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死谷二奇
素手劫 | 作者:卧龙生 | 更新时间:2017-05-01 01:4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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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栏所围的圆石中央矗立着一根略较人高酒杯般粗细的铜柱深埋入石铜色斑斓色作深碧显见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铃将四下景物极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战粟嗫嚅着道:“这里便是死谷地头了吗?怎地不见那两位前辈奇人现身?”
任无心面容沉肃道:“那两位前辈奇人虽然同居死谷但静修之地却并不同在一处唯有每月朔望两日方自聚。”
田秀铃叹道:“这些奇人们之行事当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见人迹他两位老人家共处—处已是万分寂寞若再分居两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了?”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闭口不答。
过了半响方自缓缓道:“这两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穴之中!另一位的居处却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见之时均要敲击铜柱为号。”
田秀钟忍不住问道:“击柱作声危岩上自可听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难道也能听见吗?”
任无心道:“这铜柱长达数丈绝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达那位老人家静坐的石床边顶端一响立时便可传至底端。”
田秀铃恍然叹道:“想不到此间设计竟是如此巧妙难道这都是那两位老人家亲手所建的吗?”
任无心又自默然不答。过了半晌道:“铜柱一响他两位老人家若在闲时立刻便将传声接引但若我等来得不巧他两位老人家正值坐关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但望这两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关才好否则若要我在这里等上数日冻也要冻死了。”
心念一转只见任无心已肃容上了圆石跨过石栏.伸出食、中两指在那古色斑澜的铜柱之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连串铜钟般的清鸣响起.空谷传声回应不绝满山满谷似是俱有钟声大震.当真令人闻之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音方自渐渐清寂田秀铃两耳犹在嗡嗡作响。
但危岩上地层下却寂无应声山谷间霎眼便回复那亘古的寂静。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寒.忍不住长叹道:“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极边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确令人难耐幸好那方圆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实却是性质近于温玉的一种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犹能未结冰霜可容坐卧此时此地总算也聊胜于无了。”
田秀铃跃过石栏只见石质果然光润如玉触手之处虽不觉温暖但却已无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见有半点冰霜之迹。
任无心已在栏边盘膝坐下。
他心头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却极为沉稳似是无论什么困难只要到了这里便有解决之机。
田秀铃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这死谷中两位前辈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使得任无心也对他们这般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变化使她不敢坐得距离任无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阴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远。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盘膝坐下虽待凝神静虑安坐调息但心头思绪反反复夏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如丝如缕竟无法断绝。
对于死谷中两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种种猜测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潇洒清癯与之言谈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觉自醉。
又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多年居此穷荒阴寒之地永日寂寞凄清性情必定变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语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来想去越想心绪越是紊乱。
转目望去只见任无心眼帘垂落鼻息微闻竟似已入定。
骤然间她只觉天地间似已剩下她—人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阴森孤寂不禁勉强闭起眼睛。
过了半晌双目微睁却见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处正是对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纹雕的正是第七层拔舌地狱的情况。
只见牛头马面鬼丁鬼卒一个个狰狞怪笑睥作态形状恐怖已极。
那人世间之骗子、说客、薄情郎、长舌妇跪遍一地张口惨呼叩头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田秀铃越不想看却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细看着看着只觉四下阴风森森鬼哭神号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狱中一般。
一阵风吹过她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动身子往任无心那边移了过去停停歇歌心里又想靠得近些又想离得远些.忽然之间她觉自己身子距离任无心已不及一尺。
任无心竟恰巧在此时张开眼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还好吗?”
田秀铃只觉面上一热直达耳后心里虽想说一万个“不好”口中却强笑道:“还好!”
任无心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顶上繁星渐疏.明月已落微微叹了口气道:“天已快亮了!”
闭起双目又自入定。
田秀铃恨不得扑他怀中将他摇醒好教他陪自己说话但终于强自忍了下去移动身子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万籁俱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静卧片刻。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镣铐叮当、铁链曳地之声.其中似是夹杂着一声声低沉凄凉的叹息。
田秀铃先前本以为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贴上地面越听越是清晰听来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长叹走动忍受那自古以来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间她只觉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转处石柱上的地狱苦难更是历历可见夜风呼啸寒意更重。
她虽是女中豪杰但女子天性究竟胆小.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往任无心身上扑了过去。
任无心一惊张开眼来耸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了?”
田秀铃身子紧紧倚在任无心怀中手指着地下.颤声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任无心微微动容凝神倾听了半晌.开口道:“哪有什么声音?”
田秀铃呆了一呆伏地听去那镣铐响动凄凉悲叹之声.果然已俱不再闻。
但闻任无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觉得太过寒冷不妨将在下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铃翻身一跃自任无心怀中跃起口中道:“多谢你不用了。”
心头却是又羞又恼暗暗忖道:“莫非他只当我为了要和他亲近.是以故意编造出如此事来……唉!只恨那些声音此刻又偏偏不响了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他亲耳听上一遍。”
她虽非世俗一般心胸狭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儿家遇着此等事情怀郁结总是难以化解的开越是平日豁达的女孩子到了此种地步便越是偏见固执。
田秀铃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无心后面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只等那异声再响.便将任无心推起。
任无心又已在闭目调息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却绝不显露。
又过了许久异声却绝不再闻。
只见日光已从山顶缺口中斜斜射了下来将那铜柱的阴影斜映在任无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铃方才所坐之处上面刻的拔舌地狱惨况田秀铃此刻似是仍隐约可见。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气也已稍减田秀铃方才的恐惧悚栗之心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要知那时人们虽然索畏鬼神但无论是谁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对鬼神一事之恐惧十分中便要减去个六七分。
此时田秀铃回想起方才情景心里反觉有些好笑只觉自己方才的模样莫要被任无心瞧见了。
心念反复间突听喀地一声轻响那根被阴影笼罩的石柱忽然移动起来。
田秀铃方待伸手拍醒任无心哪知任无心不等她叫唤早已翻身掠起沉声道:“两位老人家闭关时期已过你就快见得着他们了。”
语声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侧了下去圆石上立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细柱倒洞现那柱洞自也足以让人容身而过。
只听柱洞下飘飘渺渺传上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是无心来了吗?”
任无心气贯丹田恭声道:“是!”
那苍老的语声道:“下来吧!”
任无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铃衣襟还未答话。
忽然间.只听那危岩之上.也飘飘渺渺传下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你带来的女娃儿是谁?”
语声虽轻细但已隐有怒意。
任无心身子轻轻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赔笑道:“这位姑娘虽是南宫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说:“但却和南宫少主并无燕婉之私是以可说和南宫世家无甚关系。”
只是说到这一句话他突觉话中甚是疑难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那语声冷冷道:“但什么?”
任无心叹了口气道:“但她却数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宫夫人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我将她带来求见两位老人家再作区处。”
危岩上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田秀铃也不敢做声。
但见任无心垂手肃立更不敢言语。
他为了对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脚便与田秀铃两人设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铃见他已被冻得苍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将自己带来此间果然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担着极大的干系。
一时之间她心头不觉大是感激.忽然大声道:“晚辈来此但求能见两位前辈一面绝不敢多扰前辈们的清修此后也永远不会说出有关此间所有之事但两位前辈若是以此相责任相公.晚辈纵然立刻退出也无关系。”
她对谷中这两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无心将为自己受责心头勇气忽然大增竟朗然说出话来。
任无心虽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却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见。
只听地穴下老人沉声一叹道:“你既已将她带来.也就罢了!”
