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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鱼儿归来

素年锦时 | 作者:蒋偲昕 | 更新时间:2017-05-15 06:3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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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迪回来的时候天色已黄昏,她身上淡紫色的羽绒服在晚霞的映照下略显黯淡,这使她显得有些单薄。但是学成归来,莫迪毕竟不再是那个弯腰骑车上班下班的少女,那时她沉默寡言,很有些孤单孤寂。今天的她看起来已相当从容。

  这条水泥道路足有十几米宽,笔直向西。又因地势的高耸造就了视野里的至高点,使人望不到尽头。以前人们在这里栽了大片山楂,树和树之间的空隙里种了大豆,花生,棉花。但是现在,除了路边花草风景树站立的地方*出羼杂碎小石子的小块红土,这里几乎已没有了过去的模样。

  莫迪循着记忆走。多年以前,岭上的秋清清朗朗,瘦而少叶的棉花排着队站着,骨头硬得像红土地里的碎石子,小云彩似的棉花栖在枝上,丰腴而清秀。妈妈用手灵巧的抓住一把,再抓住一把,往系在腰上的包袱里塞。放了学的莫迪也系了个蓝花小包袱,跟在后面,学着妈*样子拾棉花,干裂的棉桃蹭疼了她的小手,她还是不屈不挠。

  村西头地势渐高,延伸出两个分别叫做岭和山的村庄。两个村的孩子也在莫迪他们的村小上学。莫迪帮妈妈拾棉花的时候听到几个男孩在说话。顺着声音望,她看见山和岭两个村里的男生。那天大概他们值日,尽管已经有些晚,几个人的步子还是零散而不紧不慢。

  哎——李勇,张言!莫迪喊其中两人的名字,没喊完她的小脸就红红的了,她从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过话。

  不光李勇和张言,几个同学都听到了。他们回过头,张言还冲她笑了笑,张言喊,莫迪。他们的身影像是镌刻在倾斜的夕照里,格外醒目。

  妈妈搡了她一把,说,小笛子,你喊什么。

  这时候莫迪望见同学们的身旁有一片白色的毛茸茸的苇子花。

  路边的沟,保护着耕地也保护着路,沟里杂乱的草,长得都不够高。个儿高的是绿色的棉槐。它是落叶灌木,一墩墩的长,因为笔直而有韧性,枝条常被人割了,编成筐,簸箕什么的。沟里湿润的地方也长出了芦苇。

  白色饱满的苇花迎风飘摆,莫迪看着,有些出神,这时候听见妈妈喊她。

  她稍稍难为情,妈妈肯定是不愿意她主动去招呼男孩子,于是她走到妈妈身边,再抬头,同学们已走的远了。

  妈妈拾完棉花开始割草,花地里的草稀稀拉拉,挺嫩,但叶子上有残存的农药,不能喂牛。妈妈去了旁边的玉米地,莫迪一蹦一跳的,去沟里采了一大把苇子花。

  叫你梭!妈妈狠狠的骂道。妈妈说的“梭”是淘气的意思。

  晚上妈妈烧了一锅玉米稀粥。奶奶,爸爸,姐姐弟弟还有莫迪,大家围着一张长条桌子坐。妈妈舀好稀粥,先给奶奶,再给爸爸。妈妈站在锅台旁边要把稀粥端给爸爸的时候,莫迪突然站了起来,烫人的稀粥洒到了她的后脖子上。

  妈妈赶紧用毛巾给她仔细地拭去。妈妈流着泪,骂着,又去邻家借了香油,和着那把白色苇子花抹在她的脖子上。

  莫迪盯着水泥地面缝隙里的几根绿草,问自己,我“梭”吗?自己好像从没畅意地和小伙伴一起打闹,她甚至遗憾自己的童年平淡甚至苍白。我是爸爸妈*“小笛子”,但是多年以来,我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吗?我是喑哑的小笛子。

  七八岁时莫迪到小姨家住过一阵子,那地方种菜的多,小姨家也种菜。小姨说,小笛子,你在这儿坐着,老老实实,哪儿也别去。莫迪就坐下,一个上午动也不动。墙根上有堆土,莫迪用手指头拨弄着玩。表面的土已被太阳晒得热乎乎,被莫迪大把的攥到手里,又从指头缝里缓缓地落下。

