自己走之前，他应该不会再天天出去鬼混的。’

　　当然，爱玛搞怪说的那种可能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胡克这十年早就进阶大德鲁伊了，葛利忒那样一个中阶法师和他出去，还不知道谁是大魔狼呢！

　　亚戈敏锐的感官，觉得胡克需要静一静的原因，应该跟自己或克里恩家族有关。

　　这样想着，他手指轻轻扣击着桌面，终于还是站起来，拿起件外套准备出去。

　　旁边只是那么一说的爱玛，本来不指望亚戈会上心，还在企图思索出一个更好的理由，突然看到亚戈拿起衣服准备出去的样子，心里一凉，以为自己说的真有可能了。反正在她心里，瞧不起她的葛利忒可不是什么好人的。相比之下舅舅怎么说也和她有血缘关系，平时再不喜欢，也是亲人。

　　她急忙问亚戈：“哥，你干什么去，我说的……不……不会是真的吧？”

　　“没有，哪有那么离谱的事。”亚戈向她摆摆手，边开门边说道：“我只是去找找看看。”

　　爱玛站起身，不太相信的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坐下，好好看你的书，回来我会问你的，答不上打屁股。”

　　他这么说着，也没看爱玛的反应，就出去了。顺手带上的门，在“咣铛咣铛”的响声中撞了几下，屋里只有还愣愣站着的爱玛。

　　疑心了他反应的小丫头，天马行空的脑袋想来想去，越想越害怕，听过的恐怖小说主宰了她的思考方向，类似“杀人、弃尸、谋财害命”等等血腥的字眼充满了她想象中的情节。

　　终于还是没办法安下心，爱玛哆嗦着嘴唇，摸出锁，追到院子外，可漆黑的夜里哪还有亚戈的身影。她努力憋住不让自己哭，锁上门拔腿就往城堡那边跑——亚戈的教育在这一刻起到了作用。

　　小孩子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找大人……

　　…………

　　虽然夜黑的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已经影响对脚下是否有秽物或者不平地面的观察，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只是一团黑黑的影子，分辨不出什么。向屋后小池塘那边走没几步的亚戈，喃喃念了几个音节，一团魔法影象构成的太阳浮在他手心上。

　　0级戏法并不是照明魔法，这太阳只有微弱的光芒，还没有将要熄灭的兽油灯亮，但已可有一些光了。亚戈有着森林精灵血脉赋予的微光视觉，只要有微弱的光线，就可以勉强看清四周的环境，最起码不会再被绊倒。

　　他顺着池塘边，转过几圈，又去离池塘不远的，长满半人高野草的荒地看过。这些地方，都安静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在黑夜笼罩下，显得奇形怪状的草丛树木，仿佛一只只潜伏的怪兽，等待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可惜这站着的是亚戈，他虽然总是装作很有感情的样子，“腼腆、兴奋、高兴、悲伤”等等激烈的情绪，都是他在意识空间模拟出的虚拟感情，大概真正能出现在他身上的，只有“喜悦、好奇”了吧！

　　情绪不波动太大，是他早就有的习惯。

　　所以这能够使人恐惧的黑夜，竟然没进过他的眼睛。

　　停下脚步，映着手中小太阳微光的眼眸，向四周扫视一遍，才将目光望向小树林的方向。他想了想，还是往那里去了。

　　这个镇外的小树林，在很久以前还很大的时候，就是达苏奈家族的私产，原本是一个狩猎林，做家族春季狩猎用。在第一代的霍利兹时期，里面曾放养过很多的小型野生魔兽，虽然都是低级魔兽，但是已经价值不菲。后来达苏奈衰落，已经没有钱维持狩猎林的维护费用，只得趁着家族还有些私人武装，把那些魔兽全部抓起贩卖了，其中的幼兽是最值钱的，甚至卖幼兽的钱还为达苏奈家族支撑了一段时间。

　　最后，连林子也没幸免，狩猎林被渐渐卖去许多树木，规模越来越小，只剩如今的这片小树林。

　　走到小树林的亚戈，略微缓了缓呼吸，站在树林外，大喊着：“爸爸，你在吗？”