危岩上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来见我!”
任无心瞧了田秀铃一眼低低道:“在此等着莫要妄动。”
田秀铃方自点了点头。
任无心身形已轻轻跃起掠向左侧峭岩。峭岩之上满布冰柱正是绝好的落足借力之处。
田秀铃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耸在空任无心轻功虽高也难插翅飞渡。
此刻她目光转处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飞渡危岩的云梯。
只见任无心身形在冰柱上飞跃.看去越来越小上得数十丈后突然身子一闪便无踪影想是已侧身掠入危岩上的洞穴之中。
四下顿时又复归于寂静。
田秀铃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穴只望这两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将自己拒于门外。
突然间.只听地穴下的老人语声又自传出道:“听无心那般说来你想必就是南宫寿的寡妻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恭声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心头却已大是惊骇诧异不知这地底中的老人怎会知道南宫寿这名字。
原来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俱是夭折惨死.是以南宫夫人便将第五代的孙儿取名为寿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
但他名字江湖中并无人得知就连南宫世家也只有上几代夫人将他唤作寿儿。
但这老人隐居此间数十年却唤出了这名字田秀铃自然惊奇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地穴中又道:“你既求任无心将你带来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诉你无论你求的是什么都要有交换条件的。”
田秀铃沉吟半晌道:“晚辈纵无所求前辈若是有事吩咐晚辈也当从命的。”
地穴中笑道:“想不到你说话倒伶俐得很这难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给你的吗?”
虽是含笑而言但笑声却冰冰冷冷比不笑还要令人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是一凛不知该如何答话地穴中也没了声息。
田秀铃只得盘膝坐下望着顶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来!
日色渐移.铜柱的阴影也移过了两根石柱任无心方又现身而出。
只见他身形有如飞鸟下坠.直至将达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换气一次飘然落地。
身法之轻灵佳美又岂是寻常江湖人所能梦想。
田秀铃见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复原.心下不觉大是安慰。
又见到任无心面色也大见轻松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无心匆匆道:“我还要下去一次……”
话未说完身形已自掠入地穴。
田秀铃只得叹了口气心头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任无心却出来得极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这条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铃大喜道:“两位老人家已答应让我拜见了吗?”
任无心点了点头拉着她步入地穴。
穴中果然黝黯难辨景物田秀铃想到她即将与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见心头只觉热血奔腾所有的黑暗严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并不甚长.恍眼便已走尽。
尽头处便是一间石室方广丈余四下仅有一床、一几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炉看来陈设甚是简陋。床侧还有一道小小的门户。
田秀铃见此石室中并无人迹.想是那门户必是通向老人的居处。
只见任无心果已恭声求见门户中低应一声:“进来。”
田秀铃心头一阵紧张随着任无心举步跨入门户.却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只听那老人道:“这就是田姑娘吗?”
声音却变得甚是柔和并无丝毫恶意。
田秀铃应声抬头。
只见这石室形如八角方广也不过丈余陈设也甚是简陋.迎面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白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毛皮所制的宽袍正在凝目瞧着自己。
她见了这地穴上危岩如削圆石如玉朔风严寒秘径陈尸……种种气势俱都奇诡雄伟当真不愧死谷两字心想这地穴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寻常再也未想到这里仅有两间如此简陋的石室。
她见任无心对谷中两老那般倾倒恭敬心里对这两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种幻想猜测。
而如今见了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镜头略为零乱外也与普通老人无异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奇形异感。
一时之间.她心头亦不知是惊奇还是失望呆了半响方自盈盈拜倒。
白老人微微皱眉.瞧了任无心一眼。
任无心立刻沉声道:“他老人家素来不喜多礼.快起来吧!”
田秀铃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恭声道:“晚辈田秀铃拜见前辈但求前辈……”
白老人道:“你的来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还不能明言过两日再说吧!”
田秀铃抬头道:“这……”
目光动处突见这老人面容虽无特异之处但神情却出奇的冷漠。
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状虽与普通老人无异但神情实质却大不相同!
这种极微妙而奇异的差异使得田秀铃顿觉一股寒意由心头升起说出一个但字下面之言便无法继续。
白老人道:“你既已来了又瞧见老夫此刻便过去外室相候等任无心走时再带你同行。”
田秀铃瞧着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觉这老人另有特异之处。
她第一眼看时只觉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时手足俱已冰冷。
直到任无心在她耳侧轻唤了句:“田姑娘”她方自回过神来向那老人拜了一礼立即转身而出。
她不惜冒着千辛万苦要求见这老人一面但此刻却只望越快离开这老人越好。她心头本有千百句疑问但见了这老人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里外两间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
里面那石室虽也阴森寒冷但却甚是光亮室中并不见灯光想是悬有夜明珠一类稀世珍宝。
外间这间石室仅赖内室余光透入自是凄清黯淡.更显寒冷。
田秀铃粉颈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脚步转目四望顿觉一种孤寂清冷之感.自心头升起。
方才地穴之上寒气虽远较此间为重但那时有任无心在她身侧还可忍受。此刻她转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无法忍受木立半响身子簌簌的抖了起来。
她有心冲出石室不顾而去但那险峻的地穴又岂是她孤身所能冲出何况她纵能冲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处?
她若不冲出去这种被人冷落的痛苦又岂是素来要强的她所能忍受。
一时之间她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天下虽大竟无她容身之地世人虽多又有谁是她的知心?又有谁怜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银牙勉强忍住不令眼泪流下.但眼泪在她秀目中转了几转还是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一连串流下面颊湿透衣襟。
她感怀身世不禁自怜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语道:“我那祖婆对别人虽然心肠狠毒但却是世上最怜我疼我的人我却偏偏要背叛了她到这里来受别人的欺负冷落只要她怜我疼我我本已该心满意足对别人凶狠毒辣与我又有何干系?”
忽然间听到那老人沉缓的语声一阵阵自石门里传了出来道:“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为我知之虽不详细但想来必定有欠谨慎看你今日竟将那女子带来就已可见一般你难道不怕她是南宫世家卧底的奸细一切做作只是为了要来探听我方的机密。”
接着便听得任无心低声言浯似是为田秀铃分辩之言但语声模糊听不甚清。
那人冷哼—声道:“不要说了莫非我懂的还没有你多吗?”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中更是悲愤难言这种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愤端的令人难以忍受。
石室中老人却已不再提问此事只是不断垂询任无心在江湖中之安排布置。
任无心恭恭敬敬将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田秀铃又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她虽然早已知道任无心乃是一代奇才却也未想到任无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来那南宫夫人纵然狠辣在此即将来临的生死存亡一战之中也未见能操胜算了!
