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要说傅沉玉对小郡王有多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虽说是像姐弟一样相处，但她对小郡王改观都没有多久呢，不可能那么快就非常在意。

　　但是，傅沉玉自穿越后缩在深宫，相识的人十个手指数得过来，她也年轻，生长在和平年代，家庭和睦，没有经历过很多生离死别，任谁出了事，她都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更何况发生在这个时刻，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傅沉玉十分慌张，恨不得抓住程檀儿的衣领，好叫她早点吐出真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先前还好好的。”

　　程檀儿冷漠地道：“他本就是回来探查隐秘的，你当会有什么好下场？王爷要办一场盛大的法事，正愁没有活人血祭，王妃此举，正和了王爷心意。”

　　傅沉玉登时愣住，“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父子……”

　　程檀儿道：“就算王爷要留他，王妃也不会肯的。”

　　傅沉玉觉得齿冷，“因为世子吗？”

　　不知为何，程檀儿冷笑了一声。

　　傅沉玉觉得王府中的水果然太深了，可是她自己无权无势，又无人可以依仗，抱着一线希望道：“你可以让我娘和我一起逃吗？”

　　程檀儿沉默片刻，道：“你娘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没有性命之忧，那就是有别的什么灾了？

　　傅沉玉深觉无力，她什么也无法做……

　　程檀儿道：“你现在想离开了吗？”

　　傅沉玉却摇了摇头，“我还是不要离开。”

　　程檀儿深深看着她，片刻后道，“希望你不会后悔。你且留着吧，但是绝不能暴露身份。”

　　傅沉玉连忙点点头，“好的。那……小郡王他的尸首在哪？我可以去祭拜吗？”

　　程檀儿道：“不可以。”

　　她断然拒绝后，又皱着眉补了一句，“尸身太过可怖……你看了怕是受不了。”

　　“王妃真是太狠了……”傅沉玉咬牙道，“和她女儿一样！”

　　程檀儿没说什么，然而傅沉玉却从这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可能，程檀儿见过更加狠辣的手段吧……

　　最后结论是，傅沉玉可以留在王府里，但是不能住在顾七那里。程檀儿指出顾七那里根本不安全，很多人在窥伺。而即便是搬回程檀儿这里，傅沉玉脸上的妆也不可以卸去……

　　程檀儿：“你这个妆，太难看了。”

　　傅沉玉：“你不懂萌，我不和你说。”

　　程檀儿：“萌？”

　　傅沉玉：“就是可爱。”

　　程檀儿想了想，“在脸上绘制猛兽脸谱，到底有何处可爱？即便要可爱，也该是画小猫小狗吧。”

　　傅沉玉一时语塞，国宝这时还不是国宝，人们还没意识到滚滚的可爱咧，只把熊猫当熊……

　　程檀儿道：“我帮你来画。”

　　傅沉玉连忙闪开，“不要啊，我就喜欢这个。”

　　程檀儿不赞同地看着她。

　　傅沉玉连忙道：“你把我画得太好看，我爹……啊不，王爷又看上我怎么办？”

　　程檀儿：“……”

　　程檀儿：“……王爷真的不是你爹。”

　　“我娘是他小老婆……他怎么也算我便宜爹吧。”傅沉玉这样说。

　　程檀儿：“……”

　　程檀儿的表现的确给傅沉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触摸到了关键，却因为对这个时代的不了解而无法言说，这让她非常焦躁。那种明知道自己身在泥塘，但无法脱身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留下来，为了见证一场注定的悲剧吗……

　　这一个晚上，傅沉玉睡得很不安稳。

　　次日，她醒得很早，躺在原处挺尸，听到有人来找程檀儿。

　　大概是王妃派来的人，在问情况，程檀儿的话音模糊不清地传来：“……我这里……教训……”

　　待那人走了后，程檀儿关门进来。

　　傅沉玉仰着头看，从这个角度，是一个倒着的程檀儿。

　　她赤着足走来，一头及膝青丝披散着，恍若天人。

　　待她走到近前，傅沉玉就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温温热热的。

　　程檀儿单膝着地跪下来，两人沉默对视。

　　傅沉玉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檀儿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檀儿到底是在重复傅沉玉的话，还是在问出相同的问题？

　　傅沉玉觉得是后者。

　　说到底，她和这个时代还是太过格格不入了。即便再怎么谨言慎行，一个人的气质也是不会改变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独特气息，绝不是傅沉玉这个样子。

