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躺在平台上的石江与陆菁菁相隔只有尺许，他侧头看着菁菁沉睡的脸庞，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纤纤细手，轻声说“菁菁，你会也好起来的，一定会的。”然后他转过目光对柯古博士说“导师，我请求您一件事，可以吗？”

　　“说吧，阿江，什么------事？”柯古博士略带哽咽地说。

　　“我想请您在施行手术的时候，把我的左半脑封住，让血盎虫进入我的右脑。这样的话，如果它们这种生物了解宇宙神涡的秘密或出口，那就可以通过我的左半脑传达给你们。”石江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柯古博士。

　　柯古博士道：“不行，这样的话会让你痛苦不堪的。让自己的左脑同右脑交战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我可以先封住你大脑的血脉，这样，我们的机会也许会更大一些。”

　　石江摇摇头，“多挨几个钟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除非我们有别的什么突破。但眼下，也许这是唯一的希望，如果不尽力一试的话，那将是一种浪费。您不是说任何时候都要珍惜生命吗？我想，充分利用也是一种珍惜。”石江的脸很平静，“您别耽心，我挺得住。”

　　柯古博士再次无言以对，只得含泪答应。

　　他取出几枚细细的银针，分别在石江的玉枕穴、天台穴、中椎穴及左太阳穴剌入。他用的是古老的中医针灸术封住了石江的左半脑的血脉。然后，他又将一种全麻醉药注射进石江的身体。石江在药物的作用下进入了昏迷状态。

　　不知过去了多久，石江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睛，他望见一缕长发垂在自己胸前，柔和的灯光下，映着一张美丽的带泪的脸庞，朦朦胧胧仿若隔世。他勉力叫了一声“菁菁”，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又昏迷过去了。

　　昏迷间，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身在一个嘈杂混乱的世界，又梦见自己在一条不知始终的轨道上极速地运动着，又模糊地听见自己在骂人：“该死的柯古博士，这笨老头，原本我们借着宇航船的经过，好不容易才从宇宙神涡的最簿处逃了出来，竟然又让他给滑了进来，真是该死！------”

　　哦，不对，我怎么会骂自己的恩师？这是我在说话吗？我怎么会这样？

　　石江感觉头象要裂开了一样疼痛，全身也如落在开水里面般。他又是一阵昏迷。很久之后，那种感觉，或者说那个梦又来了。

　　“该死！”

　　“不！”

　　“该死！你也一样该死！”

　　“不！不！！”

　　“等着瞧吧！”

　　“不！不会有爆炸！”

　　“会有的！”

　　“不！没有！决不可能有！”

　　“如果它不爆炸我们怎么出去，你这个笨蛋！”

　　“不是笨蛋！”

　　------

　　什么样叫挣扎？这就叫挣扎！石江隐隐明白，自己正经受的是脑裂的痛楚，他的大脑已经一分为二。他必须以最大的毅力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以保证自己左脑本我的思想，同时又必须向自己的右脑争取另一种智慧的信息。这种交战非具有极坚忍的毅力不可，否则他早已崩溃了。

　　已经全愈的陆菁菁一直守在石江身旁。一切的原委已经通过导师之口而得知。那全息显示屏上的世界也曾一度令她沉迷，但更让她感动和纠心的还是石江的安危。所以她几乎不曾稍离石江身旁。

　　现在，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石江的血液，而在石江的体内流动的是她有毒的血液。她恢复的很好，可是她最挚爱的人却在为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着石江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悄无声息，一会儿声嘶力竭，一会儿又一脸平静的样子，陆菁菁心中也同样在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阿江，你真傻，为什么要这样？病在我身上，我不会比你现在更痛苦。难道我们还分什么彼此吗？阿江，你真傻，你又怎么忍心让我看着你这样？你怎么忍心呢？你真傻！”

