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念之间
替嫁医妃 | 作者:沐雅 | 更新时间:2019-06-06 14: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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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五十三年冬月。大雪整整下了三日,未曾有一刻缓释。
三月前敌国屡屡来犯,抚远将军云璟尤率六万云家军,赶往前线御敌,却节节败退。
短短数月,敌军已攻下数座城池,直逼到了皇城脚下,一向繁华的帝都此刻也已一片萧条之色。
全天下看这一场仗犹如看笑话,背地里都在猜测这破落的城池还能撑上几天。
国主赵公昏庸,靖国气数将尽也早已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
只是,到底……可惜了抚远将军云璟尤一门忠烈。
“砰!”的一声巨响,雕花的房门被大力撞开。
云卿猛然惊醒,从锦被里爬起来,茫然的瞪着眼看向门口。
黑暗中,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大步朝她走近。她神智还未清醒,已被那人粗鲁的从床上拖起。
刺骨的冷风从门口吹进来,云卿不由打了个冷战,人也清醒了几分。看清楚来人,她有些错愕的张大了眼睛:“爹?这是怎么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唯一的女儿,云璟尤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分不舍,伸手拽住她细小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拽起,大步朝外走去。
小小的身子几乎腾空,云卿一张小脸瞬间疼的皱在了一起。不由微微挣扎:“爹……你要带卿儿去哪?卿儿疼……”
云璟尤没有回答。脚下的步子却更快了。
屋外大雪未停,云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刚一出门就冻得直哆嗦。
“唐琪!”一声轻呼,一道高大的身影踉跄的冲了过来,那人看了看云璟尤,又低头看了一眼云卿,哭声道:“将军,人就要来了……”
“什么?!”云璟尤虎躯一震,攥着云卿的手也无力的松开“竟这么快……”
“将军……怎么办?!”唐琪紧张的看了看自家将军。黝黑的脸上满是惊慌。
伸手扶了扶额角,云璟尤摆了摆手“容我想想,你先去门外看着。”
“将军……是!”唐琪一拱手,转身便朝门外而去。
云卿捂着自己的胳膊,也抬起头张着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张略显疲惫的脸,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她记得父亲是早上被皇上召进宫去的时候还是英武非凡,不过短短一日间,他的神情却似乎一下老了十岁。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爹……”怯怯的唤了一声。云璟尤回过头,看着自己不过八岁的女儿,一双虎目溢满了泪,手掌抬起,紧紧抱住了他唯一的孩子。
云卿窝在云鼎怀中,眨了眨眼,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心中想着一定发生了什么,咬了咬唇角,她开口问道:“爹,是不是城门守不住了。我们的国,我们的家要没了?”
云璟尤心中一颤,闭了闭眼,重重叹息“卿儿,爹对不起你,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云卿抬起脑袋,看向云璟尤,小声道:“爹,你不照顾我是不要卿儿了吗?”
狠了狠心,云璟尤放开怀中的孩子,哑声道“卿儿,城门是守不住了,我们的国,我们的家就要没了。爹是靖国的将军,国破身死。但是爹不能带你一起,你跟唐三叔走,你要记住,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日后,我云家掌管的上古玄铁在谁手中,谁便是破我国灭我家的仇人。你一定要记得。”
听完,云卿咬着唇,猛地抱住云璟尤的腿,大声哭起来“我不要……爹,我不离开你,你不能把我自己丢下来……”
“云卿!!”云璟尤咬牙抬手将抱着他腿的女儿推出去,怒声道“你难道想让爹死不瞑目吗?”
“爹……”
“不得多言!!”说罢,抬手拽出腰间的一把匕首,塞到云卿手中,道“这把匕首里有关上古玄铁的秘密。卿儿,要好好保着它!”
“爹……我不要……我不怕死,我只怕爹离开我!”云卿憋着眼泪,咬着唇角,冻得通红的小手却不肯接过那匕首。
云璟尤剑眉紧皱,大手拽过那小手,将匕首强塞在她手中,站直身子,高声喝道“此刻不许在说话,唐琪!!”
唐琪自门外奔来,高声应道:“末将在!”
“你带小姐速速离开。”
唐琪愣了愣,目光触及到自家将军的眼神,心中一紧,低声道“末将领命!”
一拱手,转身抱起云卿就要离开。
云璟尤突然叫住他:“唐琪!”
“将军还有何交代?”