　　而且，以程檀儿的能力，恐怕也能查到这具身体主人以前的样子是怎样的吧。

　　她只是从来没有说而已。

　　没由来的，傅沉玉突然觉得非常委屈，眼圈一时就红了。

　　程檀儿的手指移到了她眼旁，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不要怕。”

　　傅沉玉就地一滚，蜷缩起来。

　　程檀儿的手指顿在半空中，风一吹，有点凉。

　　她稳稳地站起来，“起吧，我带你去见顾七。”

　　傅沉玉缓缓爬起来洗漱，把脸又画成熊猫，穿上婢女的服饰。

　　以前傅沉玉觉得自己很倒霉，穿到古代来，还被一个荒唐昏聩的王爷绑到府里要做小妾，中间各种见识了封建社会的压迫和可怕。

　　然而更可怜的应该是顾七吧，她甚至不像傅沉玉，曾经过过自由的生活，荣华富贵背后是她坎坷的人生。这也使得傅沉玉更无法告诉她，这个身体早就换了一个灵魂。

　　傅沉玉和程檀儿一起来到芳华宫，经过通传后进去。

　　房间中除了顾七空无一人，顾七正伏在案上，背对着她们。

　　她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拭去泪痕，“我刚听说，王爷要拿活人血祭，办法事。”

　　傅沉玉倒还比顾七更早知道这件事，她还知道那个人就是可怜的小郡王，只是顾七为何这么脆弱让她有些不明白，“他、他是第一次这样做吗？”

　　顾七摇摇头，“王爷……滥杀无辜，绝非头一次了。”

　　傅沉玉小心翼翼地道：“那为何你这次尤其伤心？”

　　顾七惨笑一声，“暴虐成性，淫戏自绝！”

　　这句话傅沉玉听懂了，再结合程檀儿之前和她说这个消息透露的讯息，傅沉玉脑子飞快地转动，一个激灵，“王府要倒了吗？！”

　　所以顾七所畏惧的灾难，是整个王府，而非她芳华宫的！

　　傅沉玉还一直以为王爷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作为一个皇亲国戚，什么他都说了算，然而顾七说他淫戏自绝，傅沉玉就突然觉得，虽然她身在一个荒谬的地方，可是只有王府里面是因为王爷而扭曲的啊！

　　她曾经和小郡王一起听墙角，听到王妃说王爷很大胆，在国丧期间还敢淫.乐……当时没甚在意，毕竟王爷做的疯事太多了。可是，如果王爷还有什么不对眼的敌人，借此搞他一搞呢？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啊！否则顾七和程檀儿怎么门儿清的样子，她们是土著，尤其顾七，肯定知道王爷得罪过什么人。

　　而且就王爷那个德行，连亲戚都不放过，绝对因为贪图美色得罪过一大票人！

　　傅沉玉越想越肯定，再看顾七神色也是仓皇，当即就确认了。难怪顾七一副逃不掉的样子，她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府小妾，还有可能逃出去，可她不是，她是芳华宫的统领，她对傅沉玉这个身体上的女儿好，但她也是作为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在王府内院争斗中厮杀上来的，恐怕手下也不干净。

　　在此之前她甚至能用印调动王府中的银钱，能在荆州城任意一家店铺随意取用商品，王府要倒，她就是重犯之一。在这个时代，她逃不掉，逃又能逃得到哪里去？于是她放弃了，她只想把傅沉玉送出去。

　　作为一个糊涂的穿越者，傅沉玉总算是醒过神来了。

　　恐怕之前顾七就知晓王府要出事了，这场法事只是在告诉她，这一天很快了，于是她哭，她的宠妃生涯快要走到尽头了，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程檀儿淡淡道：“你比我想的，要早明白过来。”

　　傅沉玉：“还、还有谁知道？”

　　程檀儿：“整个王府，包括你在内，不超过五个人。”

　　是啊，整个王府都沉浸在这种荒淫的气氛中太多年了，连傅沉玉这个现代人都被迷惑了，何况府里的其他人。没有人会想到，王府有倾倒的一天。王爷曾经受过先皇册封真人，很多人甚至相信王爷能够炼丹得道，然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是傅沉玉总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什么细节，她的大局观太差了，又不是古代人，无法将所有细节都串联起来推导出完全的真相。比如，程檀儿的立场她就仍然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