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聚 第二十章 风憔悴（七）

　　到扬州已经是秋天了，空气里开始弥漫着桂花香，不由得想起以前驻防杭州时在贡院门口看到的一副对联，“下笔千言，正桂花香里，梅子黄时；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浙潮来。kenen．”看的出写这对联的人是得意快乐的，的确，比起岭南、塞北来，扬杭两州实在温暖的太多了。

　　当天晚上我去见楚月。其时月亮正圆，飘香阁隐约传来女孩子的欢笑和悦耳的丝竹声，时有时无，夹在满天的星光和桂花香里，让一直在刀光血影中挣扎的我觉得恍如隔世。

　　走上素手楼，透过窗子看到楚月正在梳妆台上卸妆，我收起脚步，悄悄的走过去，刚想抱她，她突然回身，把我吓了一跳。楚月看着我的样子，咯咯娇笑，“大将军也这么胆小吗？”

　　我抱住她，“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她刮着脸羞我，“不怕丑，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

　　我笑了笑，把头贴在她的脸上，看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的男女瞧来极为般配，男的身躯高大，英俊挺拔，女的如弱柳扶风，秀丽淡雅。他们都满眼柔情，爱怜交织的看着对方。

　　我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她看，那是瑞得祥票行行的，上面的数字虽然不是极多，但也颇为可观。

　　楚月接过，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很兴奋的告诉她，还差一点银子，我就可以娶她了！

　　楚月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她告诉我，她的银子比我多的多，早可以赎身了。

　　我摇摇头，很严肃的跟她说，赎身的银子一定要我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固执，或许只是一种男人很无聊的自尊。

　　楚月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纵身入怀，呢喃道，“风郎，抱我！”

　　那个晚上我喝醉了，我跟楚月谈纵横沙场、御敌国门的自豪快乐，谈大漠风烟、塞北风雪的艰苦壮丽，谈生离死别、朝不保夕的悲痛无奈，也谈了这次岭南之行的愧疚伤感。

　　楚月听的很入神，没有插一言。她爱怜无限的看着我，一双秀目珠泪盈盈。她柔软的手轻轻把我抱住，压在她胸口，轻轻的叫我，“风郎，风郎…。”

　　我挣扎着爬起来，举了杯酒，洒在地上，遥祭岭南的叛民们。我醉眼朦胧的对着南方，说，“有朝一日，风某若能入中枢，握重权，必还你们一个清白，必还天下一个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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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的气味很香，楚月更香，我在岭南变冷的心终于又慢慢重新晤热了回来。但我注定是一个劳碌命，第四天，一纸命令又来了：明日，北上百里接驾！

　　原来皇帝听说南方平安了，要前去巡视，显其仁爱之心。不过岭南实在过于遥远，他听大臣说浙江也算南方，就准备巡视到杭州为止，（我满怀恶意的想：幸好他没打算去岭南，否则在那个空无人烟的地方，他十有**会饿死在那里。）而巡视的这段时间兵部让我们龙骑军派只精锐部队跟羽林军一起护驾，保卫皇帝和随行的七位王爷。

　　我的风营很荣幸的得到了这个保护天子的任务。

　　大内副总管，一个老太监，带人来交代我们护驾应该注意的事项，什么该用心，什么该马虎，什么该视而不见，他交代的很仔细，完了又叹了口气，“大家小心当差吧，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可别自个儿触了霉头。”

　　原来就在皇帝出巡的前几天，他的九龙杯在皇宫被人偷了。也难怪他生气，数千禁军精锐、数百大内高手重重保卫的皇宫重地，居然会失窃，而且装杯子的盒子里还留了张字条，写着什么“丁俊拜谢”，简直是无法无天到极点了。而且皇帝生气还有个原因，“既然这么周密防护的宝贝都能失窃，那么谁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贼把我的脑袋也偷去呢？”

　　这种情况下，保卫天子成了一件非常艰巨的事情。我们这些人整天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盘查严的就差让被盘问的人脱guang衣服了。让我们甘拜下风是同行的禁军，他们比我们更加严谨，他们，真的让人脱guang衣服盘查！

　　或许是我们兢兢业业的回报，这一个月来有惊无险，总算让我们平安度过了。皇帝终于决定起程回京，他吃好玩好，抽空会见了几个当地的官员和士绅，又娶了几个江南佳丽，算是关怀过江南百姓了，南方虽然精致，终究不及京城，他呆腻了，所以要回去。

　　我长呼了口气，这一个多月让我觉得仿佛一年那么漫长。我对着皇帝的行驾暗想，“但愿他再也别来南方了！”不过话说回来，皇帝对我们还是大方的，他大笔一挥，赏了我们一笔银子，加上浙江官员赠送给我们的一些辛苦银，我仔细一算，现自己居然快要凑够她的赎身价了。

　　我很开心，于是在皇帝走后的第三天，处理完最后的几件琐事后，我率军回去扬州，去赎我的美丽新娘！

　　…………………………。

　　我后来常常想，有很多事情，其实是命中注定的，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比如说我永远也进不了中枢，比如说我永远也掌不了重权，比如说，我永远也娶不了楚月。

　　我满怀欣喜的去素手楼的时候，现楚月不见了。

　　她这次真的不见了。

　　盛名远播的她被一个王爷请去表演，再也没能回来，被强行带往京城。

　　昌王是皇三子，是最有希望当太子的人之一，除了皇帝和皇长子梁王，他也是当今大威势力最大的人。对我这样一个中下级将领来说，他是个庞然大物般的存在。而现在，他跟我抢女人，他要娶楚月。