云璟尤看了一眼他怀中咬唇哭泣的云卿,心中悲痛万分,不由闭上眼眸,道“替我照顾好卿儿。”
唐琪俯下身子,肥胖的脸上满是凝重“将军放心,唐琪就是死也会护得小姐周全。”
说完,抱着云卿朝府外奔去。
云卿被死死抱住,回过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爹……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世上,爹……”
暮春的雨无休无止。
连带着山间的石板都被冲洗的极干净,风一吹,微凉的雨丝似乎还掺杂着隐隐的桃花香。
雾雨岚岚的山间,一名女子,红衣红裙,撑着一把素色的孟宗竹纸伞伫立在那青石阶上一动不动。
她似乎在那站了很久了。裙摆已经湿透。
但她好像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雨,下的越发大了!”轻佻的声线在山间响起。
一双青锻绣暗花的靴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淡雅的茶香飘入鼻中。
红衣女子身子动了动,握着伞柄的指节有些发白,怔怔地看着那双靴子一点一点朝着自己靠近。
忽然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心底似乎有一根线在被无情的拉着。疼的她不住的颤抖。
一滴冷雨落在她的眼中,引起针刺般的疼痛,然后又是一滴。暮春的雨绵绵的下着,带着冻骨的寒意。
原来,她的伞掉了。
“为什么?”她轻语,抬起迷茫的眼看向台阶上的来人。
那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抬头时,露出一双清冷的修长眉眼。那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他淡淡的看着女子,修长的指,自刺着暗纹的袖中伸出,攥着那伞柄,声音清冷的像从山坳间流动的泉,他道“你可知道知道我并不想再见你。”
烟雨霏霏,层层雨水打得女子几乎睁不开眼睛。隔着一层台阶,她没有接那把伞“你恨我?”
男子没有回答。
“不想见我……”女子垂下头,额头上的玉环却越发清亮。只消片刻,她又抬起头,唇边挂着一抹惨白的笑“北堂幽,其实,你应该恨我的。我负了你……”
北堂幽垂眼定定看着她,墨色的眸子因淡漠而冷清“雪千媚,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你与我不过是相互利用,如今万事已成定局,你我本就再无瓜葛。”
“你恨我,所以说这些话来冷我的心,我都知道。”她顿住,抬头看着他,又开口道“我从小到大,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可是现下,我后悔了,你……”
“够了!”北堂幽打断她,看着她眼底的狼狈,抿唇笑了“这些话,我已经不想在听到了!”他靠近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针,看不见,却刺人心生疼。
他说“平幽谷里出来的杀手,这身份你自己莫要忘了!”
她只觉心尖突然被什么狠咬了一口,脚下一软,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幸而北堂幽伸手拽住了她。
他嘴角带着讥讽,眼睛盯着她雪白的脸颊,冷笑道“苦肉计?你的手段越发下作了!”
这一刻,她猛然觉醒。伸手推开他,不顾仪态,蹲下身紧紧的捂住胸口,良久,她突兀的笑了一声“北堂幽,我是个杀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在这个世上,你又对得起我多少,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抬手挡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滑落,声音却极力的稳住“可有些人,一旦遇见,便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魔障。北堂幽,你就是我的魔障。你知道吗?我下作,是啊,我果真下作了!”
烟雨不停,山间静寂空旷,只能听到细雨敲打树叶,像有人在轻声叹息。半晌,北堂幽伸出手,声音在山中低低响起“离开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呐呐道“北堂幽,究竟是我负了你,还是你对不起我?”
他看着她,眼底越发漆黑。
她站起来,眼中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澄净“可是北堂幽,若是我们两不相欠,我只想问你一句,当日在云烟楼阁上你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你可真想要娶我为妻?”
“雪千媚……”良久,北堂幽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叫人听清“当日的话,不过是你我场面上的玩笑,怎么?你当真了?”
她身子有些发抖,却极认真的点头“是啊,我当真了!”
又是一阵嗤笑,转身欲走。袖口却被一双冻得发红的手拽住。
“北堂幽……”
他偏头看着她,一双上挑的凤眸带着点点玩味,笑道“雪千媚,我给你机会,上古流传下来的千年玄铁,可以打造一柄绝世神剑,可是却无人能够炼化它,你若铸的成,之前的事情,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雪千媚抬起头,惨白了脸,好半会儿才问道“你……你说什么?”
“你费尽心思出现在我身边,不也是为了要得到那块玄铁铸成皇者之剑?”他讥讽的笑了笑,一双凤眸微微挑起“怎么?办不到?”
她倒退一步,藏在袖中的手指陡然攥紧。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北堂幽笑笑转身欲离开。有些事,有些话,已经毫无价值了。
“等一等!”
慌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北堂幽顿住脚步,却未回头“怎么?你还想说什么?”