  莫迪毕竟是个孩子,玩了一会就觉得没劲了。她的屁股按照小姨的意思动也不动,她的眼睛却开始寻找了。这样矮小敦厚的土墙根,是可以有个眯缝着眼睛晒太阳的老人的,可是没有;旁边有个简易的马棚,却也只有一个空木桩子。

  后来她发现了一堆韭菜根,太阳差不多已到正南的头顶,她看着这堆韭菜根,嘴角流出口水,小肚子也开始咕噜了。菜根上的土已半干,在地上轻轻一甩,就能落下来。莫迪剥掉韭菜根毛茸茸的皮,放到嘴里,咀嚼,*,韭根和芫荽白菜根一样肥厚,还辣乎乎的。

  莫迪笑了笑,想,如果现在这儿也有韭菜根,我还会吃的。

  小姨中午回来,让莫迪跟她去村里的供销社,莫迪很高兴,她想也许自己会得到什么好吃的。她把小腰挺得溜直,但是姨好象没注意她的小腰,姨一再地说,小笛子,你把眼睛瞪大些。莫迪想,小姨是嫌自己的眼睛不够大吧,她就使劲地瞪自己的眼睛。

  后来有人告诉莫迪,你的眼珠没有全露,表明你有心计。莫迪说,我怎么没觉得我有心计呢?还有人说,你眼睛的这种形状表示脾气暴躁。莫迪说,你是说我脾气暴躁吗?别人说,不是,你的眼光是柔和的。

  莫迪意外地记住了这些。有时候也把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比较,以此来推测人的性格,甚至更喜欢窄眼睛藏锋芒的男人,倒觉得那些双眼皮高谈阔论的异性是浅薄的。她也喜欢一汪秋水的隽永,碧绿的小笛子在它的身边一立,它就从心里映出她的倩影;她开始唱了,水波微小的涟漪轻轻荡漾,那是在悄悄的和呢。

  但是没有谁听到过莫迪唱歌,如果问,听过莫迪唱歌吗?人家肯定会笑的。她,莫迪,没开口就抿着嘴儿笑,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还能唱歌啊。莫迪知道自己容易脸红,她觉得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很多次就是自己的红脸把人给吓退了。莫迪恼恨的想,我的两个红腮,就是两片乌云。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腮。

  其实莫迪很喜欢唱歌。后来她就想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她找到音乐老师,她说,老师,我觉得上音乐课该让每位同学都有唱歌的机会。

  莫迪的脸红着,但是话说得很清晰,老师听明白了,他认真的看看莫迪,点点头,说,唔。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像他们这样的乡村初中,从校长到老师只抓学习成绩,升学率。美术音乐体育课往往被一些所谓重要的课程,比如语文数学,理化占去,更有甚者,有的老师还为了争到一节课吵架。这些课程,都没有专门的老师,更甭提专业教师了。莫迪他们的音乐老师实际上主要任务是教物理。物理老师上音乐的时候还算厚道,决不会让学生做物理习题。他也识乐谱,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就是他教给莫迪他们的。但是就教了这么一首,然后他就不厌其烦的让学生站起来唱歌。他赞叹地说,莫家村的同学歌唱得特别好,因此总是叫莫家村的学生站起来唱,但一般情况下他只叫莫红莫珊,却从没叫过莫迪。

  那天下午,莫迪有些悃,中午回家时自行车胎破了,大步量了一路。这样她就筋疲力尽,情绪也不高,尽管规规矩距坐在那儿,心并不知道到了哪儿。

  铃声响了,莫迪没有注意。音乐老师开始说话了她才知道这节是音乐。她没听明白音乐老师说了什么,然后莫红开始唱歌。莫红嗓音甜美,莫迪是知道的,莫红唱一句停一顿的样子,看上去很羞涩,能引起同学们的掌声。莫迪听到了一阵掌声,然后,她醒了过来。

