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11）上皇息怒

　　“参见吾皇？”

　　一时之间，武才扬大感荒谬之至。疯了。这世界当真是疯了。但方想至此，倏然三人一凛，身形一晃，分为三个方向守于武才扬身边，面面对外，同声喝道：“什么人？！”

　　即使这等突然守候的姿态，也依然给人予儒者文雅的缓慢节奏。武才扬也觉察大有不对，凝神关注外界视线。却见眼前雪花便如遇到什么无形障碍一般，纷纷散向远方，接着暗哑的气流波动声犹如正自另一个世界突破帷幕般悄然出现。

　　此刻丈外空间，俱都是种什么东西正在幻化而出的奇特场景。武才扬心中一动，继续观察。

　　幻化的场面仍在继续。

　　三个秀才缓缓整理头上方巾、身上儒杉，云偏庇说道：“吾皇留心。此乃仙佛二门心法，定有不少人。”云偏宁道：“来者乃是一佛伴众仙，气息甚是奇特。”

　　两人的声音都十分凝重，如临大敌。

　　忽然一种在万千里外迅速接近、迅速扩大、迅速进入的奇特感受，波动于心灵深处，接着便在武才扬心中又是一动后的刹那，出现个熟悉的声音：“是我们。武才扬是我们。你在哪里？……哦，找到了。”

　　同一时。

　　云偏损道：“……不对。并无敌意气息。”拱手说道：“来者何人？孔府儒传知慧门损者三友在此，元宋天完神州天下新圣皇在此。”

　　武才扬放下心来，知道那是子子个和一众女子们的芥子呐须弥阵法散去，露出本来面目的表现。只是——子子个这次的心灵声音，为何显得那般遥远？仿佛真由另一个世界而来？

　　视线中的影像，徐徐真实，慢慢子子个盘膝正中、诸女敦煌飞天舞女壁画般于四外缓缓而现的景象愈加清晰。尤其诸女形象姿态，虽是并无玉带飘飞，但那真切地由天而降的身姿，更把敦煌壁画诠释表现地淋漓尽致。设若世间真有仙女，她们此刻无疑便是仙女“下凡”。

　　接着球状的无形壁障徐徐融化，诸女翩然若仙般落于四外现出真身。

　　武才扬静静等候，待她们全数现出真身、子子个也完全真实地出现盘膝而坐形象后，这才凝铸于她们身外无形壁障处。

　　无形壁障也在分分融化般没去，终于一切虚空壁障完全散去，天宇间飘落的雪花，也毫无困扰地翩翩飘飞而下。

　　诸女自动翩然排列，转眼分为两队，一队以隐五娘、周三娘为首，青茉莉和一个不知名少女随后，水舞粉团其他人等远远站开；一队以暴大娘、商四娘为首，一品兰、空幽兰随后，风飘粉团其余**及焰焰烧空等都远远站开。三秀才则早于她们排队站立时，自动闪到武才扬身后五尺处侍立——只是他们那种举止安稳的形态丝毫未变，分明仍处于儒教千里户庭神功境界，谁知他们究竟站在何处。

　　“参见师傅。”

　　诸女同声说道，盈盈万福。隐五娘四人待诸女参拜之后，才款款万福道：“参见师傅。”

　　大雪纷飞当中，诸女在这雪雾的视线模糊天地之间，却似始终身罩一层皎洁光泽，面目形态俱都清晰可鉴，完全没有空间阻碍。显然她们在这期间，与脱离黑碑后落于无名沼泽死谷内的境界，又提升不少。非但如此，眼前这盘膝而坐的小和尚子子个，也仿佛陡然有了佛光散逸的情形，分明在他们共同制造出的什么“芥子呐须弥”阵法中，均有顿悟。只不知这等顿悟，是单纯的超人异能为之大幅度提升，还是连武学进展也一起得到提升。

　　忽然武才扬皱眉道：“子子个，你在做什么？”原来此刻子子个在他心里不停大呼小叫着：“怪哉，怎地到处都是迷雾，出之不去？怪哉，武才扬你为何在心灵中设置出这多陷阱？阿弥陀佛我要出去！快让我出去！”

