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聚 第二十二章 风憔悴（九）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去忘记楚月。kenen．我拼命在辽东前线奋战，每次都身先士卒，浴血厮杀，击毙的胡人数以百计。于是随着春秋刀法越来越精熟，我的官职也是飞一样的攀升，偏将军，前军副将，龙骑军副统领，最后在郭仪升为辽东军副帅的时候，我成了龙骑军统领。

　　我真正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将，在我24岁那年，在我失去了心爱的人以后。我花了11年时间，从小卒爬到了统领，在大威军中成为一个神话。

　　少年得志，本该春风得意，我却再没有露出过笑容。

　　我的心或许没死，但是它也绝对不活跃。

　　大威历２９４年秋，在北方边界，辽东军取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大捷，在乌木儿盆地，九万三千名辽东军迎战十一万五千胡国铁骑，在燕帅和蔺军师的运筹帷幄之下，辽东军用偏师诱敌深入数百里，以养精蓄锐之军迎北国疲惫之兵，激战4个时辰，大败北军，杀死四万余人，俘虏两万余人，胡军统帅叶赫战死，副帅百丈流沙重伤，５名万夫长战死，两名重伤，一人被擒。

　　是役，龙骑军中间突击，如一把锥子硬生生的把敌军阵营分成两半，随后燕帅挥大军涌入，绞杀一片，只一个上午胡人就一溃千里。

　　龙骑军立下了大功，每人都得了重赏，当然，这是指还活着的人。此战，龙骑军83oo人，生离战场的只有1732人，其中221人成了残疾，其他将士也人人都负了伤。跟随我时间最久的周百战，这次没有活下来，他身上中了二十余箭，仿佛一个刺猬般立在马上，到最后激战结束也仍然没有倒下。两名士兵用担架抬起他的尸体，拿一块白布蒙住了他的身子和脸，把他抬下战场。我叫住他们，掀起白布，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着这张长满落腮胡子的脸，我长叹了一声，从入伍到今天，周百战刚好打了整整一百场或大或小的战斗，算的上名符其实了。他不会再有第一百零一次战斗，他安详的躺在了北国雪原上。比起来，小伍只被砍了两刀，静养几个月便可以康复，算是大幸了。

　　当然，龙骑军中最幸运的还是我。

　　我从大战开始到大战结束，从冲锋陷阵到追击溃兵，一直冲在全军的最前端，著名的北国猛将百丈流沙就是被我用一招一往无前砍伤的，我的百战刀下收割的亡魂，多的自己都数不清楚，我只知道劈、扫、刺，然后就是一蓬蓬飞溅的鲜血。以至到后面我冲到哪里，哪里的北兵就一哄而散，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成了死神。

　　战后军医给我检查身体，他惊讶的现，如血人一般的我，身上毫无损！有一支箭射中了我的盔甲，穿进去，箭头离我的肌肤不到一寸，却毕竟没有伤到我。军医和周围的士兵都张大了嘴巴，崇敬的看着我，在他们眼里，我仿佛是一尊神佛，一个不会受伤的级幸运儿。

　　我面无表情的走开，心里突然想起那个老人跟我说过的另一句话：心存死志的人，阎王爷不愿意收。

　　死不了，那我只好继续享受那些荣华风光和荣华风光过后的寂寞，想想那个似乎已经被我忘记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悄然出现的倩影。

　　死不了，也忘不了。

　　乌木儿大捷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南北的战争格局。就在辽东军刚刚准备休整的时候，西边的威武关告急，北国以睿智善战出名的三皇子金思古词亲自统军，胡国大军猛攻关隘，攻势如潮。由于没有接到朝廷令檄，而且我们自己也是元气大伤，所以辽东军暂时按兵不动。

　　五天后，消息传来，威武关被破，四万三千名大威将士阵亡，被急令从京城赶去督战的兵部左侍郎战死，北兵大举攻入内6，并急向京城突击。沿途击溃了两路姗姗来迟的自京城赴威武关增援的援兵。

　　与此同时，北部边境又现强敌，一股北军在胡国七王子——另一名善战将军金思异人的率领下接连攻破了边界的七座大威小镇，俘去妇女精壮数千，而且兵锋所指，竟是欲与辽东军再决胜负。燕帅派了锐金、疾风两营抵御，双方小战数场，金思异人的确是北国少有的足智多谋之人，他用兵谨慎小心，迅疾如电，让辽东军很吃了点亏。就在燕帅要亲自挥军进攻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来，金思古词率军自大同一线千里奔驰，攻入京师腹地，京师关防潼关被破，总兵阵亡，胡国十三万大军兵临北京城下。

　　拱卫京都的各营居然垮的这么快，这让我们很吃惊。我负手眺望南方，心里有股急迫的冲动。在那云天尽头，在目力难及的地方，就是大威之核心京城，那里有天子和大臣，有皇子和富商，有天下景仰的文人墨客，还有，她。

