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杂谈 书贩子老黄

　　（一）

　　书贩子老黄其实真名叫赵本忠，只是因为他的书摊总有几本黄色小说，所以人们都叫他老黄。kenen．老黄今年五十五，*前是个老师，教了六年书，后来*来了就没有教下去，进了一个国企做工，一做就是三十年。前些年企业跨了，他就失业了。失业以后他做了很多工作，建筑工、清洁工、保安，却没一样干的长，不是他不用心，只是他的长相让大多数人一见他就反感。

　　老黄长的矮矮的，又黑又瘦，牙齿很黄，逢人总是卑微的笑，本来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长相，但他的一对眼睛却是斜的，于是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很阴险，一副奸诈小人的模样，为这副长相他受了很多委屈，当初去教书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长相花了他不少的送礼钱。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甚至老黄走在大街上，都莫名其妙的挨过好几顿打，只因为长的象个地道的奸商。

　　老黄这辈子算是因为这个长相毁了，充满讽刺的是，他的儿子却长的一表人才，高大英俊，父子二人站一块，让人不得不感慨世事之无常。老黄当菜市场清洁工的时候，附近卖水果蔬菜的小贩们没事总喜欢打趣他，“老赵，你儿子是不是你亲生的啊？我看八成是别人的种吧？”

　　老黄就急的脸红脖子粗，“哪能呢？实实在在是俺赵家的亲骨肉！”他的眼睛因为着急而显得更斜了，人们哄堂大笑，“得啦，就你这样子，生个蛤蟆还差不多！”

　　老黄也不生气，嘿嘿的笑，一边嘟哝着，“亲儿子，当然是亲儿子！”一边敛了笑容，转过头去叹口气：他的亲儿子今年要结婚了，女方要求他们家出四万八的财礼钱。四万八并不是个小数目，老黄夫妇日夜辛劳，加上历年积蓄，也才不足两万。

　　“要是上天保佑，遇上个贵人，扶持咱一把就好了。”老黄无奈的时候，总是会这样想。

　　贵人真的出现了。有一天老黄在菜市场门口扫地的时候，碰见了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姑表亲，很少走动。两人寒暄了几句，老黄把自己的情况跟他说了，那亲戚很是同情，沉吟片刻，说，“你卖书吧，我帮你，这个赚钱多！”

　　老黄的亲戚弄了个地下书城，专门批盗版书籍，生意很大，几乎垄断了城里的整个图书市场（当然，是盗版市场），他从外地一车一车的进货，然后散给本市的书贩们赚取差额，利润颇高，进一车货能赚近万元，实在让老黄咋舌。亲戚答应老黄，给他的书比给别人的便宜四毛钱，而且先卖货再付款，卖不掉可以拿回来退。这个条件无疑是很优厚的，老黄激动的浑身抖，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越歪斜，他跟在亲戚后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喉咙里着吼吼的声音，就这样跟着他，跟了半天。

　　老黄辞了清洁工的工作，自己动手弄了辆平板车，跑到亲戚那里拉来几百本书，开始了他的书贩子生涯。

　　（二）

　　最初老黄卖的是些文学名著，《水浒》《三国》或者是《飘》《巴黎圣母院》之类的，他看着这些大部头，总有很深的亲切感。老黄是喜欢书的，当初教书的时候他教的就是语文，经常给学生讲这些文学著作，只是后来*了，这些书也就不敢再翻，怕惹麻烦，再后来娶妻生子，生活艰难，更是没精力也没时间去看了。老黄没生意的时候总喜欢轻轻的抚mo着书——这些做工精美不输于正版的盗版书，这时的他总是神色柔和，斜眼里散着复杂的光，有一丝痛苦，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怀念和眷恋，他想起了他远去很多年的青春岁月，那些再无法重温的无忧和快乐。

　　令老黄失望的是，这些书的销量很差，很少有人问津。来买书的人翻翻他的书摊，看看只有这么一些，都不满的摇摇头，有的就问，“老板，你这里有没有网络小说啊？”

　　老黄张大嘴巴看着他，他不懂什么叫网络小说。

　　那个年轻人白了他一眼，走了，远远的留下一句“土老冒！”

　　老黄得空就去跟他亲戚说了这个事，亲戚点点头，“是啊，那些书好卖!我刚刚进了一批，你拿些去！”

　　老黄拉回来十几本网络小说，也是大部头，但印刷做工实在差了许多。他也曾大致翻了翻，里面的内容荒诞不经，充斥着神魔鬼怪，但又有现代人搀杂，把他搞的晕头转向。“这样的书也能卖？”他狐疑的想。

　　书在第二天卖空了，十七本，赚了七十八元。

　　老黄傻眼了，“真的好卖！”他看看手里的钞票，又看看那些文学名著，终于咬咬牙，把它们撤了下来。

　　老黄的书摊从此专卖网络小说，生意日渐红火。只是空闲的时候他不再抚mo书了，他闲闲的坐着，看天，看云朵变幻成各种形状，或者傻傻的看买书的人，斜眼里的光渐渐黯淡。

　　老黄每个月能赚近一千五的钱，这在他的圈子里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从前的朋友见了他，总是羡慕的夸奖几句，老黄呵呵笑着，转头时却又是一脸苦相：女方昨天又来人了，财礼钱涨到五万五，如果老黄他们家到国庆节还凑不齐，那么就一切免谈了。