  音乐老师望着她,音乐老师说,请莫迪同学起来唱一个。

  莫迪忽然听到老师叫她,有点不知所措,她看着音乐老师的脸。

  音乐老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很温和,他说,现在请莫迪同学唱个歌。莫迪想起自己找老师说过的话来,她的脸一下子热了,但是她勇敢地站起来唱。她唱的是迟志强的《大铺歌》。她不但唱完了,唱到最后她还几乎要流出泪来。

  教室里响起零碎的掌声,音乐老师带头鼓的掌。他说,莫迪同学唱得很好!很投入,很动感情。好,请坐下。

  莫迪坐下了,心还在一个劲儿的跳。后来发现音乐老师还是只叫那几个同学起来唱歌,她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事实上莫迪的确很喜欢唱歌,只是有些腼腆罢了。她一个人骑车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歌声飞扬。如果正唱得投入,突然发现有人从前面或旁边走过来,她就会吓一跳,立即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象刚才那歌,根本不是她唱的似的。似乎谁都是个障碍,卡在她的嗓子眼,影响她发声。直到很大了,她还为此事苦恼,到底谁能听到我自然顺畅的歌声呢?她很想找到一辈子的知音。

  莫迪已经走到村子南头,村口的路风光无限。两旁的白杨斑驳的碧绿之间有小片小片的金黄,莫迪凝视着这种特殊的颜色,不由想起她生命里特殊的偶遇,那个面色黄黄的肝病病人。

  那时她在人民医院实习,依然爱笑,也不好说话,因为工作,经常戴个硕大的口罩。她像一种金属,而他则是有着引力的磁场,不管换药还是起针,她珍惜所有机会来到他的病床前。一般她都能找到“合理合法”的理由。还有就是用她纤细的手指掀起橡皮膏,小心翼翼地触摸他针眼周围的皮肤,又原样粘上。很像是在检查输液是否通畅的样子。

  她同时感受他的反应,用眼的余光观察他的脸。有时她转动针头的幅度稍大,他觉得痛了,嘴角一闪而过地轻微扭曲,莫迪就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口罩后面偷偷地笑了。而他的脸,却还是那种温存持重的微笑。

  那天莫迪第一次值班,实习生值班都是由老师带教的。那是个傍晚,不,是黄昏——莫迪觉得“黄昏”一词要比“傍晚”美好和诗意——他由他的妻子搀扶着,从走廊西头走过来,西边的天空染着晚霞,使整个传染科呈现一种温暖的颜色。莫迪跟在老师身后,像个小跟班。老师行动如风,她却有些恍惚。她的手上托个盘子,里面放着盐水瓶,输液器以及其他消毒注射用品。按照老师的教导和书上的*作规程,她把盘子举过腰部。不一会儿她的胳膊就酸了。听见远处一片忙乱的脚步声,她和带教老师同时抬头。然后在红彤彤的夕照中看见了他泛黄的脸,表情有点痛苦,肌肉稍稍被动的扭曲,但仍然保持着一种微笑,温存持重。莫迪一瞬间呆住了,她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吗?她情不自禁地要过去搀扶他。她的双手一松。

  盘子在这时落地了,盘子里的所有物品,盐水瓶,输液器都落到地上了。莫迪吓坏了,一颗心怦怦狂跳,她呆立那里。带教老师似乎没看见这些。她招呼莫迪去贮物间取干净的床单被罩,自己则跑去拿2号病房的钥匙。莫迪摘掉口罩,向那个来输液的小伙子,郑重其事地道歉。小伙子脾气不坏,他露出一口白牙,说,没事儿!今天省下挨针了。

  带教老师给新病人挂上吊瓶之后就到一旁休息了,她嘱咐莫迪说今天别的病号没什么特殊的事,只2号房间新来的挂着吊瓶。你得给他换吊瓶,在九点和十一点的时候分别给他量个血压。莫迪爽快的答应了,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咬着圆珠笔杆。夜越来越深。

