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幅州

　　“这里空气不太好，但夜里也挺暖和的，能住的惯么？需要什么就说一声，我马上就会派人送来的。”他语气依旧温良如常，带着几分谦然，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全身捆满了锁链的囚徒，而是一个被请来的客人一般。

　　小乞丐埋在乱发从中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但从他紧闭的口中却发出咯咯的切齿声响。

　　“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但也是为了防止你自杀。”洪荒望着小乞丐身上的铁锁链，不理会这种刀锋一般的目光，缓缓在一个石凳上坐下，微笑道：“请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小乞丐冷声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么？”

　　洪荒淡淡一笑：“我到这里来，一来是看看你的近况如何，二来是有事情想请教。”

　　小乞丐一字一句的狠声道：“滚出去，你不会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你最好赶快杀了我！”

　　“你误会了，”洪荒摇了摇头：“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杀任何一个人，自然也没想过要杀你。我只不过想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商量一下如何进行互惠的合作罢了，但是，唉！”他无不遗憾，且有些无辜的叹了一口气，“但是你们的那些人好像都不愿与我心平气和的谈话，反而向发动我攻击，所以我只好……”

　　“所以，你只好将我们一千二百七十三个人全部都给杀了，是么？你们这些恶魔！”小乞丐的声音在颤抖，眼中却好像要喷出火一般的。

　　“抱歉，不过也不是全部，你不是还活这么？”虽然说着抱歉，但洪荒微笑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谦然之意：“其实我也已经给你们机会了。我想我已经做的足够宽容————如果发现你们这个秘密分部的是其他人，肯定二话不说就将你们先剿灭了。而我，至少还给你们留有一条生路。”

　　“生路？”小乞丐想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是一般，突然笑起来，身上捆着的锁链一阵颤声脆响，“是向你们这些手上染满我们同胞鲜血的恶魔妥协、投降的生路么？嘿嘿，这条铺在我们兄弟的尸体上面的生路，天禁的人宁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踏上！”他突然笑声一顿，望着洪荒身后的张、李二人，一字一句的说道，“除了，那些个早就将自己骨头抽了去的大英雄！”

　　张三亨“哼”的一声冷哼，脸色铁青；李四合“哈”的一声冷笑，赤脸愠怒，具是杀气勃发，但却都是立着不动，大概是碍于洪荒在场，才没有立时出手将小乞丐杀了。

　　小乞丐似乎对这二人的憎恶更在洪荒之上，他越骂越大声，且声声尖锐，情于激愤，字字句句都像是尖锥一般狠狠向张李二人的痛处戳了去，虽然没有任何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但也将二人的如何卑鄙、如何阴险、如何没骨气的认贼作父、贪生怕死等等陈由，形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张三亨脸色阵青阵白，一动也不动，直如让人害怕的僵尸一般，李四合的脸色象是烙铁一般越来越红，似欲滴血，终于按耐不住的跳起来，怒声道：“你这个小杂种知道个屁！老子当初在天禁里拼死拼活的卖命之时，你还不知道在旮旯里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小乞丐哈哈一笑道：“是啊，我听闻哼哈二将为守卫天禁，历经过无数惊天动地的浴血大战，从来没有逃避过，是两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却不知道你两人所做的最为惊天动地的举措，便是认贼作父作乌龟，嘿嘿，果然是两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啊！”

　　李四合脸上赤红的怕人，大声怒道：“你又知道些什么？！那些鼓吹的什么‘众生平等’，什么‘天国时代’等等说法，其实只不过是那个神吃饱了没事干，瞎想出来的幻想而已！当初我们为天禁中的那些人所幻想出来的理想，出生入死十几年，到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变成尸体，却连一根毛也没看到！仅仅只因为他一个人不切实际、一时兴起的幻想而已，他自己躲了起来，便要我们这些人当成工具，仰或是一时兴起的玩具而已！为这个幻想去伤、去残、去死！妈的！老子可不是白痴！”

　　小乞丐怒道：“住口！不许你污蔑……”

　　“嘿嘿！”李四合冷笑截然道：“你想说什么？不许污蔑你们的那个‘神’是么？嘿嘿，那你说，当天禁的人一个一个被杀死的时候，‘神’又在那儿？！当你们的人为他死守秘密而服毒自尽的时候，他在那儿？！这天禁这最后一个分部都已经被灭了，他又在那儿？！怎的还不出现？！白痴！你们不但给人当成白痴耍，而且早就被当作废物所丢弃了！”

