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

　　渭水河畔，朝阳初露。六月天气，绿林青葱，麦浪金黄，鸟雀翻飞，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

　　临兄弟，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风无际看着郁郁寡欢的临白水道。

　　“为什么？”临白水骑在马上，风无际在他一侧。二马缓缓并行。“你至少还能享受到二十余年的父母之爱，天伦之乐。”风无际道。“那么风兄你――？”“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风无际抖动缰绳，却纵马跑远。“风兄。等等小弟。”临白水随即追赶。这两日以来，临白水索兴也想通了，既然风无际要带他去的地方正是他打算去的，便与他同行同住又何妨。况且这风兄似也无甚别的企图。一路之上，临白水亦不再问询风无际要带他去见何人，而风无际也从没问过《剑外天书》等等之类的问题。甚至那日被临白水药倒一事也绝口不提，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临白水说不上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只觉得与他在一起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发现风无际此人不但武功出神入化，更加生性爽快，洒脱不羁。而相较自己而言，自己如若不经事的孩子。许多的江湖上的规矩和门道，若不是他从旁指点，只怕早已着了一些小人的算计。是以这一路行来，沿路一切也大部分由风无际打点。倒也给了他不少的江湖教益。临白水除了心中对风无际的目的有几分怀疑之外，更在心中生出对他的几分佩服和羡慕。心中也时常想，若是能与之做个真正的朋友也是一件乐事了。想起父亲说起的与令狐明知之间的情谊故事，不禁心向往之。临白水策马追上风无际道：“风兄，怎么不说下去了？”风无际放眼望向阡陌纵横的田野：“不说也罢。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经历。”临白水“嗯”了一声也不再问。隔了一会儿，他道：“风兄，那么小弟问你一个别的问题吧。你可知魔教总坛在何处？”风无际提缰放慢速度，侧看他，问：“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想，我想先不去青风庄了。我想先去见一见魔教的令狐明知。”“哦，”风无际沉吟片刻道，“那青风庄就不去了？”“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想在见过令狐明知之后。我，我有些疑问要先问一问他。”“你可以不跟我说的。自行去了便是。”临白水知他指的是前几日将他迷倒之后自己走了的事。不由面上红了一红。道：“风兄，正是因为我，我信任你，才跟你直说的。我只是-----”“怎样？”“不想让风兄为难。”风无际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好吧，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确是受青风庄周庄主之托，请你到青风庄一会。当年周庄主曾为我解过一难，所以我答应为他做三件事。找到你，并把你请上山是我答应他做的第二件事。”“哦，原来这样。其实就算他不来请我，我也是要去的。”临白水心道：“如果我并不想去，那他是不是会采取非常手段让我去？”“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只要你早晚去了青风庄，就算我完结这一档子事。至于何时嘛，倒不在话下。”“那风兄的意思？”“也好，反正左右无事，我就陪你去魔教总坛走一遭。”“这个正好。其实小弟正是此意。”“那魔教总坛乃是在太湖之滨，西洞庭山的缥缈峰上，离此地尚有数千里，大概要走一个月的路程。”二人一路转而往东南行去，走了二十余日，这一日，已来至扬州境内。临近江南，风光已与西北颇不相同，一路上但见更多绿树青田，地形也是高低起伏，峰回路转，夕阳古道之间处处卷带着一股小桥流水的缠mian之意。

　　临白水眼望落日，骑在马上不言不语。风无际道：“临兄弟，何必总是郁郁寡欢。须知人生在世，磨难困顿在所难免，若一味凄苦，此生又有何乐趣可言？大丈夫但教有一息尚存，自当活得洒脱，活的精彩。人生苦短，笑也一生，苦也一生，何不萧萧洒洒笑傲一生？”

　　临白水心中一震，说道：“多谢谢风兄教诲。”

　　风无际道：“你无须谢我。我只是见你这一路行来总是一脸凄苦，实在有煞这大好风光。临兄，你看这江南风光如何？与西北地区比之如何？”

　　“江南青山秀水，景色怡人。不过虽绵延奇巧，终究令人眼界不够宽阔，恐怕令人多生自满之心。”

　　“临兄高见。不过，若不是这山重水复，又何来柳暗花明之情趣？”

　　“也是。想必风兄应是江南一带人士吧？”

　　“权当是吧。”风无际淡淡说道。

　　临白水奇怪这“权当是吧”究竟是或不是。正欲相询，忽听身后隆隆作响。回头一望，见四匹骏马拉着一辆颇为豪华的大车奔驰而来。那车厢四周均以彩绸围起，就连那车夫也都是一身绸衣，体格壮健。马车之后另又跟着两骑。马上之人也都矫健异常，身着短打劲衣，且腰挎兵刃。

　　风、临二人闪在路边，让那一队人马扬尘而过。风无际望了临白水一眼，似有话说，但终于没有开口。

　　二人不疾不缓地来到扬州城内。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城内真是好不热闹。不过这一切对临白水来说已无甚新奇。这一路由北至南而来，他们也路经各色风光，而走过的地方越多，他心中的漂泊越是强烈。“还是家好。”他想。可是他已经没有家。