  莫迪的表现更加特殊了。除了换吊瓶,有几次她还煞有其事的跑过去,但只是活动他手上的橡皮膏,很认真的样子,像在看他的针有没有问题,会不会渗液。没想到有一次真把他的针弄鼓了,液滴明显慢了,他也感觉到了疼痛,他望着她,用眼睛询问着。莫迪的脸一下子红了,好像刚刚清醒,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着不该做的事。她急忙给他拔针,而他的手背已凸起一个大包。她一边给他使劲地压住针眼,一边眼里的泪也出来了。

  他大概看见了她的泪。因为他看着她按着他手的手说,你的睫毛真漂亮。

  是因为这句话吗?莫迪的声音哽咽了,调子颤颤的,她说,你把它按住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呆会儿我给你打针。

  她从没用这样的腔调和人说过话,而且是和一个男人说话。之前的年月,她几乎不曾连贯坦然地向人表达过什么,更不曾如此温柔,莫迪自己也分外惊异。

  他沉吟片刻,盯着口罩后面她的眼睛说,没事。然后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按压手上的针眼。

  莫迪听到那声音轻轻的,仿若隔世的隐约。这个时候,他脸上那种成熟而迷人的微笑不见了,但是莫迪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动人。他这种郑重其事的语气是完全针对她的,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她的心里涌过巨大的甜蜜,泪水迷朦了口罩后面的眼睛。

  一周后,莫迪的实习被安排到妇产科,在一楼楼底。妇产科的病房和走廊里弥漫着热腾腾的产褥气息。她经常跑到病房外,站在靠东的窗前。在那里既能看见妇产科的门口,也能远远地望见传染病房。传染科在院子以西,和其它科室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她想,按他那种病的病程,差不多应该出院了。

  秋已到来,树上的叶子却还绿着,没有几片是黄色的,莫迪期待飒飒秋风落叶飘飘。终于有几片落下来了,那是高大的法桐,叶子手掌一样的大,颜色就像他那种病的黄。

  她小心地捡起一片,捧在手里,*它的叶脉,感受它的质感。他的脸早该不是黄色了,这样想着,她朝传染科望去,没料到他正向这边走来。他穿着咖啡色的夹克,身后跟着他的妻子,手里提着水果和各类生活用品。莫迪站起来。

  莫迪希望他能够看见自己,或者自己能和他说一句什么话。

  但是他就要走过去了,她的话还在喉咙里塞着,不敢把它们掏出来。她看见风吹起他的额发,把他的一只眼睛挡住了,她很想过去帮他拢到一边。但只一会儿,那缕头发又被吹到另一边去了。她凝视他走路的样子,脊背微弯,脚步轻轻,没有一点声响。

  一辆暗红色松花江停在他们身边,司机下来打开车门,他的妻子提了袋子上车。他也弓身上车,却突然的转头,朝着她的方向。莫迪没料到他会转头,她很有些意外的紧张,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等她抬起眼,车子正经过她的身边,老谋深算一般,使她看清了它屁股上的号码:1112。车窗玻璃是茶色的,她试图朝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莫迪看过他的病历,粗心大意的主管医师没写他的地址。她希望他能回院复查,他却似乎一直没来。她几乎萎靡不振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是否出现了轻度分裂。实习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以对他的思念为背景。会在路上不由自主地留心每个人,他们的身形举止甚至表情衣服,这个人眼角的光芒有点像他,那个人有他那样微弯的腰。她乐此不疲,又万分沮丧。

  她做过一个梦,梦里她在陌生的街上寻找,在每一条街上默念着那串数字,1112,1112。可是除了1121,1113,1211,2111,11121等和它非常相近的数字组合之外,却怎么也找不到1112。一切皆徒劳。梦中的她泪雨倾盆;醒来,伤心欲绝。

  几乎每个夜晚,她痴望星空,却每次都能轻易的找到那张微笑的泛黄的脸。她伸出手指,做着活动橡皮膏的动作,仿佛一直知道,他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一定能够感受得到。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你的睫毛真漂亮。眼泪从她蒙着的口罩后面渗落下来。

  有天清晨,莫迪醒来发现睡裤脏了,裤子的右腿上出现了几个层次分明的大墨斑,大腿上当然也有。她的皮肤不白,但这黑色的斑点箍在上面也显得突兀和尖锐。她很快想起,晚上睡觉时忘记盖中性笔的笔帽了。莫迪看着腿上的墨迹,像一枝黑色的梅花,她仿佛嗅到了它馥郁的香气。但是,留块墨迹在身上做什么呢?莫迪蘸着肥皂用力搓洗,皮肤都红了,却怎么也洗不净。那墨斑褪去一些颜色,更像块模样怪异的大胎记。她突然懊丧了,这是在昭示着什么吗?是自己先天带来了什么吗?

