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雨夜搏杀（下）

　　邱飞听得分明，那是铁和尚的惨叫声，听起来就像是濒死的猛虎发出的嚎叫，夹杂着绝望、惊恐……

　　原本，他以为只是铁和尚不慎中招，接下来，他或许会听到铁和尚那熟悉的咒骂声、呼喝声，然而，他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以及同伴们的惊呼声。

　　数个呼吸！

　　尽然只是数个呼吸！

　　铁和尚那样的武功，仅仅只抵挡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便被人斩杀了，对面那家伙是谁？就算是薛恩华重生、飞龙再世恐怕也做不到吧？

　　薛斐！

　　那人一定是薛斐！

　　飞龙在单挑中被其干掉绝非谣传！

　　这样的地形，这样的环境，本方完全施展不开队形，只能在黑暗中和对方单对单地厮杀，薛斐武功如此之高，就算是自己和郑亚东冲上去，恐怕也抵挡不住，就这样僵持下去，败局已定……

　　怎么办？

　　不知什么时候，头上的斗笠被风吹掉了，雨水将邱飞全身淋个透湿，这会儿，他已然顾不上了，额头上，汗水直冒，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不比雨水少多少。

　　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解开这死局的办法。

　　“附近有比较空旷的地方没有？”

　　耳边响起了郑亚东的声音，声音压得比较低，急促、简短。

　　“有！往后三百步左右有一个空地……”

　　邱飞不假思索，快速答道。

　　“退！”

　　“什么？”

　　邱飞失声喊道。

　　退？这样的环境往后退，只能是一场溃败，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亡命奔逃，一大半的人都不熟悉地形，这一路奔逃下来，能够活下来的恐怕没有几个……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往后退却又能如何，一个个送上前去让对方宰杀？

　　随后，邱飞耳边听到了一阵唿哨声，那是郑亚东发出的撤退信号。

　　这声音刚刚入耳，邱飞忙转过身去，撒开脚丫子便向前冲去，他非常清楚，自己只要稍微慢一点，便会被从前面逃下来的人撞上，那些家伙已然被黑暗中的敌人杀得失魂落魄，这会儿，自己若是挡在他们的身前，多半要吃刀子。

　　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在黑夜中响了起来，伴随这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时有人踩空摔倒在地，被身后的人追上，那些人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于是，黑暗里又传来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以及人们垂死挣扎的呻吟声。

　　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邱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雨水随风迎面扑打在脸上，像是有谁在拿着一大把的黄豆掷他一般，那滋味并不好受。遇见有人阻路，邱飞的应对非常简单，挥刀砍杀便是了，那些家伙是谁？郑家的人、还是他的手下……他一点都不在乎，谁叫他挡了邱大爷的路，活该倒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很快，邱飞逃到了那个空旷的地带，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口哨声，那是郑亚东在喝令大家停止逃跑，向他靠拢，列好阵势，以便重振旗鼓，随后逆袭黑暗中隐藏的那些敌人。

　　邱飞并未停下脚步，他仍然继续向前跑去，道路宽敞了，挡路的人也就少了，他也就跑得更快了。绝大多数人都采取了和他一样的选择，继续逃跑，没有停留，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邱飞的手下，虽然，他们晓得这口哨声的含义，只是，要让他们这些被杀破了胆的家伙听从这号令，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郑家残存的护卫中，倒是有一些人停了下来，只不过，他们根本站不住脚，很快便被逃跑的人裹挟着继续向后方奔去。

　　重整旗鼓？

　　笑话！

　　在邱飞看来，郑亚东的选择完全不切实际，不过是无法面对失败而已，败就是败了，这会儿，应该想想该怎样逃生，只要人活着，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那片山道上，应该躺着好几个自己的手下，如此，自己和薛斐也就没有了转圈的余地，今夜一过，双方便是生死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务之急，是逃回去纠集人手，只要还掌握着薛家寨的护卫队，就算是撕破了脸也不怕。

　　邱飞相信，薛斐再是武勇过人，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这只是邱飞的想法，成与不成尚未可知。

　　郑亚东却知道，自己留下来迎敌的这个选择一定不靠谱，之所以如此做，不过是求死罢了，若是能够多杀几个敌人便是赚到了。因为他明白，自己若是战死在此，家人还会受到家族的供养，不然，就算他有幸逃得性命，回到安远堂也是死路一条，并且，家人还会受到连累。

　　风仍然是狂风，雨依旧是急雨，郑亚东孤零零地站在了黑暗中，偌大一片空地，只有他一个人，同伴们，已然远去了。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来了！

　　郑亚东深吸一口气，抽出了横刀，刀尖笔直地指着前方。

　　这个地方和先前发生战斗的那条山路不一样，那个地方，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里，却不是全无光亮。站在此处，能够瞧见远处的薛家寨，那里，仍然灯火通明，从那边传来的光亮虽然极为微弱，却也能让人朦朦胧胧地分辨出一些物事，比如树、比如灌木丛、比如人……