　　他可不敢进去，夏天的树林里会有些带毒的常见虫、蛇之类，目前他还没有什么超然的力量，被咬一口的话，虽然因为有着元素的保护不会丧命，但受苦可免不了。

　　刚喊三、四声，他灵敏的耳朵就听见里面有破空的风声，那是有人在高速的跃动。还在想着，一个高壮的黑影已经从一棵树上翻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只有踩到树叶的轻轻声响。

　　微光视觉里看到，来的确实是胡克，他在心里舒了口气。但是面部上，他却一副惊诧的样子。

　　胡克扭动几下骨骼，问道：“亚戈？你怎么到这来了？”

　　“你总是不回去，我有些担心。”亚戈低下头，腼腆的说道。

　　只这一句平常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胡克觉得今天听到特别窝心，他高兴的咧开大嘴，使劲儿揉了揉亚戈的头发，笑道：“傻小子。”

　　接着他小声的说：“不要告诉别人我能从树上翻下来，知道么？”

　　“恩。”亚戈重重的点头，适时的在眼睛里透出羡慕和崇拜。

　　终于可以在孩子面前露一把的胡克，现在相当得意，完全忘记以前畏首畏尾，害怕被孩子发现自己有超然力量，嘴大说出去，给自己惹来麻烦的担忧。他也知道自己没个正形儿，可哪个做父亲的不想自己在孩子的心中高大如英雄，今天总算了了这个心愿。

　　只可惜，孩子明天就要走了。他叹口气，把只到他腰高的亚戈抱起来，紧紧搂住，仿佛要糅进身体里。

　　“亚戈……”

　　“爸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爸爸只是想说，亚戈，你明天就要离开了。”

　　“离开？跟着施奈德爷爷和葛利忒老师离开么？”这样天真的问着，亚戈的眼睛里，银色的瞳孔外边儿收缩了一下，心里疑惑，怎么这么快就离开？

　　胡克对他的头发和额头使劲儿亲几口，似乎要补足以前欠缺的，又紧紧搂住他，迈开脚步就向镇里回去。

　　嘴里面，他也没有回答亚戈的疑问，只是絮叨的说：“你葛利忒老师说，学校很快就开学了，你们必须得赶快上路，才能有时间坐上这月的客车，不然就会耽误入学时间，到时学院可不会再收，只能等明年了。爸爸虽然舍不得你，可更不能耽搁你的前途。亚戈，离开的时候不要害怕，施奈德和葛利忒会照顾你的，你也记得要照顾好爱玛，知道么？等爸爸有时间了，会去看你的……恩，坏小子，你有时间也要记得来看我，不然小心我揍你……”

　　他的脚步很快，只没多少时间，就进了镇子，拐过几条巷儿，到了家门前。

　　放下亚戈，胡克不等满脸疑惑的亚戈开口，又飞快的抱紧他使劲儿揉了揉，狠狠亲了几口。正被胡子扎的生疼的亚戈，只感觉到脸上突然滴下几滴冰凉的液体，还没反应过来，胡克已经转身跑了。

　　那个壮硕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中，往日的潇洒放荡，今天看来却只剩下伤感的落寞。愣愣站在门前的男孩儿，伸手沾了点脸上的液体，在舌尖尝尝，很苦很涩，瞬间就从味蕾扩散到心里。

　　就这样呆呆的，他突然就想起了前世医院中，那两个带着哭腔，颤抖着手打电话的男女。想起了一遍又一遍整理包裹他的包袱，一步三回头的美丽精灵。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感觉，从胸中酝酿到鼻尖再到眼睛，只是一热，流下来了，经过嘴角的时候有和刚才一样的苦涩。

　　一个带些颤抖的温暖小怀抱，抱住了他。他傻傻的看去，是正在抽噎的爱玛，往日碧绿的那眼睛已红了，黑夜里都看的清楚。

　　她的后面，是泪人儿一样的阿米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