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善兽谷 第一章 弃儿的愤怒

　　在山西介山南坡的一块草地上，五六个孩子正在玩游戏，他们不停地奔跑追逐，玩得非常投入，非常快乐，不时发出尖厉的喊叫和轰然的大笑。本来只有几个人，看上去仿佛有几十个人的样子。在距离草地不远处，一个瘦小的孩子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看着玩游戏的孩子，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但他仍然静静地坐着，并没有要参加的意思。在他的身边站着一只梅花鹿，低着头吃草，有时抬起头看看这孩子，伸着脖子在他身上蹭蹭。那孩子便伸出小手抚摸一下梅花鹿的头，但眼光并没有离开那伙快乐的孩子。他长得身形矮小，面黄肌瘦，一头的黄毛，坐在石上腰似乎有些弯曲，看上去十分的羸弱。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追逐的身影，时而兴奋，时而忧郁，时而燃烧着怒火。“嘿，子都。”一个孩子远远的向他招手，“来呀，来一起玩啊。”子都默默地看着那个喊他的孩子，没有回答，脸上反而出现了愤怒的神色。“来吧，子都。”那人并不放弃，继续向他招手，“我们在玩丢石子，可好玩啦。”等了一下，见子都没有反应，他又喊道：“放心，这次没有人欺负你，我来保护你。”子都把脸扭向别处，不再看他。旁边的一个孩子道：“叫他干嘛？整天阴沉着个脸，跟个丧门星一样。”另一个孩子附和道：“就是，好像谁欠着他两吊钱。他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别想高兴。”又一个孩子道：“自己笨头笨脑，连个话也听不懂，做错了还不让别人说，死犟驴。”先前那个孩子笑着道：“他本来就是个兽人嘛。”他指指子都身边的梅花鹿，“你没看见他只跟鸟兽一起玩？”一个孩子道：“听说他就是梅花鹿生的。”声音很大，并不怕子都听见。几个孩子听了一起嘻嘻哈哈笑起来。一个孩子道：“不是，都是瞎猜的。我听说他娘刚生下他，就跟别人跑了，把不够满月的他留给他爹。”一个孩子道：“难怪他长得这么瘦小，他爹整天疯疯癫癫，哭哭啼啼的，那个样子怎么能养小孩？”一个孩子道：“听说他小时候是吃那个梅花鹿的奶长大的，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一个孩子道：“是真的，我也听说过。还说那个梅花鹿是自己跑到他家，上到床上给他喂奶的。”一个孩子道：“真神啊。我本来挺可怜他的，叫你这么一说，我又有点羡慕他啦。”先前那孩子道：“怎么，想吃鹿奶啊，那不是，赶快去啊。”几个孩子一起起哄道：“快去啊，快去啊。梅花鹿在等着你吃奶哩。”在那几个孩子的争吵声中，子都从石头上站起来，转身离去。那只梅花鹿摇摆着短小的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最初喊子都的孩子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对同伴道：“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挺可怜的。咱们以后别欺负他了，大家在一起玩多好。”一个孩子道：“我也不想欺负他，可是看到他那副笨嘴拙舌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憋不住就……”另一个孩子接口道：“我也是。尤其是看到他明明错啦，可是就是犟到底，心里的火噌就窜上来啦。”最初的孩子笑着道：“我可听人说，他娘是天女下凡，那只梅花鹿也是个神鹿。说不定哪天仙女又下凡来看她的孩子，谁欺负过他，可得小心点。”一个孩子学着哭音道：“仙姑奶奶，我不知道，你饶了我吧。”另一个孩子两手扶地，学着梅花鹿的样子爬行了两步，回头道：“是谁欺负我的孩子子都？我来替我的孩子报仇来啦。”几个孩子一起道：“是，仙姑奶奶，俺再也不敢了，你饶了俺们吧。”说着话高声笑起来。子都慢慢地往回走，可是那些人说的话还是清清楚楚地钻进了他的耳朵。转过一片岩石，不再能看到那些人，他停住了脚步。他使劲咬着牙，脸都扭曲变形，胸膛里充满了愤怒，两只眼向前瞪着，似乎要喷出火来。路边的草丛里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花开得正艳，赤橙黄绿什么颜色都有，风吹过来，一朵朵都摇头晃脑地，好像在咧着嘴冲他笑。一只大蝴蝶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落在花上大翅膀还一开一合的，似乎是在对他说：“瞧瞧，我多漂亮，看你多丑，怨不得没人跟你玩。”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忽然冲过去，猛地一把将蝴蝶抓住，使劲攥在掌心，一下一下紧握着。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张开手掌，那只蝴蝶已经变成了彩色的烂泥。他余怒未消，俯下身，双手齐用，抓住那些花朵，狠命地揪断，然后把它们甩向空中，残花败叶满天飞舞，落了他一头一身。直到把那一片花草践踏净尽，他才停下来。