　　一群人鱼贯着走了过来。

　　是的，他们在慢条斯理地走着，而非奔跑，也就是说，即便在黑暗中，这群人仍然保持着队形。

　　郑亚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随后，他踏出一步，挡在了那群人身前。

　　薛斐停下了脚步，居然还有人阻路让他觉得很是意外，说起来，今天晚上还真是意外连连。

　　薛家寨并非像秦家寨那样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寨，它实际上分成了两部分，主寨依山而建，在河川两侧，在田野旁、在树林边散落着一些房屋。初来的流民是不能进入主寨居住的，那些房屋便是他们临时的家。经过一番甄别，证明他们没有问题之后，他们才会被薛家寨纳入体系，有的会留在主寨，有的则迁移到其他寨子去，若是人数众多的话，薛恩华会帮助他们修建一个新的寨子。

　　郑亚东等人便住在临河的一处院落里。

　　薛斐晓得邱飞等人在以荥阳郑的名义游说那些族老，有些老家伙动摇了，于是，他和徐世绩决定夜袭那个院落，将郑家来人全部斩杀，免得那些老家伙胡思乱想。不想，郑亚东等人有着同样的打算，恰好也是决定今夜去袭击徐世绩。

　　于是，两路人马狭路相逢，这就厮杀起来。

　　郑亚东，邱飞，铁和尚三人位于队伍中段，薛斐和徐世绩则位于队伍前列，两方在狭窄的山路上相逢交锋，那样的地理条件，以薛斐和徐世绩为尖刀的薛家人本队自然大占上风，也就势如破竹，一路平推了过来。

　　待铁和尚冲上前去，已然晚了。

　　就算拼杀了一炷香的功夫，薛斐的力量仍然不比他小，何况，还有彼此熟悉的同门师弟徐世绩持着长矛在一侧偷袭，铁和尚又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脚下的环境，于是，他很快便悲剧了。

　　之后，郑亚东一方就崩溃了。

　　薛斐并未带着大家向前冲锋，黑灯瞎火的，撒开脚丫子往前跑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眼前这种环境，薛斐不相信对方带头的人还能将溃散的队伍重新聚拢起来，向本方发动逆袭，所以，他仍然和徐世绩位于队伍前方，缓步向前，一路平推过去。

　　不想，竟然有人孤身挡在路前。

　　“阁下便是薛斐？”

　　雨水像一条条的珠帘横在眼前，郑亚东只瞧见一个人影从人群中行了出来，他扭动手腕，举起横刀，将刀尖对准那黑影，大声说道：“可敢和我一战？”

　　“大郎，没有必要？”

　　徐世绩在薛斐耳边轻声说着。

　　薛斐笑了笑：“我和这厮打过交道，看在这厮这份胆气的份上，成全他吧！”

　　说罢，他向前踏出几步，离郑亚东还有七八步远时停了下来。

　　徐世绩不认为这挡路的家伙是薛斐的对手，也就带着人从他身边跑过，绕过郑亚东朝邱飞等人逃跑的方向追去，郑亚东有心想去阻挡，不过，薛斐就站在他面前，压迫感十足，他不敢挪开步子。

　　“飞龙真是你杀的？”

　　“如假包换。”

　　郑亚东深吸了一口气，将刀收了回来，双手虚握，低喝了一声。

　　“来吧！”

　　刀尖斜斜向上，和几步外薛斐的面门形成了一条直线，郑亚东脚下踩着小碎步，以薛斐为中心，绕着圈子，雨水打落在刀身上，郑亚东全身上下，包括握刀的手指不住地往下流淌着雨水。

　　薛斐单手持刀，刀尖向下，贴着大腿垂下。

　　郑亚东绕到了薛斐身后，薛斐并未随着转过身来，仍然望着前方。

　　“呔！”

　　郑亚东大喝一声，猛地向前跨出两步，举起横刀，便要直劈下去。

　　薛斐仍然没有回过头。

　　郑亚东这势头十足的一刀不过是虚招罢了，并未真的劈下来，他虚晃了一下，稍稍变换了一下位置。

　　这真的是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吗？

　　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郑亚东转个圈，回到了当初的位置，既然耍那些小花招无用，那就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吧，使出浑身解数，如此，仍然命丧黄泉也甘心了。

　　“来吧！”

　　郑亚东大喝一声，随后从腹腔发声，发出一声怪叫，踏着小碎步朝着薛斐奔去，刀锋夹杂着雨丝匹练一般当头斩下。

　　与此同时，薛斐也迎面冲了过来，脚踩在雨水中，身后溅起了一溜水花。

　　刀光一闪，无声无息。

　　两人的身形交错而过，向前急冲了数步之后，几乎同时停下脚步，两人背对背站立，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发出咕噜一声，身形摇晃了一下，颓然倒地。

　　另一个人回过头来，脸上无悲无喜，正是薛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