　　我沉默着慢慢走回军营。经过杏子林的时候，我突然现，原来已经是深秋了。杏子树光秃秃的，再没有一丝亮色。

　　快到军营的时候我有了决断，其实我也就剩这一个决断：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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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仪看着我准备形装，很担忧的问我，“你想好了？这一去，你的身家性命，你的前程，可就全完啦！”

　　我沉默的点点头，手没有停。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是男人两个最大的耻辱。

　　我不会为了前程和性命而放弃心爱的女人，我答应过要娶她，我就一定要娶她！

　　我是一个当兵的男人，我不怕死。

　　我赶了六天的路，累毙了四匹快马，终于在山东境内赶上了昌王回京的车队。

　　昌王不在这个小车队里，他在陪皇帝。领导这个车队的是一个高瘦汉子，带着青色的斗笠。我不知道他武功怎么样，不过他架子却很大。直到我挡在路口，一连杀伤了七名王府侍卫，他才愿意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谁？”他皱眉道。

　　我昂然道，“龙骑军牙门将，风憔悴！”

　　他的眼神亮了亮，“我听说过你，拼命三郎风憔悴，久仰了！风将军拦截昌王车驾，有何贵干？”

　　我举着我的刀，遥遥的指着马车，“我来接我的妻子！”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突然道，“我叫邪风，在昌王手下混饭吃！”

　　青箬莅，绿蓑衣，邪风细雨不须归，昌王手下三大高手之一的“邪风”，我就是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

　　“领教了！”我不再多言，举刀对准他。今天本就是来恶战的，迟早要动手，也不必多说废话

　　邪风毫无防备的看着我，淡淡的笑道，“我知道‘拼命三郎’风憔悴的百战刀很犀利，诛“星火燎原”张始，擒风雷神枪庭未野，号称龙骑第一将。不过，你恐怕接不了我三十招！”邪风的身影在那一刻突然散出强大的自信，“三十招之内，我可以胜你。我敬重你是个敢作敢为的大丈夫，不想抓你。人是昌王殿下要的，我做不了主，你还是走吧！”

　　我摇摇头，不说话，全神的积蓄着力量。

　　邪风也不再说，他静静的站着，眼神里有丝怜悯。

　　突然，人影一晃，他从极远处蓦然出现在我面前，连环三掌，都是劈向我的胸膛。“风影随形”，果然是当世的一流轻功。

　　我大喝一声，百战刀圈转，刀光霍霍，全力反击。他的掌在我的刀影间飘飞，诡异而沉重。

　　人影分，邪风如叶子一样的飘落回原来的地方，冷冷的看着我。

　　我举刀对着他，脸色苍白，突然“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散在青草上。刚才他的手掌从决不可能的角度插进来，在我的胸口印了一记。邪云掌的掌力非同小可，我只觉得胸腹间一阵冰冷，又一阵火热，难受之极。

　　邪风的声音还是平静淡定，“我使了6成力！”

　　我努力的平复呼吸，点点头。刚才他确实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邪云掌全力使出来，估计我的胸口已经被打烂了。

　　“现在，你该走了吧？”他看着我说。

　　我摇摇头，吃力的举起百战，“我来接我的妻子！”

　　邪风叹了口气，人影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还是劈我胸口，我用左拳连接了他三掌，只觉得手臂麻木一片，然后他极快的一掌又击在了我胸膛上，把我击的飞出数丈。

　　邪风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你不是我对手。走吧，否则下次出手，我不会再留情！”

　　我趴在地上，一口口的咳着鲜血，只觉得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气力。我举不起刀了，我滚到道上，挡住车驾的去路。抬头，虚弱但坚定的道，“我来接我妻子！”

　　邪风不再说话，他缓缓的走到我身边，提起掌，眼光复杂，缓缓的落下来。

　　我极力的抬头看那个红色的轿子，我想告诉她，我来接她了。我还想告诉她，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娶她！

　　邪风掌落下的时候，我仿佛突然看到了灿烂的杏花，开在江南的绣楼边，绣楼里一个如烟雨般美丽朦胧的女孩，在夕阳下，微微的露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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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风先生！”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楚月走了出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匕，紧紧的对着自己的咽喉，“邪风先生，我想让你明白，如果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楚姑娘！”邪风大惊，急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意气用事！”忙把手掌撤了开去。楚月如果死了，他无疑会让昌王盛怒，至于我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

　　楚月顾自走了过来，邪风几次想出手挡她，但看到那柄匕，又忍住。

　　她走到我面前，把我抱在怀里，用一块丝帕轻轻的擦去我嘴角的血迹，她的脸上爱怜交织，却没有眼泪。

　　“风郎，你来了？！”

　　我咳嗽着，吐出口鲜血。

　　“风郎，你是个信守承诺的男儿！”她说，“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舍弃我！”楚月看着远方，突然道，“记得来年江南杏花开的时候，采一枝，插在我的梳妆台上！你要永远记得我！”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次举起战刀，轻声道，“楚月，我要你知道，我们，再不会分开！”我抬头，盯着邪风，“今天我夫妇有死而已，却是谁也休想把我们分开！”

　　那一刻，我的身躯，笔直而骄傲！

　　突然，我的后脑被匕柄重重一击，眼前黑暗一片，我在昏迷中听到的最后一声，是楚月天籁般的声音，“你有许多的雄心壮志，我希望你能一一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