他站在草地上，看着脚下凌乱的情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膛里不再那么憋闷。同时心里又开始着自己的急，那些人侮辱了自己，不去找他们算账，却拿这些花草蝴蝶出气，真是窝囊。他觉得两只手掌火辣辣地难受，举起来看时，只见两个手掌上都是沾满了烂泥和树叶，血不知从什么地方流出来，已经浸了半个手掌。但他只觉得肿胀难受，并没有觉得疼。那只梅花鹿站在他的面前，高举着头盯着他看，眼睛里差不多就是怜爱的神情。他心里想，我就是吃它的奶长大的，都说是它主动跑到我家里为我奶。它为什么要喂我奶，还不如让我饿死，免得那些人欺负我，嘲笑我。他心里刚刚消失的怒气又升起来，狠狠地看着梅花鹿，想一脚将它踢个跟头。可是他却伸出带血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梅花鹿的脖子，温声道：“鹿姨，只有你是我的好伙伴。”梅花鹿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发出呦呦的叫声，把身子凑过来，在他腿上来回的蹭。他蹲下来，对梅花鹿道：“鹿姨，他们都说我是个被人扔掉的孩子，是爹从麻姑池边把我捡回来的，到底是不是啊？”梅花鹿瞪着大眼看着他，他也没想着能够从梅花鹿哪里找到答案，只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将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这些话他不能对父亲说，不然父亲不是生气，就是痛哭。这些话也不能对那些同龄的孩子们说，那里只有嘲讽和讥笑，他甚至不愿从他们那里得到安慰。所以这些话只能对这只梅花鹿说，它能静静地听，既不表示嘲讽，也不表示同情。这正是他需要的。他接着道：“娘为什么要把子都扔掉啊？是嫌我长得丑吗？是嫌我长得笨吗？是嫌我不想读书吗？可是那时我还不到一个月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我心里难过得要死。我天天想着娘，夜里做梦也梦到娘，要是跟别人一样有娘该多好啊，哪怕就像邻居家的孩子那样天天挨打也行啊。”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极力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他接着道：“我这么天天想着娘，心里一遍一遍喊着娘，她难道就不知道吗？有时候我心里很生气，娘怎么这么狠心，把我扔下十二年，就没来看过一眼。有时候我又很可怜娘，不知道什么原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看一眼。我生气的时候，心里想着一定要惩罚娘，我一辈子不会再和她见面，不管她怎么求，怎么哭，我就是不跟她见面。我要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我可怜她的时候，心里又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好好弥补一下她失去儿子的遗憾。我想她把自己刚生下来不到一个月的孩子扔到水边，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眼泪到底是还是流了下来，一旦第一滴流出，后面的泪水就像泉水一样奔涌不止。泪水掉在梅花鹿的头上，它抬起头，伸着舌头舐他脸上的泪，接着又低头去舐他粘着泥血的手掌。他继续道：“鹿姨啊，我是吃你的奶长大的。有时候我想，要是你真的是我娘该多好啊。我宁愿跟着你住在深山老林，住在阴沉黑暗的山洞里，每天一起吃草，喝泉水。我不愿意再跟人住在一起，我不愿意整天看着他们的脸色，我不愿意听他们说话。他们都看不起我，只知道嘲笑我，合伙欺负我。我常常想，要是我也是一只小梅花鹿该有多好啊，那样咱俩就能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里生活，跟那些动物呆在一起，小白兔，小松鼠，小喜鹊，小山鸡。我不愿意跟人住在一起，我不愿意再做人。等哪一天你带我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好不好？”这次梅花鹿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抬头冲他呦呦叫了两声，还点了点头。子都高兴地把梅花鹿搂在怀里，道：“那可说好了，你不要反悔啊？”梅花鹿在他的怀里又叫了两声。岩石那边传来了孩子们的说笑声，他们玩完了要回家。子都不愿再见到他们，站起身对梅花鹿道：“走，咱们回家。”一人一鹿在荒草纷披的小径中向山下的几间茅屋走去。这时正是黄昏时刻，半个天空都被夕阳染成紫红色，一群小鸟从子都头上飞过，鸣叫着向西飞去。子都抬头目送着小鸟，渐飞渐远，它们飞去的方向，正是自己被遗弃的地方——麻姑池。————————————————————————————————拜托大家支持新人新作，点击，评论，收藏，推荐，有什么要什么。强哉矫一定倾力回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