　　武才扬询问声刚落，“呼！”，仿佛突然有什么晃动一下，子子个身躯一震，明明盘膝而坐的姿态，却发出“砰！”的宛若从高空坠落之巨大响声。接着身躯不倒翁般来回摇晃几下后稳定下来，这才睁开眼睛，飞快地跳起说道：“呼！好累呀！总算……”猝然住口。

　　他打量武才扬一眼，再看武才扬身后的三秀才一眼，回头再瞧瞧诸女，下意识接道：“武才扬你排场大得很呢。”

　　武才扬苦笑摇头，心想这排场可非自己想做，但你们要这么做，让谁看了，也都排场十足。说道：“子子个，这是秀才谷的三位秀才。”头也不回接道：“三位秀才，这是少林子子个。”

　　云偏庇恭敬道：“子子个高僧，学生三人乃孔府儒传知慧门‘损者三友’，请恕学生拜天拜地拜高堂、跪君跪圣跪长上，不能参拜于你。也请高僧慎言，莫再对圣皇指呼其名。”

　　子子个大是愕然，瞅着武才扬看上看下，纳闷道：“圣皇？一会儿不见，你就成他们的圣皇了？”话音未落，云偏庇身形缓慢而出，在子子个肩上一压。子子个“了”字刚一出口，就扑通跪下。云偏庇再一按，子子个不由自主地连叩三个响头。叩头之后，云偏庇身形再缓慢后退，却又是只一眨眼，面前便只有子子个莫名其妙起身，大为愕然的样子。

　　这云偏庇举止怎么看都缓慢无比，偏是又真的快到极点，这等视觉上的错愕，并不比认知上的迷茫好受多少。一时间，武才扬大为愕然，下意识想到，三个秀才和自己动手时，那份来自儒教的诡异武学，或许依然未曾完全展现。否则便是那诡异功法对自己作用并非很大。

　　正自错愕，云偏庇的声音已从他身后传出：“上皇息怒。臣云偏庇见不得这等无礼之僧。在上皇面前，任何人均需叩拜后方可说话。”

　　武才扬这才明白云偏庇意思，怒然回首道：“谁要做你们的圣皇了？”

　　扑通一声，三个秀才皆已跪倒地上。

　　云偏庇连连叩首道：“上皇息怒！微臣再不敢轻易行事。只是既然禅宗也已跪拜，群仙又皆是上皇姬妾，佛道儒三派共尊之事既成事实，上皇领受这神州土地开创新世，已是天意不可违之。”

　　一时之间，所有人等都大为愕然。——看这三个秀才的样子，可倒真如十二万分地见到皇帝一般，难道武才扬（师傅/这小子）只转眼功夫，竟真地想去做皇帝？

　　武才扬反手将始终抗在肩头的烧火棒向地上一插，挥手示意诸女不要多嘴，也懒得理会她们都在想什么。转身盯着三个秀才道：“我的名字叫武才扬。你们方才是否听到？”

　　三人伏地不起，云偏庇道：“臣听到。且臣在此之前便已知道。”

　　此刻子子个和诸女心意均在这三个秀才身上，是以她们的思绪虽然众多而烦乱，倒也并非不可容忍，武才扬也能不受她们思绪打扰。奇怪的是三个秀才心意却一直不主动出现，倒是那种由王蚊心意汇聚体会到的对神灵无条件膜拜情绪般感受，更为真切。也不知他们此刻当真是膜拜到了简直要丧失自我意识呢，亦或竟能隐藏心意。

　　武才扬点头问道：“武才扬是何人，你们知道吗？”思恃假设他们知道他叫武才扬，显然是由“鬼影步”得出的结论。否则真若他们以为自己是那天完徐公子，按常理就该活擒而非当下格杀。由此亦知，他这武才扬是柴木儿的江湖身份，恐怕在诸葛清刻意宣传下，早被许多隐秘势力知晓。若然如此，日后再隐瞒下去，已是多余。至于对方心意未能主动呈现的事情，还暂时无暇细想。