　　小乞丐脸色越来越白，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咬住嘴唇，眼眶中的泪水盈盈欲出。

　　李四合却越来越大声：“想当初我和老三就是不愿被人当作工具，便要离开天禁安心归隐，不料却被天禁的人百般阻挡，我们一再退让，但后来那些家伙见我们归意已决，竟要派人将我们除去！嘿嘿，”他嗤的一声撕开上身的罩衣，露出一个满身斑驳伤痕的雍硕身体，大声道，“看到了么？暗杀、狙杀、追杀、截杀……一共二百七十六次！嘿嘿，比我们遭受到当时敌对的弑神的袭击还要多！幸好我和老三的本事还过得去，要不然早就被天禁的那些‘好兄弟’给宰了！”

　　一直未说话的张三亨冷然开口道：“天禁也忒对我们俩看得起了，起初派出的那些杂鱼虽然随奈不得我何，但我俩一心念着旧谊，也未如何难为他们，给了他们生路。但后来天禁竟然倾其所有，派出十余个与我俩同等级别的杀手，一心非要置我老兄弟俩于死地不可。虽然我和老四联手击伤了五个后负伤逃走，但我们也都受了致命之击。便就在我们垂死之际，恰遇到了洪荒将军，若不是将军丝毫不因我们敌人的身份而仗义援手相助、收留，只怕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早就在几十年前灰飞烟灭了。”说到这里，张三亨、李四合齐齐向洪荒躬身一揖，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洪荒伸手将张李二人扶起，笑道：“三先生、四先生切莫不可再提起那些往事了，若说也只能说上天眷顾使得在下多了两个良师益友。”他转过身来，十分诚恳地面对着小乞丐说道，“只要你我坦诚以待，我定然也会将你视如家人一般的对待，而且，”他压低声音，“其实弑神也是我的敌人，即便是你不愿加入我们，仍愿为你们天禁而战的话，我们联合起来，做个有共同敌人的战友岂不是更好？”

　　看见小乞丐垂下了目光，洪荒上前一步，用极为温和的口吻道：“好了，现在请告诉我，天禁里面有什么秘密的‘传说’么？”

　　小乞丐缓缓抬起头，露出白牙一笑道：“抱歉，我既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也不会与你合作————你曾见过人类与畜生合作的么？”

　　洪荒脸上的微笑猛地一窒，眼中一道锋利的蓝芒一闪而过。

　　“你敢有辱将军？找死！”按耐不住的李四合便要拔拳相向。

　　洪荒按住了李四合的拳头，微笑道：“请四先生住手，这小朋友也许对我们都有些误会，”他转向小乞丐温和的道：“没有关系，你既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咱们就再换另外一个问题就是。”

　　他回到自己的石椅上坐下，缓缓的道：“你是这个秘密分部中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人，但是你不但不远远逃走，为何还要返回这里？为何还要扮成我的样子潜这里来？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淡淡的声音中少了几分温声，多了些许使人不可抗拗不敢疑迟的命令语气。他那直视着小乞丐的双蓝澜的双瞳中，更迫着一种巨大的无形压力。

　　小乞丐被这种压力迫的心中一震，立时闭上眼睛道：“你以为会有什么目的，当然是为了杀你！”

　　洪荒摇了摇头道：“不，你早就清楚我住在山下的竹林旁，你若只为了杀我的话，是不会扮做我的样子，潜入到这个石室中来的。”他突的一笑，一字一句的道：“莫非，这个石室里面，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乞丐脸色瞬的一变，但马上笑道：“我只不过在山下寻不到你，只好到这里找你罢了，哪里会寻什么东西？再说这里若是有什么东西的话，难道你们不知道么？嘿嘿，如你这般做尽恶事的人才会这样的疑神疑鬼!”