　　她的泪水已不知滴落了多少，每一滴都滴在石江那痛苦而幸福的脸上。他们那相握的手没有片刻分开。她生怕他失去这唯一的支持。

　　“菁菁，你也别焦虑太多，为了阿江要珍惜自己。”柯古博士过来抚在陆菁菁的肩头，此时他也是强忍酸楚，知道自己身肩更大的责任。

　　而此时的石江，仿佛正挣扎在另一个世界，在昏迷的梦靥中，邪恶的血盎虫已经侵入他的右脑，正在向他的左脑冲击过来。一旦他坚持不住的话，他随时会变做一个受血盎虫意志控制的傀儡。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石江以惊人的毅力顽强地抗击着，同时他尽可能地把所取得的信息通过自己的一张嘴转述出来。

　　对于石江所传达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柯古博士都在绝无遗漏地反复分析推敲着。然而，石江的话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甚至令人夷匪所思。柯古博士用他娴熟的立体辐射思维法不断地做着各种可能的推测，又不断地否定自己。有时候，他觉得隐隐地似有所悟了，但若再往下追究下去，却又往往陷入一片迷茫，又觉得以前的思路是一个误区。

　　时间在以一种无可度量的方式流逝着，石江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他的本我的左脑的能量似乎越来越衰微，而血盎虫在他体内所造成的痛苦却越来越深重。仿佛他随时会被“蛊魔”吞噬，而变成一具可怕的傀儡。只见他又是一阵大汗淋漓之下，张着嘴欲说什么，却又力尽似的说不出来。陆菁菁大惊，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在心中唤着，“阿江醒来，阿江醒来！”却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石江昏迷的时间更长，体内的交战似更剧烈。陆菁菁和柯古博士紧张地看着他，期待着他能再一次战胜蛊魔。

　　很久，石江竟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睁着一双象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看着他们二人，把他们都吓了一跳。陆菁菁还以为她的心上人奇迹般地恢复了，但还来不及兴奋，她却又被石江的样子吓坏了。这时候石江瞪着他们，却又仿佛对他视而不见，他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扭曲着，样子十分恐怖。柯古博士暗叫不好，正要将他转移到冷冻舱，却忽听石江张开微弱的嘴叫他，他不由一颤，问：“怎么，阿江？”

　　石江缓缓地，正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智，额上的汗珠不断滴落。他开始以一种极生涩语调说道：“导师，没有多少时间了，请尽快把我转移到预备舰上，装上足够的反物质以太素，再加装一个引爆器。要快！快------”他每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一场战役的结果。

　　刹那间，柯古博士一下子顿悟过来，随即也明白了石江的用意。不竟呆了一呆，万千个念头急转，却终于重重地说了一声“罢了”。

　　陆菁菁惶急的追问道：“什么？！”

　　蛊魔在石江的体内已经形成了一股有思维和意志的力量。这股力量正欲控制石江的整个身体，使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而后蛊魔将通过石江的身体施行一个可怕的计划。但在石江坚强的意志力下，蛊魔还一时无法控制他的身体。石江在与其痛苦的抗争中，自知再相持下去必将为其所陷，而一旦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石江的理智一直在暗暗地积蓄力量，终于他挺身而起。体内那股蛊魔被他暂时压下。当石江以非凡的意志力与血蛊虫做着激烈的抗争的同时，他也“清醒”地从对抗中逐步了解了其中的奥秘。那的确是曾经出现在地球上的神秘而邪恶的血蛊虫。不知何故，竟有一部分进入了宇宙神涡。并在宇宙神涡内进化演变成一种有思维感应的生物。后来，它们又因某种机缘而探寻到宇宙神涡的最簿处，也就是它的引力最弱的极点。而当柯古博士等人的天舰五号宇航船正好经过时。它们借助宇航船所凭带的感应力和引力，从宇宙神涡中逃逸出来。然而却没想到，因为柯古博士一时情急，又将天舰五号带回宇宙神涡。

　　天舰五号宇航船从宇宙神涡的极点进入后，以一种未知的轨道极速运动着，每四十个小时便经过一次这个入口。事实上，这个入口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唯一的出口。但若要成功地逸出，必须有宇宙神涡之外的感应力的同时作用才有可能。只是，若要在天舰五号宇航船刚好经过那个极点，而同时又正好有某种外部感应力的出现，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不会再有的了。