只听任无心滔滔不绝说了约摸两盏茶时分方自叹了口气道:“弟子此番在外虽在各方面均有布置甚至连那些后来极少过问江湖中事的前辈名家也大多为弟子说动答应出山助弟子—臂之力但还有几件事弟子仍觉毫无把握只因这一战关系太过重大是以弟子丝毫不敢大意才赶着来请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时机已十分紧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声道:“你随我十年我一身所学你已学得十之**唯有这镇静两字你却还要再多下几分功夫。”
任无心没有出声显见是不敢辩驳。
那老人又道:“其实你心中所觉那几件毫无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宫夫人所练究竟是何秘门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无心叹道:“你老人家当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宫夫人数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惊世骇俗此番闭关修练后弟子等怎是她敌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练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人能练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铃正自听得心动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间只听那老人一声轻叱道:“好大胆子竟敢偷听!”
接着.砰然一声大震两边石门立刻紧紧关了起来石室中变得漆黑一团难见五指。
田秀铃又惊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话声太大又非我故意要听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哪有回声。这石室本已阴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坟墓一般全无半分生气。
田秀铃大骇之下摸了过去但方才门户之处竟已变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哪还有丝毫痕迹更无丝毫着力之处。
她回身再摸那边.情况也是一样。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质之物。
无论是谁.在这里也莫想度过数日便要因饥渴寒冷而死。
田秀铃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道:“他……他见我听得机密竟要将我杀死灭口吗?但……但任无心总不忍见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任无心又何尝对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歼灭南宫世家之外什么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时对我虽也不坏但那……那也不过是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况他对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惧.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愤怒忽而痛责自己又忽而大骂任无心。
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万一的希望只望任无心能瞧她曾经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
那么便可证明任无心还对她有一丝情意那么纵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黑暗中她不断折磨自己饥渴、爱恨、寒冷、寂寞各种痛苦有如千万条毒蛇一般时时刻刻.不断在啃噬着她的心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秀铃暗中推算时日约过了四五日光景这四五日时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还抱有万一之希望实是难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无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该出手了他纵不能真的将我救出我也可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四下—直静寂如死只怕……只怕……”
—念至此顿觉万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当下缓缓站起身子摸索着走到石壁边。
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脚步移动滴落在地。
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泪痕仰面悲嘶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此番我死在你手里虽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纵然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她因爱成仇因悲成恨语声中充满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来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来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声又道:“祖婆……我……我对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将化做厉鬼助你老人家得胜让那些自命仁义的侠义道全都死在你手里!”
语声未了突然纵起身子一头向石壁之上撞了过去黑暗中也瞧不见是否有血光飞溅只是她身子已软软跌倒在地。
又过了约摸顿饭时分.石壁突然开了一线闪身跃入一条人影。
石壁开处并非方才那两重门户是以也未见有光线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难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双目闪闪生光。
只见他对此间地形似是十分熟悉虽在黑暗之中但脚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着床几等物。
他走了几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个火折子闪起一溜火光瞬又熄灭。
但在这火光一闪中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个白苍苍的老人但形状诡秘身材魁伟落手投足间武功看来并不甚高绝非田秀铃室中所见之人。
这人影也在火光一闪间.瞧见田秀铃身子赶过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
那一线石壁立时关起外面仍是坟墓般死寂黑暗。
突听黑暗中一个阴森的语声道:“想不到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赶紧救治留着她还有大用。”
那白苍苍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铃脉搏腕息然后沉声道:“非但未死而且伤的并不甚重想来她气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语声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将她放在此地罢了。”
那白苍苍之人似是吃了一惊诧声道:“放在这里?不送她出去吗?”
黑暗中语声道:“正是放在这里。”
白之人道:“但……但若放在这里由她行动便难保不被她觉些隐秘。”
黑暗中语声大笑道:“你知道什么此番正是要她觉些隐秘。”
白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你还是去管你的饮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计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记得莫要忘了给任相公送些石蟹汤那是他最爱吃的。”
那白之人躬身听了放下田秀铃佝偻着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阴风惨惨使得此地不但似坟墓简直胜似鬼域一般。
又过了许久只听田秀铃呻吟一声显已自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轻轻转动一下身子仍觉头疼如裂.耳中但听风声呼啸竟是那石室中绝对没有的。
触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质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极与那石室迥然大异。
她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厉鬼冤魂?”
心念还未转完突然又听得一阵铁链拖曳镣铐响动之声随风传来虽然飘飘渺渺隐约难辨但听来却更是令人悚粟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一寒接着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于鬼境地狱之中?”
刹那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悲痛.呆了许久方自长身而起.咬牙暗忖道:“无论我是人是鬼都该查个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无关系我若真的死了那么我已是鬼了别人都该怕我才是我还怕什么?”
一念至此当下摸索着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铁链镣铐之声究竟是自何处出的。
地势虽非十分难行但田秀铃走来却甚是辛苦每走几步便得定下来略作喘息但顿饭功夫后还是被她走出二十余丈。
只听那铁链镣铐之声.已越来越是清晰.渐渐又可听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悲叹呻吟之声.声声令人断肠心惊。
田秀铃心头忽又一动大奇忖道:“这里莫非还是死谷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圆石上所听得的声息但……但如此说来我又是如伺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实百思不得其解只因这其中所包含的诡秘奇异之事委实令人难测。
转目望去忽觉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虽然火焰闪动间也带着森森鬼气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条狭长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齿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还是钟乳?
这时她已可听出铁镣悲叹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忖道:“任无心此刻若在这里他就可知道我方才没有听错了。”
但这死谷之中怎会有此异声?
任无心既是死谷二奇的心爱传人怎会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这死谷中除了那两位奇人之外是否还另有他人存在?
若是还有他人这些人又是何身份?
她越想越觉疑云密布.难以猜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喉间更是干渴难言坐在地下闭目调息了一下方自大步向前冲去。
这时她满腹雄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奔行了三数丈后便见岩洞尽头石壁上嵌着一盏铜灯光焰甚是黝黯.铜灯上更是色泽斑斓满生铜锈。
那铜灯之下赫然竟是一道铁门铁链悲叹之声.便是自门中传出来的。
门上也系着条巨大的铁链用一柄铜锁扣住但那钥匙却也正挂在铁链之上。
还有四个以碧磷写成的字迹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光写的正是:“妄入者死!”
铁门铜灯.粗链巨锁.望之已如地狱之入口令人不寒而粟。
那四个碧光惨惨的字迹更令人触目惊心。
但田秀铃早已将—切事俱都置之度外暗中一咬银牙大步走去。
摘下钥匙开了铜锁费了许多气力方将那粗重的铁链取下铁链相碰叮当作响。
这种铁链响动之声一起门内的铁镣悲叹及脚步之声便一齐停住。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去扳铁门那铁门自她想来必十分沉重。
哪知她伸手轻轻一拉铁门便已大开似有鬼卒在一旁暗助一般。
她又不觉吃了一惊踉跄倒退两步方自驻足凝目望去。
只见门内灯光较门外尤暗阴森森的哪里瞧得见有半条人影。
她壮起胆子干咳一声沉声道:“里面可有人吗?请出来相见。”
她一连问了三次门中仍是寂无回应。
此时此刻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当下双掌护胸一步步向门里走了过去!
