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斗 （下）

　　苍鬼被三具死尸蟒蛇一般的牢牢缠住，海德的一双手臂也被从苍鬼胸膛内再生出的肋骨紧紧锁住————两人都被对方牢牢的困锢住了，但是相对而言，苍鬼内脏破烂的伤势远远要比海德仅仅断了一双手臂要严重得多。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由于脑部和内脏连续遭受毁灭性重击的原因，苍鬼伤势愈合的速度已不似适才那般迅速了。

　　但是不知为何，脸色惨白的苍鬼，眼神中的苍芒里，居然浮现出一种扑蛇人将用砍刀斩掉狡猾毒蛇头颈前的一瞬，才会有的神采。

　　很显然，海德也感受到了这份危险的气息。

　　但他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苍鬼那刚刚开始愈合的胸口便突然、兀然的裂开了，一道红色已迅雷一般的从苍鬼胸中射了出来，海德只觉得眼前一暗，紧接着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事物，瞬的全都变成了这种暗艳的红色。

　　————从苍鬼胸中射出的一道暗红色的光，而是一道激迅无比，且浓艳到暗红色的血柱！

　　苍鬼的血其实是一种活物，它能够潜入敌人的身体内部，控制身体里所有的液态有机物。并在苍鬼的意志控制下，从内部任意将敌人身体摧毁、炸裂成无数碎片。

　　苍鬼的血，一滴便可杀百人。

　　这道炮轰出一般的血柱，威力更不止是其千倍。

　　血柱却没有直接击向海德，它从苍鬼胸**出的一瞬便像雨伞一般的膨的膨胀张开，将海德的身体包裹其中。海德只来得及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的颜色，包裹住海德身体的血便瞬化成无数细利的血虫，猛地钻进他的身体中。

　　一滴也没有不剩。

　　一声嚎叫，海德那高度硬化的金属躯体瞬间变回了原本的肤色，他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布满针痕的肌肤凸起一个个肉苞，每一寸都有着无数蛇虫般的活物剧烈蠕动着，像是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一般，恐怖异常。

　　这是因为那些血虫，正在吞噬、咬碎、破坏海德的每一根筋肌、内脏。

　　海德的嚎声中，苍鬼将用来锁住他的肋骨缓缓收回体内，丝毫没有向海德看去一眼，便转身离开。

　　因为他知道，在下一瞬他的敌人便会在灿烂的血色焰火中爆炸，变为一堆连根指头也找不到的肉碎。

　　就算海德没有任何痛觉，即便他有一百条性命，炸成了碎片之后也再也活不了了。

　　这样的一幕他已经看过了千百次，此时他已经没有兴趣去观赏了。

　　战斗结束，苍鬼眼中的苍芒暗淡了下来，银焰般的发色也失去了光彩，他已经没有了半分杀气，而变回了那个憔悴、疲惫、消瘦的大男孩。

　　他步履蹒跚的向门外走去————每一次战斗都会使他疲惫不已，这一次更是如此，大概是因为这次受到毁灭般的伤势过多的原因，而为愈合消耗了过多的体力罢。

　　酒馆中灯光仍是亮着，同他踏进这座小酒馆时一样，但当初在这小酒馆中欢笑的人们已经全都不在了，几具辨不出人形的尸体。

　　那个被他救了性命的酒店老板，也不知了踪影。

　　门外的夜色飘着淡淡血腥味，他不由将瘦削的身体在褴褛的衣衫中缩了缩，伸手推开了酒馆的木门。

　　但就在他还未踏到夜色中，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僵硬、冰冷的声音：“你到哪里去？”

　　这声音使苍鬼一惊，猛地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身体如尸体一样僵硬的男子，正立在他的身后，用一双干瘪果核般的眼珠森森的望着他————像是毒蛇看着猎人的手指，从自己隐藏着的毒牙上划过一般的神色。

　　这个男子正是海德。

　　他非但没有炸成连指头也找不到的碎片，却便是连一根指头也没有损少。

　　看到苍鬼的愕然，海德脸上浮现出一个僵硬且诡异的笑，道：“你是否记得我已经说过，我有九条性命？”

　　苍鬼盯着他好一阵儿，才道：“记得。那又，如何？”面前的杀气迫使他眼中的苍芒重新点燃，但不知如何却不似适才那般的烈烈了。

　　海德一字一句的道：“我忘了告诉你，我每一条性命都拥有一种不同的力量。”