　　三人同时叩头。云偏庇道：“臣知道。”武才扬道：“我是什么人？”三人再度叩首，云偏庇恭敬万分道：“上皇乃是取代这浑噩糊涂之大元天下，令穷苦百姓心明眼亮、神州大地重回汉人抵掌、炎黄子民尽皆伏拜之天意圣皇！”

　　他罗嗦了这么多，却一点也没表白出他究竟是否知道真实身份。武才扬不禁瘟怒：“我是问你我的其他身份！”

　　云偏庇瑟瑟发抖道：“圣皇亦是神州之内佛道儒、神州之外万千外道共尊的新世圣皇！”

　　这简直更是不可理喻。

　　武才扬喝道：“我问你。我另一名字叫做柴木儿，乃不老情天少天主、阴阳二魔之孙；还有个名字叫高原，乃毒手无命之孙；这武才扬，最初却叫武小羊，仅是大青山程万斗家的世代奴仆！你们可知！”

　　三人叩首，齐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则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大段背诵之后，三人又齐声道：“臣等素知那万岁万岁万万岁之言，实乃巧言奉上，是以不敢口称万岁，然则圣皇只须筑国立业，驱逐鞑掳还我汉人河山，则万年之后，子民亦必牢颂圣皇丰功伟绩，不敢或忘，亦可谓永生天地，万岁万岁万万岁。而三皇五帝俱有一死，孔圣关圣亦未长生，人之于天地，短暂百年，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能万古亘存者，唯独皇天之意是否能恩于天下子民也。是以圣皇万务推却，当今之世，非有新皇问世不可，学生三人出于孔府儒传知慧门，明心知礼，绝不敢轻易奉人为主。”

　　子子个插嘴道：“武才扬，你们继续聊天吧。小僧听得鸡皮陡起，毛骨悚然，这就先行离去是也。”

　　云偏庇等三人方欲起身，已被武才扬瞪了一眼，俱都重新跪伏，不敢乱动。

　　武才扬扭头道：“等等。让我解决了这件事情。”子子个摇头道：“小僧看你是无法解决了。若你不肯当这什么圣皇，我看他们三个会当下自刎。你好生做你的皇帝，小僧要去游历红尘了。”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僧袍一甩，大步而去，竟也大有千里户庭之风，僧袍甩动间，看似不快，却眨眼就在数十丈外。

　　武才扬心中一凛，发觉只片刻不见，子子个已与在小庙时的境界有了天壤之别，说不得再过不久，便会当真有“身外化身”时的可怕威胁。而这一切，自然与“介子呐须弥”阵法有关，必须问个清楚！当下喝道：“拦住他。”望向诸女。暴大娘道：挥手，带着风飘粉团诸**追向子子个。三秀才方欲起身，被武才扬扭头又瞪一眼，急忙依然跪伏。

　　武才扬转过身来，回望三秀才，哼道：“不肯轻易奉人为主？——怎地我记得你们是奉程万斗为主？”

　　云偏庇惶恐道：“微臣等早观天象，见那大青山程家庄深具皇者之气，是以才一直以为，圣皇乃是程庄主，今听圣皇之言，才知微臣们观星虽对，观人却错。但……若非如此，又怎能证明微臣等眼力不虚？请圣皇明察！”

　　募然隐五娘急道：“师傅，子子个轻身功夫进展过快，她们怕是追之不上。”

　　武才扬扭头一看，但见远处诸**皆已飞空而起翩然飘向雪雾，现下只剩隐约形象，而暴大娘、商四娘两人则茫然停在百丈外的一座军营之上，正扭头望来。至于子子个，哪还能见到影子？思恃设若子子个竟已顿悟了那身外化身时的空间结界，可达“由此消失，在彼出现”的诡异境界，当前能用的，也就只有这三个会“千里户庭术”的秀才了。管他们是何用意，是否当真要把自己当作什么乱世新圣皇，先把子子个这古怪的小和尚弄到身边才是关键。当下沉声道：

　　“你们把子子个给我带回。不得伤害。”

　　三秀才起身道：“臣尊旨！”向武才扬恭敬地长鞠一躬，长袖一甩，施施然闲庭散步一般，踱步而去，转眼便远在数丈外，再踱步几下，已施施然地没于雪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