　　老黄该借的地方都借了，他的亲戚朋友跟他差不多处境，他腼着老脸才借来不到五千块！长吁短叹的回家，看到坐在桌边喝酒的儿子，儿子跟他一向很少说话，看他回来，闷声问，“够了吗？”

　　老黄叹口气，摇摇头。

　　儿子就冷下脸，扫他一眼，甩门走了，门板咣当当的响了半天，老黄尴尬而委屈的站着，斜着眼睛看那个健美的背影。

　　最后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找他的亲戚，问有什么更赚钱的行当。

　　亲戚看着他，良久，问，“你真的那么想要钱？”

　　老黄苦笑着点头，“没钱，儿子就没了。”

　　亲戚想了想，跑到里间拿出几本书，“你去卖这些书吧。很好卖，进价便宜，转手能赚七倍利润。”

　　七倍？！老黄惊喜的拿过书，翻开。

　　里面是**裸的色情描写，夹杂着些淫秽图片，弄的他脸红心跳。

　　“这是，这是黄色小说？”他震惊的问。

　　老黄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对于这样的书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在那个禁欲的年代，哪怕带着一点情感描写的书都会被当成黄色书刊而受到批斗。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本真真正正的黄书，内容比起中国传统的**文学《*》等更加淫秽百倍。

　　老黄犹豫了，“卖这书，那是造孽哩。”

　　亲戚摇头道，“你不卖，其他人照样卖的。”

　　老黄看着那些书，眼神里分明有一丝恐惧。他呆呆的站着，脸色阴晴不定。

　　亲戚拍拍他的肩，“为了儿子，总得牺牲点东西。再说卖这个也没什么好牺牲的，”他翻出本当代名家的书，“看看，这些大作家写的跟黄色小说也没啥区别嘛。”

　　老黄沉默了很久，一双手哆嗦着，最终还是轻轻拿起了那叠书。

　　（三）

　　老黄开始兼卖黄色小说，他的生意很好，即使旁边有很多同样的书摊，那些想看色情书籍的买书人也依然会第一时间找他，因为他的样子，长的活脱脱就是个色情小说贩。

　　老黄赚的钱越来越多，他的背却越来越佝，眼睛也越来越斜，他一见熟人就低下身不敢打招呼，转过眼去当作没看见。他觉得丢人，丢了自己的人，也丢了祖先的人。

　　有很多十几岁的孩子来买那种书，老黄不卖他们，他从前是老师，他喜欢孩子，无论如何，他希望孩子们能够好好成长，如果被这些东西害了，他真的就百死莫赎了。

　　很遗憾，他最终也没能阻止。小孩们拿钱到别的书摊照样买到了书，他们把它藏在书包里，面红耳赤，作贼般的偷偷跑了。老黄看着那些年轻的身影，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呆了片刻，突然笑起来，他笑的很苦，笑的斜眼里泪水纷纷滴落：自己只是一个黄色小说贩子，还想拯救什么？还能拯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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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黄的存款长的很快，临近国庆，他已经快存够财礼钱了。这天出摊前他让老婆炒了几个菜，买了半斤酒，美美的喝了一顿。喝的半醉，拍拍身边一摞色情书，“过了十一，我再也不用碰你们了！”老黄出摊的时候，脚步轻快，神情轻松，那天他特意带了两本久违的文学名著，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双手终于可以干净的翻开它们了。

　　然后这天，市里的文化检察分队来了。

　　所有人都跑的很快，只有老黄跑的最慢，因为他喝了酒，起步晚了些，刚跑了两步，就被两个大盖帽揪住了。检查人员从他的书摊里找出了数百本盗版书籍，还有，十几本黄色书刊。于是老黄被塞进车子，带走了。

　　“这些书哪里来的？”

　　老黄懦懦的回答，“进的。”

　　“哪里进的？”

　　老黄沉默。

　　“呵，还是硬骨头，给他点颜色看看！贼眉鼠眼的，一看这长相就不是好人！”。

　　老黄从楼上跳了下去，他受不了他们的拳脚，他怕疼；但他也不想出卖他的亲戚，那是他的恩人。

　　他不能亏待他的家人，也不能亏待他的恩人，于是只好亏待自己。

　　书贩子老黄死了，他摔的血肉模糊的脸上居然还有一丝笑容。他觉得自己总算报了恩，保住了他的亲戚，他想不到他的亲戚一个礼拜后还是被抓了，地下书城也被封了；他也想不到他的老婆和孩子却因为他的死得到了政府六万多的赔偿金，草草的安葬了老黄后，他那个很帅的亲儿子拿剩下的钱把媳妇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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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写《书贩子老黄》，只是为一个熟识的人写点他的悲苦和无奈，跟以前写《树先生》的理由相似。写完全篇，吁口气，把两篇文章都翻了翻，现原来两者很象，自失的笑笑。虽然相隔一年，但两篇文章完成时的情景却几乎一样：同是清冷的午夜，同是寂静的街灯，有风，无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