  她苦笑着,扯过镜子,自己的脸色从皮里头透出乏味、空虚和疲惫。她呆视着自己的眼睛,竟然很有些反感和愠怒。她长时间的审视着,却发现了眼角的暗纹。莫迪不由自主软下心,向镜子中的自己示了弱,她一丝丝的把眼中的情绪逼走,却发现一张脸意犹未尽。

  很多人年轻时候都是诗人,近两年莫迪情绪起伏不定,激情与失落交错,爱恨情仇轮番较量,多情善感的她更是涂抹了大量诗歌。每个日子像雾一样的迷离和恍惚,又像火一样的给人煎熬。人的心灵真是万分奇妙,你塞的过满它反会显的很空。不知不觉,莫迪的心里只剩了隐痛,像灰烬上袅袅的青烟,不容易随风而逝,也很难被轻易忘却。

  她身心俱伤。更觉得诗像撕碎了自己再凝结出的痛苦;又如一颗心,失却规则的跃动,反而如火一般燃烧着。她决心再不写诗,她学周围人的样子读《读者》,《女友》。这些日趋泛滥的刊物,咏三情,慰心灵是最大的招牌,更像粉红滋味的麻药。人都需要抚慰的,但若果手不释卷,乏味和腻歪的感觉难免不来。莫迪更是如此。那天晚上,百无聊赖的莫迪扔掉手中书,感觉很寂寞。她翻开笔记本,什么也不写,却想起那个脸色蜡黄的肝病病人。在这个有些冷的暗夜,他又一次如约而来,给她带来暧昧而虚妄的旧梦和不可遏止的思念。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忘了关灯,忘了关她黑色中性笔的笔帽。

  莫迪的心绪又浓又重,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心痛,那种痛能让人虚空,她不由的弯下腰——其实是我病了啊,我多么需要一阵雷雨。

  夏日的雷雨,是大自然动人的宏大交响。雨后天地清明,万物清新动人。上午要求查住院费用的家属不是别人。正是那年的肝病病人,但他的脸已非黄色。

  你帮我查查刘喜的住院费用。他站在住院处的窗外。

  莫迪觉得声音好熟,抬头一看脸就红了,心脏剧烈的撞着胸膛,以致于一小段时间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窗外的他显然急了,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我查查刘喜的费用。”

  莫迪回过神来,有些吃惊的望他,他的脸色已不泛黄,而是和常人一样的红润了。她笑了笑,奇怪的是只一会儿,她的心就不狂跳。她帮他拉出费用清单,他仔细的看着。她注视着他,他颊部的线条有些生硬,而且还有浅浅的纹路了。

  他并没有认出她,笑了笑,露了一溜长着氟斑的牙,他说,“谢谢你。”

  莫迪没看过他咧嘴笑的样子,她的脑子有些发懵。

  莫迪听从同事的良言开始看对象。同事给他介绍了美术教师李强。李强才华出众,画的画还得过奖。李强提着他的画来的时候,莫迪说,这幅真好。

  她滔滔不绝:我喜欢这个。我觉得油画不同于工笔素描和国画,油画的骨子里是奔涌的激情。比如凡高,他的颜色和线条近乎疯狂又恪守规则。就说你的画吧,像这幅,虽然调子晦黯凝重,却极富张力,表现了内心的压抑。浓密的丛林中泛出了隐隐的白光,又传达出你心里隐秘的期望。莫迪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思维敏捷,谈吐不俗。李强的眼睛一亮。