其实她此刻哪有防身自保的力气门内若是有人偷袭一掌便可将她立毙当地。
但她一直走入门里四下并无异兆。
灯光之下但见她身上皮衣早巳狼藉不堪且已完全冰冻哪有丝毫温暖之意她头上所戴护身皮帽也已歪落一边露出那零乱之长憔悴之面容但直至此刻四下还见不到一条人影。
忽然间她只听身后叮地一声轻响大惊之下霍然转身。
只见一条鬼魅般的人影乱披散遮住了大半面目满身镣铐缠绕正作势要向她扑来但身形一动镣铐便已出声.是以田秀铃立刻觉。
她虽未被伤但瞧这人影如此模样当真有如恶鬼噬人一般也不禁惊的呆了只觉双膝软竟不能动弹。
那恶鬼般的人影.两道恶鬼般的眼神也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身形有如泥塑般未见动弹。
田秀铃定了定神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这里究竟是何处?”
那人影又自木立良久方自缓缓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你看这里可像是人间吗?”
田秀铃心头一凛只觉这语声之尖厉枯燥当真有如狼嚎鬼哭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大声道:“此地若非人间莫非是鬼域不成?”
那人影嘿嘿怪笑道:“是了这里正是森罗鬼域我也有许久未食活人的心肝了不想你竟送上门来正好让我大嚼一顿。”
惨厉的笑声中他竟带着铁链移动脚步一步步向田秀铃逼了过去。
田秀铃虽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见了这似人似鬼的怪物仍不觉心惊胆战颤声呼道:“你……你敢?”
脚步一错便待冲出门去。
但是她行动早已不便而那恶鬼般之人影虽然满身镣铐脚步也比她灵便的多横身一跃便挡住了她的去路张开双臂嘿嘿狞笑道:“你到了这里还想走的了吗?”
田秀铃惊怒之下奋起一拳向他当胸直击过去但她一手招式虽也后藏变化怎奈气力却已大是不济哪里还能伤人。
那鬼怪般人影见她一拳击来.双手一横铁链迎了上去。
田秀铃摸不清他来路此时此刻怎敢与他硬拆硬接缩肘收拳连三招。
那怪人嘿嘿一笑轻描淡写便解了她三招竟似也已预知她拳路之精华。
田秀铃呆了一呆大惊退后三步暗暗忖道:“无论如何我只要令他身子一侧便可冲出门去。”
她实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这非人非鬼的怪物手里的情况是以求生之念大起当下奋起仅余之气力左拳右掌猛扑上去忽地攻出七招。
这七招正是南宫世家不传之秘招式奇诡变化无方。
田秀铃纵然已是强弩之末但拼命使出这七招来仍然颇见威力!
哪知怪人却狞笑道:“人世间的武功岂能打鬼!”
手掌微扬铁链叮当作响声中又轻轻易易化解了这七招招招俱是在田秀铃一招还未出之前便已先封住了她的去路。
田秀铃大骇忖道:“他……他莫非真的是鬼否则怎会识得我的招式?”
当下心头一寒奋力向那怪人身旁窜了过去只望能侥幸冲过。
哪知她身子还未到那颗乱披散的头颅已狞笑着挡在她面前。
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腰、腿、肘、腕一齐使出了全身气力向后滚出数尺踉跄着爬了起来抬头向前望去。
那鬼魅般的怪人已拖曳着镣铐摇摇摆摆地向她走了过来喉间不断出恶兽般的狞笑之声。
他每走一步田秀铃便后退一步.虽在如此严寒之中但她已是大汗淋漓。
忽然间她身子一撞后面已是石壁.退无可退。
那怪物狞笑不绝.越逼越近双臂斜举十指箕张饿鬼般扑了下来!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终于嘶声惊呼起来。
尖锐的呼声划破四下寒雾与那鬼魔般的狞笑之声混合成令人悚栗的声调。
她只觉双膝软力竭声嘶竟扑地跪倒。
那鬼魅般的怪人腕间铁链一阵颤动冰冷的手指缓缓触及了田秀铃的咽喉。
田秀铃只觉喉间如被毒蛇噬了般再也透不过气来暗道一声罢了闭目等死。
哪知鬼魅般怪人竟突然缩回手掌.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充满得意之情似是突然做了什么得意之事—般.铁链镣铐也不觉叮当作响。
田秀铃紧闭双目忍住不去瞧他。
只听这怪人狂笑道:“田秀铃你为何不敢张开眼来?”
田秀铃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惊呼道:“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怪人哈哈笑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田秀铃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怪人道:“你不认得我吗?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绝崖的冤魂……”
田秀铃又不禁打了个寒噤目光直视他鬼火般的灯光下只见他被乱掩去大半的面容.满是血污森森白齿也有几粒碎断但……但他那双光芒闪动的眼睛仔细瞧去却似曾相识。
只听那怪人狞笑着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从小最恨的人……”
田秀铃只觉得身子一震突然嘶声惊呼道:“你是……你是南宫……”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错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会跪在我面前多年来的冤气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铃听得他这番狂笑之言心头不知是惊是喜是怒面前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寻出下落的人但她却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
瞧他此刻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像是昔日潇洒从容的南宫公子想见他这些日子来所受的苦痛必非人所能受。
一念至此她心头又不禁泛起怜悯之意黯然长叹一声垂泪道:“你……你怎会未死……又怎会被人困在这里?”
那怪人霍然顿住笑声目光又变得满含悲愤怨毒之意嘶声道:“我多年苦心布置步步为营只因我早已知道……”
说到这里铁门外已闪入一条人影身子飘飘大袖微拂一阵香气随袖而出。
田秀铃眼角方自瞥见这条人影鼻端已飘入一阵香气惊呼道:“快回头有人……”
话声未了又是头晕目眩话不成声身子摇摇而倒。
她实未想到世上竟有作如此迅快之毒物朦胧飘忽之间.只听一声怪笑又一声厉喝道:“好恶的人你既将她放入为何……”
但这时田秀铃已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话都再也无法听到了。
直到田秀铃再度醒来之时情况却已与晕前迥然而异晕迷中她只觉一种燥热之感布达四肢躯体竟是难以忍耐呻吟一声方自微微张开双目。
转目望处但见青天在上白云悠悠一对早春候鸟展翼飞于白云之下吱呀浅唱。四面新抽浅绿林木已将成荫.地上青草茸茸广被百丈望之有如精工所织之毛毡一般。
这时旭日方自林梢升起一线阳光灿烂如金将四下景物映得光彩辉煌。
加以鸟语花香薰风拂面更似人间天上。
田秀铃一目望过但觉心头一惊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自己身上穿着仍是那一袭厚重的皮衣触手摸处满头汗珠淋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暗道:莫非这是我眼花了吗?
但一切景物却又是如此真实。
田秀铃定了定神回想晕倒前的情景当真是人如鬼魅地如鬼宫便是九幽地狱也无那般阴森酷寒她至今想起心头仍不禁为之一阵悚粟。
而此刻青天白云浅草如茵她也不知道自身是隔世再生还是犹在梦境。
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怎会到了这里忍不住暗暗忖道:“在那死谷中所生的一切莫非只是一场噩梦不成?”