　　洪荒微微一笑道：“我们攻至这里的时候，这个石室是你们的分部的最为重点守卫所在，攻下之后却是空空如也，你说这是不是非常不合常理呢？”

　　他注意到小乞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而你扮成我的样子潜到这里，也不是因为在山下寻我不着，而是早就有所预谋的。”

　　小乞丐的眉间又不由自主地一抖，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洪荒闭上眼睛，悠悠的道：“你改头换面从这里逃走以后，便连夜出了幅州，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赶来想要向你们报信的游奇。在他救了你的时候，你只知道他也是暗生者，却不知道他是要来为你们报信，而他更不知道这个秘密分部先他一步已被剿灭，只剩下你一个人。当你得知他是要赶往幅州的时候，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以为他也是我们弑神的人，便给他下了‘冰障’之毒，将他控制住。这时候，你便已经想好了这个计划。”

　　小乞丐垂下目光，一言不发，但发稍却不住的微微抖动。

　　洪荒仍没有睁看眼睛，而是接着说道：“然后你与游奇两人一并回了幅州，第一件事便是到‘今香瑜’。因为那里曾是你们天禁分部的一个据点，当然你也知道随着你们天禁的覆灭，今香瑜已经被我们安置成了线站，你便在那里不但出手出奇的阔绰，而且当堂点下那‘内廷菜’，用以吸引我们的目光————因为那个内廷菜，是今香瑜专门为天禁门内的人烹制的一道佳肴，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便是借此主动告诉我们，‘天禁未灭，且又攻回来了’的讯息，以此将我们的人引来。当然，你一直装聋作哑，所有的话都让游奇来说，使我们人都以将目光吸引到，已经被你该换了容貌的他的身上。你本是想在我们的人杀了游奇之后，扮成我们的士兵的样子混进来，但却想不到游奇正是我们所要找的人，他非但没有被杀死，反而被三先生、四先生带到这里。所以你也就将计就计，尾随其后跟来，躲在山上。之后，便就在我前往竹林的时候，你便扮成我的样子，潜入这石室中来。不过可惜功亏一篑，还是被发现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小乞丐微笑着说道，“这是在下的推测，不当之处还请你不要见笑。”

　　小乞丐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发稍却越发抖得厉害。

　　洪荒温和的笑道：“你如此甘犯奇险的潜入到这里来，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对此我的确好奇得很。”

　　小乞丐仍是一言不发。

　　洪荒又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便放了你。”

　　小乞丐缓缓得道：“你所推测的没有错，的确是那样。不过，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

　　洪荒微微摇头一笑道：“不，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把那秘密告诉我。”

　　小乞丐呸的向洪荒吐去，咬着牙齿道：“你休想！”

　　洪荒的脸被唾液溅到，却仍是微笑依然的说道：“你的本领到是有趣的紧，只是用液体涂画几下，便能完成一幅欺骗过所有人视觉，以及潜意识的‘画’————只要依着你的意识‘画’出来的东西，在别人的眼中看来都是无比的真实，且让人在潜意识中信以为真。所以无论是扮成我的样子也好、改变游奇的模样也好、以及你在今香瑜里掏出的那些纸币也好，都能无往不利，这些都是你凭空‘画’出来的吧？对了，不仅如此，在这个分部所有人都没有幸免的灾难中，你不但能够活下，还能逃走，也是拜这种本领所赐罢？”

　　小乞丐眼神慌乱起来，咬牙道：“你便是知道又能如何？”

　　“我当然不能如何，”洪荒微笑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方巾来，走到小乞丐身边道，“你一直装扮成乞丐的样子的确象得很，但是我还是看看你原来的样貌是什么模样？”

　　小乞丐眼中的慌乱变成了恐慌，大声道：“滚开！你别碰我！别碰我！……”但是被铁链牢牢捆住得他，丝毫不能反抗洪荒用方巾在他脸上轻轻拭下。

　　方巾下，小乞丐脸上凹凸不平的肌肤裂开了，一张脏污污的‘脸’像是被揉碎的枯叶一般，在洪荒细心的轻拭之下，碎落，纷碎，终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雪和玉一并凝结融合而成的肌肤，一方浑然未经过半分雕琢、天然而成璧玉一般无瑕的俏丽面颊。

　　这张脸虽然在愤怒、惶恐、眼泪中失了血色，但也似是会发光一般的，使这昏暗的石屋陡然一亮，以至于张三亨与李四合被逼得窒了一窒，连洪荒的笑容都顿了一顿。

　　但洪荒立时便恢复了一如的微笑，温和的道：“果然，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