　　风无际见临白水已改不了忧郁气质，只得笑笑。带他来到一间颇为豪华的客栈前。这时，他们又看见在路上所见的那一辆豪华大车也停在那里。风无际向那大车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便与临白水走进店内。

　　安顿下马匹，定下房间，二人便要了些酒菜在房内饮了起来。几杯下肚，风无际忽然道：“临兄，你对不义之财怎么看？”

　　“不义之财？我从没想过。”

　　“嗯，那么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也没想过。我只想弄清楚父母为何什么会遭此大难，然后为父母报仇。以后的事情――”临白水仰天一叹，忽然心中跳出一个影子，那是在云龙观的那个雨夜，那个神仙姊姊。她说她不是神仙，那么她是怎样的人呢？她从哪里来，她要做什么？她----这么久没有她的消息，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怎么了，临兄弟？”风无际看他神情恍惚，痴痴地呆住，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临白水这才醒过味来，忙道：“哦，没什么，没什么。”风无际还道他不过又是想起家门不幸的事来，也不以为意，又问道：“你觉得今天咱们遇见的那辆马车有什么不同？”

　　“马车？你是说――难道风兄想打那马车的主意？风兄，若是盘缠不够，我这里尚有一百多两银子，应该够了，犯不着再――”

　　“要说银子，我身上也还有个几百两。我只是想探个究竟，日间你不见那骑在马上的两个人都身负武功吗。那辆车的来历想必非同一般。老实说，不探个明白，我心痒难挨。怎么样，今晚咱们去探探究竟？”

　　“这，我看还是――”

　　“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去打探打探又何妨。你不是一直想多一些江湖历练嘛。”

　　“好吧，我就随风兄一块去探探。不过事先说好，劫财的事我可是不做的。”

　　风无际笑了笑，未置可否。

　　当夜，二个各自提前洗漱过又换上一身轻装，探知了那马车主人所住的房间正是楼上贵宾房内，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上房梁，来到那一间屋的后窗。风无际向临白水一示意，让他贴到窗下，而自己则伸手一搭一纵便跃上屋檐，然后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同临白水一上一下地向屋内观察起来。

　　沾湿了窗纸，捅开一看，屋里面倒是亮堂堂的，却是没有人在。临白水觉得奇怪，这个时辰，大家都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应该不会不在的。他问询地看看风无际，风无际食指隔在嘴上示意他禁声耐心等待。

　　果然，过得一会儿功夫，便听到一个鼻音浓重的男人说道：“聂一虎，那付仕女图找到卖主了吗？”

　　再看屋内，两个人此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其中一人便是日间里跟在马车后面的飞驰者之一。看模样应是个保镖之类的人物。另一人则二十来岁，衣着华丽考究，面白体胖，一看便是一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回公子，还没找到。这扬州城虽说是个不小的地界，但一时之间还真找不着识货的人。即便有个别识货的，可也没有谁能一下子拿出六万两银子买一幅仕女图。这可真有点难办呢。”这人声音洪亮说话中气十足。一看即是个常练武之人。

　　“嘘！笨蛋。小心隔墙有耳。我们带着这东西可千万不能随便泄露，万一有歹人掂记着可大是不妙。”

　　“公子爷放心，小人练武这么些年了，不要说隔墙有耳，即便是一里外有人咳嗽打喷嚔也能听个**不离十的。您放心，不会有事。”临白水听到这聂一虎如此吹牛，不禁暗自好笑，他向风无际吐了吐舌头，风无际还以他一个鬼脸。

　　“还是小心为妙。”

　　“是。”聂一虎答道。

　　“看来只有到了金陵城再作打算了。明天就是初六了，到了金陵城尽快找个买主，只要不低于四万两就可以出手。”

　　“公子，这一下子就掉下两万两您不是亏大发了？”

　　“不要紧。咱们不是还带着六万多两银票嘛，赶紧凑足十万两，别错过了我的好事。”

　　“行到是行。不过公子，若到时间万一真用到十万两银子，那咱们可就身无分文了。只怕是连泰州都回不去了。再说，若是老爷怪罪下来可就――－”

　　“顾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话吧。万一到时候让别人占了先，那我这辈子活着就没劲了。”

　　“公子，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玄。光是听江湖上这么传说，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娘们儿，就算真的是个仙女，怕也值不了十万两银子。”

　　“放屁。你知道仙女该值多少银子？若是真能娶到仙女做老婆，那我不也成仙了？！我若是能成仙，别说十万两，就是百万两千万两也值。别说那么多了，你先安置去吧。王彪还没回来？”

　　“回公子，他还没回呢。”

　　“行了，等他回来你俩照常值夜吧。我可要歇着了，明个儿还赶路呢。”

　　临白水和风无际听到这里，知道再呆下去也探不到什么，便施展起轻功回到房里。

　　二人回到房间，临白水道：“风兄，我看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为何？”

　　“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我们若冒然参与进去，事情惹大了不好收拾。况且，我们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我现在已是无亲无故，纵有百万千万也换不回父母亲人。况且钱财终归是身外之物，我这条命还不知能挺到几时，钱财于我又有何用？”