“北堂幽,我问你,如果我当真把上古神剑铸成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北堂幽兀然转过头,满是嘲讽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雪千媚,你果真是不自量力。”
她垂下头,不自量力这个词天生就是为她准备的,从小到大,她从没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可是现在,她想拼一拼。
“那是我的事,你只需回答我,你会不会……”她抬起头,满是固执“会不会原谅我?”
“真的把剑拿到我跟前再说吧!”
“好!北堂幽,你等我三天,三天后,你在这里等我。我会把剑带来的!”说完她已转身绝决的走下台阶。
北堂幽,天上地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为你拿到。
哪怕你要那千年玄铁铸造的神剑。
哪怕,铸剑之人需以身祭炉。
哪怕,我死,我定要为你拿到。
烟雨岚岚,自此以后便是两重世界。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渐渐隐于山间,北堂幽只是略略仰起了脸,看向那山边的桃花树,风雨无情,花残败。执念,注定毁天灭地。
风乍起,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雪千媚回过神的时候,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被黑子吃了大片,愣了愣,她的目光在北堂幽脸上细细打量,良久,淡淡道:“你赢了!”
北堂幽抬头,目光对上雪千媚清冷的眉眼,笑了笑:“你不专心!”
雪千媚眸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伸手将自己的棋子捡干净,才低声道:“北堂公子棋艺精湛,千媚不过略通皮毛,自然赢不过。”
白皙的指尖划过棋盘,北堂幽垂眼观赏,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你的棋艺不错,只是有些急躁。”顿了顿,他侧头看了看楼下的舞姬,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早知道就不该赢你,外边如此冷,醉花庙离这里有一里多地。此番出去怕是要冻坏身子……”
他生的俊美,一双眼睛狭长,上挑,半开半阖中透着一股邪气,可尽管如此,他说出这话来,也让人觉得他没有恶意。
雪千媚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唇,白皙的指尖拂过鬓角处的玉簪,抬头道:“愿赌服输的道理,千媚从小就明白。更何况只是去醉花庙买壶酒。这种小事,没什么好推脱的。”
灯光在她脸上轻轻笼上一层温润的色泽,像一尊上好的观音雕像。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带着淡然的静谧之色。目光流转之处似乎有看破世事的苍凉。
那是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姿态。
北堂幽的目光自楼下收回移向她精致的脸庞,脸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她“我以为云烟楼里的女人都娇柔的需要人疼,却不知道还有你这般好强的。”
雪千媚似乎想了想,伸手托著腮,淡淡的看着他:“你觉得似我这种青楼女子应该是哪般?”
北堂幽端起茶杯,看着上边飘着的两片毛尖:“你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模样看起来似乎真有几分好奇。
他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修长的凤眸带着点点别样的光:“像你这般的,应当被我娶回家去,好好的藏起来。”
如此大胆的言语,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听起来却丝毫没有轻薄之意,雪千媚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便偏头挣开了他的手,清冷的嗓音轻的似乎能滴出水来:“北堂公子又说笑了不是。整个大舜北堂世家最为繁盛,堂堂北堂世家的少主怎么能娶青楼女子呢?”
北堂幽唇畔笑意渐盛,俯身到她耳畔:“我说可以的,便是可以!”
此时楼下一曲乍停,叫好声四起,淹没了他的声线。但是雪千媚皱了皱眉,偏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转换了话题:“北堂公子应该是想喝酒了,千媚这就去买!”
拉开两人的距离,雪千媚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转身朝外走去。
北堂幽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唇畔不由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
冷风寒雪,街边的商铺全都生生怕了这寒意。皆关紧了店门。雪千媚一身红裙,摇曳的身姿融在一片白雪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冷风扬起的雪花落在她的眉角发梢,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柔和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看着这恹恹的风雪,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曾经的旧事,也是这样的天气,她躺在雪堆里看着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将她的一切吞噬,然后她咬着牙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能死!
如今她活着,活的好好地,这是天意。
还能再遇上北堂世家的人,那么就更是她的造化。
耳畔还萦绕着北堂幽的话语。
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上扬,他说娶她,那么她不介意嫁给他。有些事,不管隔了多久,她终究要弄清楚。终究也要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她走了很久,终于到了一间店面前停了下来,仰首看了眼门口的匾额,
“重紫。”她突然启唇,声音不大,但在这空荡的街中却格外清晰。
“喵……”伴随着一声猫叫,一道黑影已从高耸的屋脊上翩然而下。
“参见楼主!”来人离雪千媚一尺屈膝跪在地上,从她身上打湿的模样看来,她似乎在这外边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