但只要她一合起眼帘那些阴森恐怖的景象便历历如在目前。
尤其那穴中满身镣铐之人更难令她忘怀那叮当作响之镣链曳地声那可惊可怖之悲叹狂笑声此刻亦如仍在她耳畔。
忽然间一阵车马之声随风传来车声辚辚.马声长嘶瞬息间来到近前。
田秀铃正想寻人问一问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是以也不躲避倒望那马车仍穿林而入。
哪知车马到了林前便戛然而住。
林木掩映间只觉那马车金碧辉煌甚是华丽.驾车之马更是长足奋鬃.神骏已极。
田秀铃暗奇忖道:“此地看来仍是荒郊之地怎地突来如此豪富人家?”
一念尚未转完但闻车厢中一阵娇笑轻语车门微启相继走出四个白衣女子。
阳光之下只见这些女子们长裙曳地白衣胜雪秀披肩宛如乌云衬着四下良辰美景宛如仙子般袅娜穿林而来。
田秀铃暗喜忖道:“既是富室女眷我探路也容易的多。”
但她垂顾衣衫却顿觉有些自惭形秽勉强拢了拢头整了整衣衫却仍不敢面对来人.垂走了过去敛衽道:“请教姑娘!”
她一句未曾说完那些白衣少女竟突然掩口轻笑起来。
田秀铃呆了一呆抬目望去白衣少女们竟已伏身拜倒在地上。
田秀铃又惊又奇几乎惶然失措嗫嚅着道:“姑……姑娘们为何如此多礼?”
她方待还礼拜到只听跪在前面一个颀长少女伏身轻笑道:“才只一个月不见夫人难道便已不认得婢子们了吗?”
田秀铃身子一震大惊道:“你……你是谁?”
那颀长少女咯咯轻笑着.抬起头来道:“莺莺叩见夫人!”
竟是南宫世家中之内宅婢女。
田秀铃更是大惊目光一转另三人也已抬起头来。
田秀铃早已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自失声道:“莺莺、燕儿……你……你们怎会来到这里?”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着南宫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们是谁?
只听莺莺垂笑道:“婢妇们来到这里是专程来迎接夫人的。”
田秀铃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处.这些南宫婢女们却竟己知道。
一时间她更是惊诧.脱口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莺莺秋波微转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经忘了吗?”
田秀铃道:“我忘了什么?”
莺莺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们到此相迎。”
田秀铃失色道:“哪有此事?”
莺莺浅笑道:“若非如此婢子们又怎会知道夫人在这里?”
田秀铃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话来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到了这里她们怎会知道难道……难道……我真的通知了她们而自己又忘怀了……难道我在晕迷之中竟做出些连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连日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梦如醒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对自己之行为都变得毫无把握。
莺莺见她神情痴痴迷迷.秋波又一转面上突然泛起了怜悯的神情似是在可怜她神智已有些不清连自己所做所为都记不得了。
田秀铃见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惧交集。
莺莺、燕儿相互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牵住了她衣袖。
燕儿轻声笑道:“夫人请上车吧。太夫人还在等着呢。”
田秀铃道:“她……她老人家……”
莺莺不等她话问出来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对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后都夸说夫人的好处只……只可惜一时受了坏人蒙骗但只要夫人回去唉莫说太夫人欢喜就是婢子们也都高兴的所以太夫人一说婢子们就急着赶来了。”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热泪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错世上之人.果然只有祖婆是真正对我好的……只有祖婆……再无别人……”
说着泪珠不觉滚下面颊。
莺莺、燕儿又自悄然换了个眼色燕儿赔笑道:“这就对了夫人的聪明究竟非别人能及常言说的好间不疏亲十指连心.别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亲的骨肉胳膊肘还有往外拧的吗不看别的单看太夫人自从夫人走了后那份悲伤之情唉……”
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红了。
这一番话显然已将田秀铃说的更是激动虽在阳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紧裹着的窈窕娇躯仍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
莺莺眼波一转.轻轻推了推燕儿笑骂道:“死丫头还在嚼什么舌头根子赶紧将夫人扶上车吧莫要让太夫人等得着急。”
田秀铃心头再无疑虑已决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侧。
她只觉世界虽大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存身之处只有在那里她才有温暖与尊严.才不致受到别人的冷漠与轻贱……
她甚至已开始后悔以前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关心她的祖婆她若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而换得的却只有冷漠与轻贱.那岂非太傻了吗?
莺莺、燕儿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泪痕。
抬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阴云飞来掩去了和丽的日色。
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之上阴影之下正有一条佝偻的人影在留意窥望着这边的动静暗影中虽无法分辨他的面目却可看到他那双目之中光芒闪动远远望去有如惊虹厉电一般。
一声马嘶划破四下寂静。
马车终于启行。座上的车夫挥鞭打马带起急的辘辘车声向东方奔去。
且说任无心那日在石室见老人封闭门户之后立即瞑目静坐似已入定。
他自不敢惊扰也只得在一旁静坐调息。
静室之中难分时日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方自缓缓张开眼来.道:“方才你先去上面与那老怪物说了些什么?”
他口中之老怪物说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无心笑道:“弟子去了那里他老人家也未说什么只略垂问了弟子这些日来的经过便挥手令弟子出来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来脾气更加古怪你多日未来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尝西湖醋鱼的风味试想此间连木鱼都没有哪有醋鱼.他却定要大吵大闹不休又有一日他与我棋未终局便定要出谷说在这里罪已受够无论如何.也要老谢扶他出去谢老儿既不敢违抗于他.又实无法答应那情况当真狼狈不堪。还有一日他……”
这老人口风一变忽然娓娓说及此类琐细之事绝口再也不提田秀铃。
任无心虽然有些关心但见他如此也不敢询问只得赔笑倾听。
又过了许久突听有人轻叩石壁原来那石壁之间还另有一道暗门。
任无心应命开了暗门门外便躬身走入个白苍苍的老人.手里捧着只托盘见着任无心欢呼—声道:“任相公你是何时来的?早知任相公你来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汤了。”
任无心见着了他.似也十分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要唤我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称我也要唤你为谢老前辈了。”
白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长幼有序大小有别尊卑之间这称呼是万万不能错的.老奴服侍老爷数十年若连这都不懂那岂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论了这老儿固执起来连那怪物都拿他无法可想近十年来我哪次不劝他改了称呼.但他却道:‘头可断血可流.这称呼却是万万改不得的。’这种话要人听了当真要被他活活气死。”
白老人只做未闻双手将托盘放在榻上恭声道:“老爷请用饭。”
榻上老人笑道:“这老儿睥气虽然古板固执但做饭的花样却不少竟将—样黄精山药翻出了七十多种做法……”
白老人道:“七十七种。”
榻上老人笑道:“不错七十七种我吃了数十年黄精山药有时吃到口里竟也分不出是什么无心你既来了少不得也要吃几日了。”
任无心笑道:“谢老儿的手艺弟子已有多日未尝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顿的。”
白老人的枯涩的面上又露出了—丝笑容道:“近日洞里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汤来任相公不妨品尝品尝不是老奴自夸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见差了许多。”
他一面说话—面躬身退出。
榻上老人叹息—声道:“若不是他我与那老怪物日子便当真难过了这数十年来……唉……”
举起托盘改口道:“你来吃些吧!”