　　我不知道禁军在胡人的猛攻之下能支撑多久，虽然他们人数其实比北军更多，装备也更加精良，但是两只军队对决除了这些，最主要的还是靠气势和搏命的精神，而禁军，显然缺乏牺牲的勇气。

　　看来不只我看出了这点，朝中大老们也看出了，他们在几天后来了一道八百里急令：昭令辽东军回师京城。

　　其时我军和金思异人正在对峙，一旦后撤，胡人必将席卷整个辽东，因此燕帅分析了形势后，写了道奏折，希望京师再坚持几天，等我军击败了眼前的大敌再回援。

　　奏折出去了，蔺军师看着信使的背影，长叹了口气，“恐怕未必能够如愿啊！”

　　燕帅沉默了半晌，顾自走了。

　　果然，两天后，又一道诏书来了，“限辽东军7日之内抵达京城！”

　　蔺军师和燕帅对视了一眼，燕帅长叹一声，“遵命吧！”

　　自辽东到京城，一共是一千三百里，七日之内到达，平均一天要赶一百八十余里，其任务之重，之难，足以显现出朝廷对我们的信心和厚爱。快马奔驰了七天，我们把一切能扔的全扔了，赶到北京城下时，除了盔甲兵刃和一日的干粮外，就只剩下满头的汗水了，所有人都张大嘴巴，象条大热天的狗一样喘气，十几万人和马的喘气声甚至把对面胡人的战马都惊了，他们开始手忙脚乱的列阵来迎战，显然我们的度让北军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对北边的防备十分松懈，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实在太累了，这就是一个击溃敌军的大好时机。

　　我们整顿队伍，正要进城休息，朝廷跟着派人了一个荒唐的命令：就地扎营，明日与胡人决战！

　　于是忠勇的辽东军就很听话的就地扎营，草草休息了一个晚上就与胡人决战了。

　　这一战是我从军以来最惨烈的，八万辽东军打完只剩下四万三千人，我的龙骑军本来补充进三千新兵一共有四千五百人，最后又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不过巨大的伤亡毕竟没有白费，打到最后我们还是赢了，以八万之众对十二万之众，我们硬生生把胡人击退了十余里，枕尸狼藉，如果这时禁军能出来夹击的话，那么北军必将大溃。

　　可惜，我们一直打到鸣金收兵，城门也始终没开。

　　此后又是七天，我们和胡人大战六场，无一败绩，歼敌三万余。此时各地的勤王军也纷纷赶到，胡人终于吃不住劲了，他们开始后撤。我们看着北军阵形不乱，有条不紊的后撤，垫后者不惧，先行者不躁。燕帅叹了口气，点头叹道，“金思古词，实乃大敌！”我们无力追击，8万辽东军，现在只剩下三万八千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锐金营被撤消了番号，因为从统领到伙夫，七千六百人，全部战死。

　　胡人虽然退了，但是金思古词的智者之称也不是浪得虚名，他在撤军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燕帅写了一封亲热的家常信，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语，并让它“无意”间落到了禁军的手中。

　　于是击败胡人后的第二天，辽东军在一片哀痛和喜悦的气氛中迎来了皇帝的圣旨，燕帅三跪九叩得到的结果，是一副枷锁，“辽东军统帅燕尽忠通敌，着革职拿问，送刑部治罪！”

　　燕帅被锁拿着出了中军大帐，众军顿时大哗，纷纷亮出刀剑，涌到囚车前。钦差吓的面无人色，颤抖的叫道，“你们，你们想造反吗？”

　　铁甲营统领方金戈举着刀骂道，“造你***反，俺们在这里卖命救你们，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来抓俺们燕帅，还有天理吗？”

　　“砍了他，砍了他……！”众军纷纷鼓噪。方金戈挺着兵刃，便要动手，那钦差吓的大叫，“哎哟，你敢，你敢，我是皇上的使者，我是二品侍郎，你，你敢…”。

　　“住手！”囚车里的燕帅喝道，“方金戈，把刀放下。”方金戈狠狠的看着钦差，用力一挥，长刀锲入地面数尺。

　　“众军听令，各自安营整军，不许出大营一步，如有违者，军法无情！”燕帅喝道。他转头对着钦差，“黄大人，起程吧，我们去见皇上！”

　　黄侍郎心惊胆战的押着燕帅从如树枝般密密麻麻的兵器间穿过，向京城行去。不知道谁带的头，辽东军突然全体跪下，冲着燕帅的囚车磕。数万名关东汉子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仿佛海浪一样。

　　我跪在地上，抬头的时候，看到燕帅在遥遥的向我们还礼，他苍老的背躬着，白被风扬起，飘飘洒洒。身影，孤单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