　　苍瑰了皱眉，没有说话。

　　海德盯着苍鬼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这九种力量其中有一种，便是前任玉衡将军，巴利高烈的力量————‘涸’。虽然我的‘涸’力远远及不上巴利高烈那足以将草原‘涸’化成赤地沙漠的地步，但是也能做到枯涸所有液体的程度。”他两颗干枯的眼珠如同蛇牙一般的咬着苍鬼的目光，缓缓的道，“所以，你的血液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苍鬼惨白的脸色立刻变得粲白，因为他知道海德所说的是真的————他的那些作为武器的血液，已经全然蒸发一般的不见了。

　　海德的体腔竟然像是渴极了般的戈壁沙漠一样，将他所有的血液尽数吸收了！

　　————他究竟是谁？

　　————他为何会有这种身体？

　　苍鬼也不免有些惊愕，但是这一瞬，海德已再次化成超硬度金属躯体，猛地一腿向他极速扫了过来。

　　攻势更猛、更烈、更疾。

　　而且不知何时那条猛扫过来得的腿瞬得起了变化————扫来的一侧居然变成寒气逼人的锋刃，而他的这条腿已经没有半点腿的样子，完全是一柄大到骇人地步的巨型利斧！！

　　以这一斧的来势之猛之利，要是着的中了，便是两头野牛也能毫无阻塞的拦腰斩断。

　　苍鬼的身体虽然连垂死的重伤也能瞬间愈合，但是如被斩成两段的话，再强的愈合能力也许也救不了性命。

　　苍鬼没有如寻常一般的迎着利刃前冲，而是疾退。

　　巨斧寒光一闪，苍鬼便箭一般的向后射。

　　利斧自然劈了一个空。

　　但奇怪的是，海德站在远处，丝毫没有追赶的意思，只是森森的望着飞退的苍鬼。不过那眼神分明和毒蛇吞噬猎物前一刻的神采一模一样。

　　苍鬼自然没有看到这种眼神。

　　他只是飞退。

　　————不过并不是逃，而是寻找杀敌的时机。

　　敌人强大的杀气，已经再次将他那毁灭一切的苍茫战意给激起来了，苍鬼的一双眸子以及一头银发，再次燃起了苍银般的火焰。

　　但是毫无征兆的，苍鬼飞速后退的身体却突然停住了。

　　因为至少有十把生着倒刺的利刃，毫无征兆的刺透他的后背，从他的前胸穿透了出来。

　　苍鬼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自己胸前透出的那些利刃，身后一个冰冷声音缓缓说道：“这是‘千身’，我九种力量中的一种。虽然我做不到身化千重，只能做到以一化十，不过，看起来对付你也足够用了。”说话的人在苍鬼背后，便是他用指端长出的利刃，贯穿了苍鬼的身体。

　　苍鬼的胸背以及四肢关节全都被利刃贯穿，这种伤势虽然无法对他造成任何障碍，但是每一根利刃都生有无数倒刺，这些倒刺被苍鬼瞬间愈合的伤口深深埋在身体中，使他像是一只吞了鱼钩在口的鱼一般，每一动都会带来要命的撕裂剧痛。

　　即便再坚强的人也会被这种巨痛痛到丧命。

　　但是他不是人，而是鬼。

　　苍鬼。

　　痛到浑身颤抖的苍鬼猛然回身一拳，向身后海德的头颅击去，而那海德显然未有料到苍鬼还能挣扎，被这一拳打个正朝，立时翻身到地。苍鬼嚎叫着用手撕裂自己的身体，将一根根刺刃从身体内生生抽剥出。

　　这种痛苦更倍于适才的痛感。

　　但是随着这种极度痛感一并的，他脑中却再次闪现出那个不知名字女孩的影像。

　　而且，比刚才的更加清晰了。

　　苍鬼不知不觉地在这种极痛得感受中，极力追寻起回忆的线段。

　　但他忘了，自己的敌人不止一个。

　　不知何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海德已悄无声息的立在了苍鬼的身前。当苍鬼嚎叫着将最后一根刺刃从体内抽出时，一柄巨型的利斧也无声无息的疾速劈向了他的头顶。

　　待苍鬼醒觉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来得及稍作躲闪，利斧却已势如破竹的当胸劈入，毫不犹豫的把他的身体斩做两段。

　　皮肤、筋肌、骨骼、内脏、中枢神经……全都被这一斧斩断。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生命也无法继续了。

　　不过苍鬼身体的特质性，却在任何生命之外。

　　他被斩成两段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但转眼间断口处的筋肌竟然生出无数虫子一般，疾速蠕动起来，急速簇拥着生长、延伸，从断口两端生长出得肌条碰触到，便连接到了一起。

　　苍鬼的身体巨颤着，承受着这种无上的剧痛，看来在这种强大到恐怖的愈合力的作用下，身体被斩成两段居然也能愈合，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海德森森的注视着苍鬼身体的断口，嘲弄般的道：“果然是不死之身，的确是很有趣的体质。不过，我倒是想看一看，你得不死之身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他没有半秒的丝毫停顿，突然举起双拳全力猛地砸降下来。