任无心吃了一些情不自禁瞧了瞧外面之石室门户讷讷道:“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道:“她什么?我绝不敢将她饿死便是你且在室中用功休得胡思乱想时机既已如此紧迫我便要在这几日之中传授你几样绝世之学用以对付南宫世家之魔功。”
任无心精神一振忽然想起那只神秘的素手以及素手之主人兰姑当下将她的种种神奇之处以及自己对她之猜测一一说了出来。
说到那兰姑神奇之武功以及雪地之中一路呼名而来一掌击毙阻路灰狼之事老人面上亦似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见他斜倚石壁而坐眼帘微合满面俱是肃穆之容。
这睿智的老人显然正在以数十年累积的经验与那过人的智慧试想来解释这匪夷所思.几乎非人类所能解释之事。
任无心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但在这片刻间兰姑那神秘、苍白、而又艳绝人寰的面容似又已在他心头泛起与田秀铃含泪凝睇之双目在他心中纠结成另一不可解决的难题。
突听老人长长吁了一口气打断了任无心之思潮道:“据老夫所知昔年武林中曾有位奇人名唤摧心使者!”
任无心动容道:“摧心使者?这名字弟子怎地从未听人说起?”
老人道:“此人故世已将百年你自不会知他姓名但纵令他在世之日江湖中亦极少有人能见着他的行踪.更无人知他武功深浅只是……武林中无论是谁只要听得他的名字便不禁心惊胆战。”
仔无心听得又惊又奇忍不住又自插口问道:“别人既不知他武功深浅却又为何畏惧于他?”
老人道:“只因当时江湖传言这摧心使者有种极为神奇之魔功能令无论什么人只要瞧他一眼便要听命于他。”
他微微—顿方自接道:“此等秘门魔功自古便有相传武林中号称摄心之术被此术所摄之人不但神智全然晕迷完全受制于施术之人而且有人还能做出些并非自身能力所能达到之事。”
任无心道:“弟子也曾听起这摄心之术的魔力但却不知此术还能令人做出凡之事。”
老人叹一口气道:“此事解释极为困难却可举例说明。”
他沉吟半晌接道:“例如一个全然不通武功之人身受摄心之术所迷之后.施术者若令他离地飞起三丈.他也可毫无困难的离地飞起魔术者若是令他忘去自身完全不通武功要他去与个武林高手动手较技他也可立刻应命动手时竟可使出些他平日做梦也未想到的武功招式。”
任无心全神贯注屏息倾听面上早已为之耸然色变。
只听老人缓缓接着又道:“此等事情全然出人类理解能力但却绝非虚幻空言只能勉强将之解释为一种精神之力量若是再进一步研讨又与佛家大乘妙帝有些相似西域苦行头陀有些竟能入火不伤入水不淹想来亦是此理只因他们面临水火之时早已自我摄心将自身驱入忘我忘物之境如此方能挥体内全部潜能做出些凡之事。”
任无心道:“佛家芥子须弥明镜无台之说若是浅而言之想必亦同此理?”
老人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当真可教。”
笑容一敛正色又道:“想那摄心使者既有摄心之力自可驱策群豪为所欲为江湖中自然人人对他畏惧幸好此人虽具异能却颇知自束一生之中.并未行恶是以并未在江湖中引起什么波澜而那南宫夫人嘛……”
他沉声一叹接道:“她如今驱策群雄用的虽多属药物之类但依你说来那素手兰姑之种种却绝非药方单独所能达到那女子想必已被南宫夫人之精神力完全控制.全然忘了世上万事万物甚至连时间都已忘去……”
任无心恍然道:“是了想那兰姑数十年来容颜始终未改这绝非是因南宫夫人与她自身怀有驻颜之方而是因她完全忘物忘我也忘去了时日之逝去是以还保留着数十年前之容颜。”
他说到这里老人面容之上突然起了—丝极为微妙之变化。
但这变化瞬即消失任无心自也未曾现。何况.他纵然现也猜不透这老人面色为何变化有何含意。
只听任无心又道:“想那兰姑若是已具凡之力自是人所难敌南宫世家有了她一人已可以一挡百想来那些武功极深的高手亦俱是伤在这一双素手之下而我等眼见素手成劫却仍无法破解亦无法抵挡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南宫夫人武功虽高深却并不可惧只因南宫世家中之四夫人陈凤贞已曾暗透消息于弟子说这南宫夫人所练之魔力俱都是练在这素手兰姑的身上而几次素手出现之时还未达成最后之阶段.但那惊人的魔力已令人不可抵抗弟子全力与她周旋亦难逃得她一掌若是最后阶段被她练成便是南宫夫人全面动之时那时素手兰姑甚至已成金刚不坏之身那时……唉若令这一双素手纵横江湖造劫之大就令人更不敢想象了。”
他心怀悲天悯人之心心下当真是忧虑重重难以自解。
哪知老人却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说过.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既有素手兰姑便必将出现她的克星……”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但那克星是谁?何时出现却委实令人担心的很。”
老人笑道:“那克星说不定便是你任无心说不定数日之后便可出现了。”
任无心不禁心头一动大喜道:“你老人家莫非已有了破她之术?”
老人微微颔道:“凡被药物所迷之人应有解药此点已毋庸置疑。”
任无心讷讷道:“但你老人家方才也曾说过那素手兰姑绝非单凭药物之力所能……”
老人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凡被摄心之术所制之人亦必有一点弱点那正如横练金钟罩等功无法练至之死门只要寻出此点便无异寻着解药。”
任无心道:“莫非此点是在她身上吗?”
老人摇头道:“并非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心上。”
任无心大奇道:“心上?”
老人道:“是的她心灵之上必有一处弱点你只要能设法击中她此处弱点那摄心之法便完全失效那时她不但完全记起自身一切遭遇而且也会对那南宫夫人恨之入骨那时……”
老人极为得意的仰天一笑接道:“她非但不再造劫江湖而且定要回过头去与南宫夫人为敌你便可去—强敌得一助手了。”
任无心听得又惊又喜道:“但她那弱点.必被南宫夫人隐藏的极为隐秘外人怎能觉?”
老人笑道:“常言说得好若要知水性须向根处寻你若要探查出她心灵之弱点便得先知道她心头的秘密你若要探查出她心头之秘密又先得知道她以往之身世与来历。”
任无心双眉深皱呆了半响长叹道:“这却又难了。”
老人道:“那兰姑秘密你终有现之日……”
任无心陷入了沉思。
老人展颜一笑道:“你不妨在此暂留数日在这几天里我尽量将南宫世家武功中之破绽俱都指出.你不妨也回忆回忆与兰姑动手时之招式七日之后你再动身上路吧!”
当晚那白老奴谢忠果然调制出一碗极为美味的石蟹汤来。
要知这死谷穷阴极寒鸟兽绝迹他们平日的食物除了可以储存经年的黄精山药之外便是这寄生石隙中生存力最强的石蟹了是以这石蟹汤也就成了这死谷中唯一的美味。
七日之后任无心自然获益良多。
在这七日之中.他也曾为田秀铃担心但却断定老人绝不致伤害于她是以随即释怀。
第七日过后老人将任无心唤至榻前.自也是再三叮咛要任无心加意谨慎。
任无心肃然道:“弟子此番出谷之后便要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不但弟子之一生事业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江湖中还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的安全生命也着落在弟子肩上此事关系如此重大不劳你老人家吩咐弟子自会小心在意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便是我们两个老怪物的希望也着落在你身上哩!”