　　风无际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认为他们凑十万两银子是为做什么？”

　　“不过是要去娶一个女子。”

　　“花十万两银子娶一个老婆？”

　　“谁知道呢，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奢华起来原本不可做无谓想象。”临白水确实不知道十万两银子究竟是多大一个概念。他只知道在太白山云龙观之时，每人一年的开销才不过区区十二两。十万两对他来说对他来说真是想象不出。而他也对此没什么兴致。

　　“让我来告诉你十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当年五虎门掌门刘老爷子的长子成婚，共邀得江湖好汉一千二百多人，大摆筵席三天三夜，另有说书唱戏，歌舞助兴等等不一而足，在大大地热闹了一番。你道一共花费了多少？不到八千两！”此事已为江湖所轰动，一时成为哄谈之资。你再想想，十万两银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临白水道：“这也不过是江湖上的一时热闹罢了。当年梁中书送给京城太慰的生辰纲不也足有十万两吗？可见有权有势之人若是奢华起来当非常人可比。”

　　“不错。所以有托塔天王晃盖等人劫了生辰纲，从此树起水泊梁山一块响当当的牌子来。”

　　“那么风兄也想来个替天行道了？”临白水好奇地问。

　　“哼，天道不如人道。我也没那么大的宏愿。我只是奇怪那是什么人？要娶的又是什么样的女子？”

　　“那也好说，前去问问不就行了。”

　　“不错。”风无际道，他看看临白水已经躺倒，知他不愿再与他同去。便道：“你且先行休息，我再去瞧瞧即回。”说罢便转身去了。

　　临白水一笑，也不多想，自顾自地睡去。

　　风无际出得房间，信步向那客房走去。忽然听院回廊外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啼鸣，沉寂了一会儿，又是两声。此时夜色已深，鸟儿早已瞌睡，何况这扬州城乃繁华之境，何来布谷鸟的啼鸣？风无际一想，是了，那定是传递什么江湖信号之声了。难道又有什么人物要现身了不成？

　　风无际一笑，使这等低劣勾当，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当下他不动声色，潜入一片花丛，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一会儿，只见楼上那公子所在的贵宾房的窗子被轻轻打开。接着传出两声布谷鸟这声。就见两个黑影从暗中闪出，直奔那窗下而去。想必那窗内有绳子垂下，两个黑影便顺着绳子悄悄爬了上去，进了窗子之后，窗户又轻轻关上，之后窗子里亮起了灯光。风无际心想这些人倒聪明，亮了灯光外人反倒看不清屋中人的影子了。只不知那公子哥怎样了。他在暗中没动。凝神静听，确信再无其他人了，这才飘然而上，如先前一般贴着房檐，倒悬着向房内窥望。

　　却见屋内有三人捧着一幅字画正展看。其中一人正是日间与聂一虎同行的另一保镖，想必就是那个叫王彪的了。此时三人都默不出声，随后一人收了字画，揣在怀里。那王彪悄声道：“葛兄，你可收好了，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人哼了一声：“废话少说。”环顾四周看了看，又道：“还有呢？”

　　风无际越过他们的身子，这才看清房内的情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些人还真敢干。原来房内的那一张大床上已满是鲜血，那公子哥身上已被扎穿了四五个窑窿，鲜血仍在往外流着，人却一动也不动了，显然是已死了。

　　王彪这时嘿嘿笑道：“葛兄，您也太心急了些，您看我不也是才得手嘛，这不还没来得急----”

　　那葛的并不听他说完便摆手说：“搜。”

　　显然是那姓葛的手下的另一人，便走近那床边要在那尸体上搜一搜。

　　风无际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寻思他们是怎样做的，却忽然闻到一股薰香之气传出，心道：不好，看来这二人要着了道。当下他凝神迸气地看着。

　　果然，就听那搜身之人已先行倒下，并说道：“姨，怎么有一股――”话未说完便已瘫倒。那姓葛的见他忽然晕倒，正不明白怎么回事，正要上前看个仔细，却不想被王彪一刀从后心剌入。当即声也没出一声地便扑倒在地。

　　王彪随即拔出匕首，在他身上补了几刀，又转过头去在哪另一人身上也剌了几刀。看他神色动作，竟是全不慌乱，且有一半从容，又有一半得意。风无际亦没料到会有这般变故，不禁感到十分惊讶。暗想这人手段狠辣不说，似乎也颇有头脑，看样子这一切他是早已谋划好了的。当下风无际打定主意，要看他到底如何动作。

　　却见王彪已从身上取出一大叠银票来，随手放在桌上，然后竟又从从容容地脱起身上的衣服来，甚至内衣内裤也脱了。风无际这下倒奇了，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王彪走近姓葛的尸体旁，先是从他怀中取出那幅字画，也随手放在桌上，然后他扒下姓葛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又将那另一人的尸体拽了过来，摆弄了一下，让地上两人看起来象是互相拼命已死的样子。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终于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取过桌上那叠银票和字画自我陶醉了半天，这才复又揣在怀里。他拿过烛台，说了一句：“葛兄，多谢了。”说着将蜡烛丢在那尸体上，便急速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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