　　他的双拳在空中已变成两柄生满了利刺的巨大铁锤。

　　巨锤暴雨一般的砸在苍鬼还未来得及愈合的身体上，一连串令人作呕的闷声在苍鬼身体上响起，就像是一百个老化的轮胎受不了酷暑高温，一连串澎然爆开的声音一样。

　　苍鬼身下的地面全然粉碎，木石砖屑碎片漫天飞舞，整座酒馆一连串颤抖之后，也终于倾塌。

　　而它们所承受的只是从苍鬼身上受的重击的余波而已。

　　海德全力重击的所有力量全部被苍鬼的身体承受了。

　　巨力下，他还未来的及复原的身躯勃然爆裂了，而且内脏全都被挤爆，击碎。像是个充太足气的大气球那样的破裂。

　　就像是他千百次使别人的身体爆开那样。

　　几乎使他失去意识的前所未有的剧痛中，那个女孩的身影经史无前例的清晰起来。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苍鬼无声的狂吼着，和痛嘶混合在了一起。

　　女孩的影像只是清晰了一瞬，便就再次的模糊了，就像是被埋入重涡一般。

　　————你……不要走……

　　苍鬼惨嘶，却发不能出声音。

　　直到海德一双手化作的铁锤震得发麻，他才停下了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苍鬼破碎的躯体和内脏居然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复合，那些支离破碎的骨肉碎片，也似是爬虫一般，向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迅速聚拢，然后再长愈一起。

　　看着这一切，海德眼中闪过一丝妒意，缓缓的道：“这就是‘原石’的力量么？的确很有趣。”他脸上那些针痕齐齐一跳，像是一个狞笑,“那么，就试一下这个如何？”话音未落，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赫然从他的身体中“走”了出来。

　　走出的这个海德端详了苍鬼片刻，突然伏下身将手掌按他的胸上，喝出一个字：‘涸’

　　————‘涸’！

　　能枯涸一切液体的力量！

　　瞬间，一种奇怪的声音便在苍鬼体内响起————嘶嘶嘶嘶嘶……，像是无数小蛇在扰动舌信一般。

　　苍鬼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而那些急速愈合的伤势，却突然停缓了下来。

　　因为蕴含着苍鬼身体的本能之力的‘血液’，再‘涸’力的作用下，急速的枯竭了。

　　海德显然注意到了这种情形，狞意在他僵冷的脸上越来越明显，他大了一声，“涸”力全力施为。

　　苍鬼身体颤抖更剧，愈合完全停止了，身体的碎片也停留在原地，和所有死肉没有任何的区别。

　　生命力正迅速从他身体里流失出去。

　　直至干涸。

　　遁藏在他身体深底未知处，且一直支撑着他生命的力量，被一种更蛮横的力量生生抽夺、剥离、阇裂开。

　　这种蛮横的力量便是死亡。

　　意识渐渐模糊中，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生出————这种生命从体内迅速流逝的感受，是他曾经有过的经历。

　　————那是……那是……什么时候？……

　　他用尽最后的念力，抓住这一段记忆的线段，突然，临近死亡的痛楚使他脑中的迷雾拨开了少许。

　　那个女孩的影像再次清晰地在他脑中出现，比任何一次都更要清晰。

　　————他看到，那女孩脸上竟是一幅心碎到另他心碎的神情……

　　————他感到，那女孩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感到她温柔的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俯下身子，感到温柔的把唇和他冷却的嘴唇，轻轻的贴在一起……

　　————他听到，那女孩轻轻的、温柔的在他耳边说：“……初雪……我的名字，叫初雪……”

　　……………………………

　　苍鬼突然痛吼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了。

　　他突然清醒过来，所有失去的记忆蓦的全都出现在脑海中。

　　不是由于身体粉碎的痛处，而是生命深处被撕裂的那种裂痛。

　　他终于流血了。

　　千次战斗中从未流过血的鬼，终于流血了。

　　那些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血液爆出一大团耀眼的嫣红，从苍鬼那像被打碎的身体中激将而出，迫溅在空中，再哗然跌下。不但爆裂的躯干大量出血，他的耳、鼻、口中，也霎的呕出、喷出、激出凄惨的血。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他突然嘶鸣了出来。

　　不是从早已碎粉的盒鸣出，而是撕心裂腑所发出的声音：“初……雪……”

　　不过已经迟了，死亡已经将他牢牢笼罩住。

　　而且笼罩住苍鬼身体的不光是死亡，更有随即而来的海德那所凝全力轰下的巨锤。

　　苍鬼的身体，像是一个装满了红色颜料的玻璃瓶般的破碎。

　　四溅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