任无心面色更是沉肃接口又道:“这一战动员武林豪杰之多占地之广堪称江湖中数十年来仅见战况之激烈不问可知武林黑白两道也势将有不知多少人丧身于此一役之中。是以弟子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求一身之力能阻遏甫宫世家恶势力之增长是以……”
他黯然一叹垂接道:“弟子此番一去实不知他日是否还能生回此间……”
他语声已渐哽咽.垂下头去住口不语。
老人的面容似也变得十分黯然缓缓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固是男子汉本色但我却不希望你如此常言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这次纵然败了下次也并未绝无希望若是定要学那西楚霸王一战不成便自刎乌江便大大错了。”
任无心忽然觉得老人言语之中.竟似隐隐含有不祥之意并在暗示他此战致胜之机并不太多。
他心头一阵热血奔激昂然道:“弟子生死虽事小此战胜负却事大是以这一战实是只许胜.不许败战事未胜之前弟子也万万不肯死的!”
他说的截钉断铁音节锵然老人展颜一笑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弟子有生之年绝不敢忘只恨……只恨你老人家始终不肯将弟子列为门墙是以弟子也始终不敢以师傅两字称呼你老人家。”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本极潇洒为何也学会斤斤计较于这称呼名分之上。”
任无心垂不语只是翻身在地拜了四拜道:“弟子去了。”
老人道:“你何时动身?”
任无心道:“待弟子上崖参拜过他老人家之后立时动身。”
只听石壁一阵响动那白老奴又躬身走入道:“二老爷要老奴传语给任相公说他老人家已闭关请任相公不必拜别了。”
任无心道:“但……但……”
老人道:“那老怪物既然如此说你不拜也罢。”
白老奴赔笑道:“反正任相公此去不会太久老奴的石蟹汤还在这里等着任相公哩!”
任无心颓然长叹一声道:“我此番一去已不知何时再能回来了?”
白老奴怔了一怔惶然道:“任相公你……你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任无心凄然一笑再不做答。
老人道:“你此刻若要动身还是由原路出去吧!”
伸手一按通往前面石壁的门户又自缓缓现出。
任无心目光转处但见外面那石室之中.竟然渺无人迹田秀铃也不知去向。
刹那之间他面上立时变了颜色不禁惶然道:“田姑娘……她……”
老人缓缓道:“她已走了。”
任无心目注老人道:“你……你老人家莫非……已将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轻叱道:“我会将她怎样?”
任无心垂道:“弟子并无他意.只是……那田姑娘无论如何总是弟子之救命恩人弟子既将她带来此地岂可……”
老人轻叱道:“你不必说了只因此间之秘密绝不容外人参与是以我方自将她遣出.但她之生命安全绝无妨碍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无心听得老人如此说法怎敢不信当下暗中放下心事只盘算日后如何去寻得田秀铃之行踪报一报她相待自己之恩义。
他再也想不到此中之曲折变化处处令人难以猜测田秀铃此番一去又使得事情之变化更加微妙.这后果任无心此刻若是知道只怕他再也不肯出去了。
但他终于别过了老人黯然而出.那地穴中仍是穷阴极寒寒风刺体。
任无心上得圆石地穴便自合起。
想起那日田秀铃在寒冷恐惧之中不自觉地依偎到他身侧的情景不禁露出一些微笑。
但此刻地穴依旧田秀铃却已不知去向。
一想起田秀铃幽怨眼泪含愁眉尖面上的笑容立时消失。
出了地穴便是那酷寒漫长的山狭地道那些狰狞的尸身.有如石像般亘古不变守护着这地道吓阻着妄想窥探此间秘密之人。
任无心多年来在这条谷道中往复行走已不知有多少次谷道中每一具尸身之来历他俱能一一道出每一具尸身的形态.他纵然闭起双目也能描述。
这些尸身和他似是已结下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情感他每走这谷道一次这种情感便似又加深一分。
此刻他脚步已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下来只觉身穿蓝袍的老人尸身横剑而立在黑暗中骤眼望去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生是死。
任无心轻叹一声喃喃道:“铁公直呀铁公直你享名数十年虽未行善亦无大恶本可在家中度过残年享享清福.为何你却偏偏要闯入此地无端送死还连累了你心爱的弟子!”
这尸身正是昔年以纯阳七十二剑在武林中颇享盛名的仙人剑铁公直再后面便是他唯一的传人小纯阳吕玄。
这老少两具尸身在这谷道中存在最久.任无心自也对他们最是熟悉但他总猜不透这两人为何要冒险闯入死谷?
此刻他心中正自感慨丛生悄悄绕了过去目光动处神情突然一变。
阴风惨然吹动冷雾往来飞浮旧有的两具尸身之后赫然竟又多了两具尸身。
两人俱是黑衣劲服死状甚是狰狞可怖。
任无心骤然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本还只当自己眼睛已瞧花了但凝目瞧了半晌这两个尸身虽然也已僵冷却确属任无心前所未见之人。
他与田秀铃入谷之时也曾留意观察也绝未现这两具尸身。
显然在这短短几日之中谷道中又曾有人试图闯入却不知被何人击毙在此地。
但谷中人死立刻便被冻僵是以谁也无法自尸身之僵冷程度推测出这两人究竟死了多久?
他俯下身子仔细查看这两具尸身致死之因只见尸身之上绝无伤痕也不见血迹。
但两人双眼俱已凸出似是被人以一种罕闻罕睹的重手法击毙且是一招便已毙命!
武林中身怀此等武功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任无心用尽心思也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怎会在这里击毙两人之后便又消失无影?
就在此时谷道前端突然隐隐飘送来一声轻微的呼喝之声!
只因这谷道中奇寒无比.连语声出口都被凝结绝难及远而此声呼喝却能自远方传来那呼喝之人想必中气充沛内力惊人!
任无心心头一动肩头微耸如飞赶了上去。
连接几个起落之后只见前面冷雾寒云之中果然有刀光闪闪人影飞跃。
他微一迟疑方自借着山壁凸起之掩护悄悄移动过去。但纵以任无心之目力也要到近前丈余远近才能分辨出他们的身形轮廓。
只见三条黑衣劲装的汉子装束相同使的兵刃也全是刀身狭长的镔铁单刀此刻正围着一条魁伟异常的人影恶斗!