　　但是，现在却有一个方法可以实现。柯古博士和石江，以及那些蛊魔都已意识到了。只是陆菁菁因为对石江太过关情，一时还未曾反应过来。这个办法就是在天舰五号通过宇宙神涡极点的七秒钟的时间里，先释放一只备用舰，而后将它引爆，这样便能炸开一个神涡缺口。爆炸造成的旋涡空洞就会将宇航船挤压出宇宙神涡。柯古博士见石江挺身坐起，呆了一呆之下，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蛊魔也在积聚能量，企图尽快控制了石江的身体，之后，它们将逼迫柯古博士和陆菁菁去做那引爆的牺牲品。这就是为什么石江要拼下一切，积蓄最后之力挺身而起的原因。

　　柯古博士知道时间紧迫，并且已无其它选择，但面对如此残酷的决定还是犹豫起来。他向菁菁大致介绍了其中原委，希望她能明白这样的事实。

　　陆菁菁显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她问道：“那阿江怎么办呢？”

　　“你还不明白？他------他是想由自己去引爆炸备用舰，救我们出这宇宙神涡，而他自己将和那邪恶的血蛊虫同归于尽。”柯古博士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残酷，但却又不能不说。

　　陆菁菁明白过来，她第一个直觉的反应就是“不！”。可是她的反应还未及表露出来，石江就已不顾一切地向备用舰舱蹒跚走去——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一方面自己体内的能量即将被耗尽，另一方面，第二个四十小时很快就要到了，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要再次经过那宇宙神涡的神秘极点，时不我待啊。

　　错愕之间，只见石江以恳求的目光望了望他们，而后便决然自行地向前走着。柯古博士一把扶住他，已是老泪纵横了。

　　陆菁菁更是早已泣不成声。她也负起石江的胳膊，尽量地把他身体的重量负担过来。

　　“难道，难道为你为我所爱的人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了吗？”她问自己，泪眼朦胧地向石江的脸上望去。

　　一双坚毅之中透着怜爱的眼睛也正注视着她，尽管那一张脸已因体内蛊魔的侵袭而扭曲，但这一双眼睛却依然清澈纯粹。陆菁菁从那上面望见了真爱，却因此更加肝肠寸断。

　　哦，但愿这只是一场梦靥。

　　可是，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也只是一场梦了，所有一切的存在也都只一场梦了。多么无奈！

　　石江坐到了备用舰舱里，他虚脱的身体几乎又要昏厥了。体内那股蛊魔的力量似乎也明白了石江的想法，为了不至于同归于尽，它们以更汹涌的能量疯狂地冲击着石江的理智，企图做最后的挣扎。这令石江不得不忍受更大的痛苦。他咬着牙坚毅地忍着，脸上的汗珠不断地滴落，但他的眼光里依然是那样平静，甚至带有几分温柔。他看着陆菁菁，没有一点畏惧和伤感，甚至，没有一点留恋。仿佛在说：“亲爱的，别为我难过，我感到幸福和骄傲。”

　　陆菁菁含泪向他点点头。这时候已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们的心在天国。有天国吗？

　　柯古博士也默然地忍受着悲痛把备用舰舱的能量——反物质以太素填满，甚至更多。索兴，就尽了全力吧，否则就是辜负了这高尚的生命。

　　陆菁菁忽然转回头，剪下自己一缕长发，放在石江的胸前，“阿江------”便哽咽地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开始数秒------”柯古博士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残酷。

　　石江最后看了一眼他挚爱的恩师与女友，在离舱的一刹那，这一刻定格为永恒。

　　几乎与此同时，宇宙神涡内的这一道白光突然又分出了一束。原来在宇宙神涡之内，所有的物质都已在整体上化做光能，成为另一种能量状态。

　　剧烈的爆炸无可形容，似乎是整个宇宙的变异，可以说是宇宙的开始，也可以是宇宙的结束。这个爆炸令宇宙神涡中幻彩光影变得更加灿烂无极。灿烂之中，一道白光随即隐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