  但是莫迪接下来的心情却莫名的坏。李强约她几次,她都没有赴约。只一次,莫迪请李强带她去茶楼唱歌。茶楼里CD很多,有几支也是她喜欢的。李强的情绪显然不错,他一首接一首的唱。然后,他看着莫迪,抱住她的肩膀,说,小笛子,你也来一首啊。

  莫迪听到他的称谓,心中一动,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她脱开身,点了费玉清的《一剪梅》,她在心里暗想,今天我要好好的唱一个了。但是不知道伴奏的音乐过响,还是她的声音太小,连莫迪自己都听不完全自己的发音。她的声带像被什么箍住了,没有*,一些小鸽子在她的嗓眼里咕咕叫着,扑棱着翅膀,没有办法飞出来。

  莫迪从以往写的诗歌中挑选了几百首,寄到伊山文艺社,然后到单位请了长假。

  她去了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与忠厚朴实的老牧民生活在一起。她感受着草原雄阔的风和坦荡宽广的胸怀。多么富有生机的绿色,大草原的绿啊!莫迪被深深的感动了。连凄厉的狼叫也是那么的陌生,幽深和神秘。莫迪创作灵感礴发,一批大气脱俗的诗歌从她的笔*泻出来。她把它们寄到《诗刊》,《秦风》,《诗选刊》,还撰写了一篇篇清新峭拔的诗论,投到全国各地。华南大学的金雨麟教授认为她的诗论很有价值,金教授主动打来电话,表达了想免试收她为研究生的愿望。

  莫迪当然同意,她回到当地医院,准备递交辞呈,然后赶往华南大学,在单位的收发室里,又接到两封来了很久的信。都是伊山文艺社寄来的。一封说,莫迪女士的诗歌虽然婉约沉郁,却是诗坛不可多得之佳品,我社将免费为您个人诗歌专集,请务必来函商妥有关事宜。一封说,不知莫迪女士为何迟迟不来消息,假若三月内无回函,我社将自行处置有关诗歌专集的诸如编排,书名等等事宜。两封信相隔三个月。莫迪看看末一封的日期,也是两个月以前。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世事如梦。莫迪叹了口气。就近的单元里有个孩子跑出来,她急忙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父亲母亲到外地姐姐家已住了数年,但是她还是想回来看看老家的房子。门环锈迹斑斑,这扇门内曾住着一个烈性子的父亲,绵性子的母亲,还有大大小小四五个孩子。院子里依稀能听到大人们说话孩子们打闹的声音。门框左边的砖头,有一块被磨失了棱角,上面有个不易为人察觉的洞,那些年每逢上坡赶集,母亲总把家钥匙放到里面,外人不晓得,自家人却心照不宣。莫迪试探着伸手去掏,竟然真的摸到一串钥匙。她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开锁推门,院子里的草真是不少,屋里的灯还能拉亮。莫迪走进父母居住的东屋,坐到土炕上。要在以前,父母肯定一人一个炕头的坐着。父亲因为那年的肺气肿早就戒了烟,往往是母亲烧好开水放在炕沿,邻里乡亲的经常聚在这里喝茶,拉呱。

  却只有方方正正的被子叠好了放在炕头,倚墙的桌子腿上一张很大的网,有只蜘蛛在无声的爬。莫迪怅然若失,拉灭电灯走出家门。

  老屋周围尽是二层小楼。楼房之间的胡同幽深促狭,天黑意沉,莫迪竟看不清地上隐约的污水,鞋子已被浸湿了半只。她恍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乡情融融,胡同虽亦狭小,可每家每户都把自己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无论夏冬,留*光屁股的孩子都在地上滚着爬着,地面被蹭磨得溜光;嬉闹声朗朗,像温暖晴天里的和风。小时候的莫迪就坐在巷口的磨盘上,安安静静,望着同伴们的疯闹,也会心开心地微笑。

  出村后莫迪拦了辆出租,她在心里无比的惶惑。自己沉默的童年幽险的青年和异乡的追逐哪个更可爱?也许不管怎样,一个人的生活都不过一条黯浅的沟壑,是不是真的有人能从这里,游到无边无际的大海?

  如果是鱼,我一定是单眼皮的。莫迪眼里涌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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