这三人使的兵刃虽是江湖常见但施展的刀法却是奇诡迅急怪异绝伦。
一人身材最高右手持刀泼风般连环击进一刀连着一刀绵绵密密再也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另一人却是左手持刀刀法虽是与前者一样.但走的俱是反路当真令人难以防守。
再加两人—正—反配合的天衣无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还有一人身材最短小施展的竟是江湖罕见的地趟刀法在这阴森狭小满地玄冰之地他竟能施展此种刀法当真更是令人可惊之事腰腿间若无过人的功夫在这里莫说施展地趟刀法便是大步走路也要一交滑倒。
三柄长刀化做三团瑞雪将四下寒冰冷雾丝丝划破化为飞絮。
他三人其中无论是谁单独一人已令人难以抗敌何况三人联手上下纵横.配合无间纵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也未见能与这三人战个平手。
但三团刀光中的魁伟身影赤手空拳游走在这三柄长刀间竟似游刃有余不但未曾落在下风且仍攻多守少。
只见他每挥一掌都带起一阵强劲绝伦的掌风武功之高功力之深竟是任无心行走江湖以来前所未见。
有时对方一刀劈来明明躲无可躲但他只身子—倒便轻轻躲过。
以任无心如此目力竟也瞧不出他身法如何变化自也更瞧不出他的武功来路。
任无心默数当世武林高手.自己纵不认得.亦有耳闻这人影既非南宫夫人更非兰姑。
但除了这两个女中异人外他还想不出世上谁有这般深厚的功力怪异的身法。
就在这刹那间黑衣人似也自知不堪久战势必孤注一掷竟将那三柄长刀织成的刀网渐渐缩小。
眼见他三人刺出的锋芒似已都要在那人身上交叉刺过但他却偏能在间不容时自刀网寒芒中漏出。
若非黑衣人变招迅急长刀竟生生要相互刺在对方身上。
任无心越瞧越是心惊他知道这般近身搏斗情况更是凶险随时随刻俱可判出生死胜负。
只是他双方俱不认得.也不知哪方是敌哪方是友甚至双方俱是敌人亦未可知。是以他自也不便出手相助!
只是他借著代筹却不禁在为那三个黑衣人暗暗奇怪明是敌强我弱之际本不该施出此等近身肉搏的招式何况对方以空手入白刃黑衣人本该以奇长的刀锋逼得他不能近身方是但这三人却主动逼近了对方赤手能及的范围之中但瞧他三人招式之毒辣.又万不会是经验浅薄的生手莫非是斗得着急心已乱了?
心念转动间.他突然现刀网中那魁伟的人影掌力虽凌厉但招式间竟似时有破绽之处。
黑衣人近身肉搏正是专攻这弱点而。要他在快打快攻的情况下不能以雄浑的掌风弥补招式的破绽。
用心之凶狡狠毒。连任无心都未觉。
以那般内家高手招式间竟有破绽这觉更令任无心大为惊奇。
他忍不住又向前悄悄移动了数尺距离之近已可感觉到刀锋划出的寒意。
忽然间他终于现这武功绝高的人影赫然竟是个残废!
只因他身法太过灵幻迅急四面刀网重重.而这谷道中更是雾气迷漫阴森黝黯是以直到此刻才被任无心觉!
残废之人武功再高招式间自也难免有些破绽。
若是以一敌一这些破绽他本可弥补但他此刻以一身抵敌三名高手那三柄长刀自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一齐攻了过来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未见能防护得风雨不透何况他仅有单臂独足!
任无心方自惋惜地暗叹一声。
心头忽有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舍命为他疗伤的独臂异人。
那异人任无心虽未看见.但田秀铃却将他描述得甚是详细正是单臂独足身材出奇的魁伟高大。
任无心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我那救命恩人此刻便在我眼前?”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还是忍住未动。
只见黑衣人刀法越来越见泼辣紧凑。
他们似已寻着了那残废之人招式中的破绽所在刀锋连转也就不离那方寸之处。
任无心眼睛瞧着战局心念仍不住在转终于断然下了个决定暗自忖道:“想那荒祠中的独臂异人既能以内力救转我已将奄奄一息的伤势武功自是凡绝世而眼前此人功力之深.亦是惊世骇俗这两人若非一人世上焉有这许多单臂独足的内家高手?”
一念至此再无疑惑。
这时刀光中的独臂异人弱点既是被对方窥破情势已甚是危殆!
任无心悄然展动身形游鱼般滑了出去.堪堪到了黑衣人身后。
恶斗中四人并无一人觉。
任无心剑眉轩展.轻叱一声左拳右掌.一招两式急攻而去。
在此等情况之下他仍不愿出手暗袭是以出手之前先出一声轻叱!
那黑衣人显然绝未想到这谷道中竟有人走出。
听得一声清叱心头蓦地一惊两道强劲绝伦的掌风已自身后袭来!
他久经大敌毋庸回顾便知道这身后施袭之人.武功绝高.自己纵然避过这一招也未见能避得过其后连绵而来的后着。
当下转身错步刀随身走.八方风雨.施起一团瑞雪般的刀光.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正是守势中的绝妙高招。
但任无心之武功又迥非武林中一般高手可比。他那招式之变化功力之深湛怎是黑衣人梦想得到。
此刻那黑衣人一招八方风雨使出自信必能将对手身形逼出数尺开外。
哪知任无心不退反进竟施展出分光捉影之无上绝学一双赤手竟抢出了刀光之中口中轻叱道:“还不撒手!”
黑衣人只觉掌中刀一紧竟已被任无心以五指捏住了刀背。
黑衣人大惊之下坐马弓腰运劲后夺却有如蜻蜒撼石柱般哪里动得了分毫。
方待撒手甩刀转身逃走。
却不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已有一股真力自刀锋涌来他只觉手腕一震虎口震裂。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躺下吧!”长刀乘势向前一送刀柄颤动间连点了他将台、乳泉、玄机三处大穴。
黑衣人当即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另二个黑衣人此刻虽仍以两把长刀将那残废之人困得风雨不透但却已不能似方才那般抢尽先机。
这两人本已有些心慌再见到自己同伴出手一招还未施全便被对方制住心头不禁更是慌乱。
两人齐地打了个呼哨虚砍—刀便将逃走。
独臂人大喝一声:“哪里走?”
五指如钩随着雷霆般的喝声一招云龙探爪虽是寻常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端得变化无方有如神龙。
那黑衣人情慌意乱突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铁掌抓住但觉一阵疼痛彻骨手腕一松独臂人反手一掌黑衣人扑面倒地。
那边任无心也以独风飞絮、满城飞花、十里春风连环三招将另一黑衣人点了穴道。
要知道这三个黑衣人武功并非庸手若非心已惊.胆已怯任无心也无这般容易便自得手。
独臂异人眼见敌手俱已倒地忽然引吭长啸一声。
啸声高亢.震得这百丈长谷由头到尾俱都嗡嗡作响有如洪钟巨震一般显见得胸中意气自豪就连任无心也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长啸之声良久方歇。
独臂异人引手一探颔下须髯仰天笑道:“挥手之间强敌便已成擒朋友你好俊的武功!”
任无心笑道:“不敢……”
独臂人笑声顿敛沉声道:“但老夫与朋友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出手相助于我你既自此谷中出来可知道被你击倒的是什么人?”
任无心暗笑着道:“这人好傲的脾气我解了他的危难.他言词尚且如此咄咄逼人难怪田秀铃要说他是个世上少有的怪人了!”
当下干咳一声缓缓道:“前辈难道不认得在下吗?”
独臂异人目光一闪有如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明灯瞬也不瞬地瞪了任无心半晌口中喃喃道:“果然有些面熟……”
谷道中委实大过黯黯以他之目力.竟也难辨人面目。
任无心走近两步含笑道:“前辈……”
话末说完独臂异人已大喝一声道:“是你!”
仰天不住长笑起来洪亮的笑声激荡在谷道间良久良久方自消寂。
任无心听得他这大笑之声已知自己所料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