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好葵竹

　　大年初四，景枫如约来到思琳家，吃过午饭，就把她拐走了。

　　一路折腾了一个半小时，转了两次车，终于来到一个气氛古怪的大院门口。

　　这，就是景枫的家！

　　来的路上，思琳脑海里还清晰浮现了当年看到的可怕一幕，嘴巴张张合合多次，还是忍住没有问起什么。

　　不过，景枫带她去的地方并不是当年公寓的方向，而是同区另一小镇的一个小村落，这村庄遍布蒲葵和竹子，故名葵竹村，景枫家就坐落在葵竹村的正中央。

　　大院大门虽显破旧沧桑，却隐约可见当年的雄风凛凛。院子最深处是一栋居高临下、外墙白瓷装修的四层建筑，看起来虽然年事已高，设计上却颇有大家风范，弧线优美的阳台，古色古香的楼顶琉璃瓦六角亭子，及各个出水口处那活灵活现的石金鱼，都可以印证这点。

　　大楼左右肃然立着一公一母的石狮子，盛气凌人。门口大院地势由低及高，两个不同高度的平面外加一个斜坡构成错落有致的门口大院，其中有立着石龟的喷水池、有临水而种的白玉兰、还有守在大院两旁那伟岸挺拔的棕榈树。

　　种种细致的造工表明，这在当年，非富贵人家无法拥有此等豪宅。

　　锈迹斑斑的大院铁门上挂着一个厚重的铜锁，正处上锁状态，应该大家都出去了，要不新年大头，很少人家会大门紧锁。

　　景枫拿出钥匙，开了铜锁，示意思琳跟他进去。思琳步步入内，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四处，紧张兮兮又颇为好奇。

　　“回来啦！”屋内大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五官端正、慈眉善目，约摸五十来岁的妇女。是景枫的母亲苏江红，景枫跟她长得有好几分相像。

　　思琳怔了一怔，很快又礼貌道：“伯母新年好！”

　　“这是我妈！你猜对了，眼力不错！”景枫眼带着丝丝笑意。

　　“新年好！景枫，这就是你经常提起的思琳吧，快，进屋里坐！”苏江红热情招呼着。

　　“妈，你忙你的就好，我带思琳上楼坐坐！”景枫拉着思琳的手准备上楼去。

　　“得，我去买菜，回来做晚饭，思琳，你喜欢吃什么，伯母给你做！”苏江红笑向思琳道。

　　“伯母，我什么都吃，您随意就好！”思琳觉得景枫妈很亲，说话也就放松了许多。

　　“妈，自家人，不用太紧张，思琳不挑食的。”景枫斜睨了眼思琳暧昧道，思琳脸上一热，低下头来。

　　“那好，我很快回来，你陪思琳说说话，很快就可以吃饭。”苏江红转身往外走去。

　　“伯母好亲哦！”思琳低叹着。

　　“她对儿媳更亲。”景枫站在上一阶楼梯，回头居高临下凝视着思琳，嘴角隐着几分难得的调戏。

　　“你……”

　　思琳甩开他的手，耷拉着脑袋急速往楼上逃去。

　　“当心脚下，我的房间在三层，楼梯口右转！”景枫紧步跟上。

　　他的房间整洁干净的程度让思琳瞠目咂舌，想起自己那随意摆放的乱物，她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一米五的床上米黄带褐色条纹的床套舒展无痕，棉被叠得边角对齐放一边上，床的右边靠墙摆放着一个古老的红木衣柜，对面的窗口前是一张红木书桌，书桌上整整齐齐竖着一排书籍。旁边一个小木筒里装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笔，其中几支毛笔最为显眼，书桌前面是一把陈旧的靠背椅。整个房间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空间虽然不算特别大，却显得非常宽敞。

　　站在书桌前临窗而望，远处是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竹林，风吹起，竹浪翻滚，无比恢弘壮观。竹林后面横着一座小山，远山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灯塔，灯塔后面隐约传来海浪翻滚的声音。窗外还有个小飘台，站在那里视野更开阔。

　　“真……真不错的房间，里里外外景观都极不一般！”思琳由心感叹。

　　“这不是主房，楼梯口左转那间才是，所以内部空间不会太大，但我喜欢这个房间，理由跟你想的一样。我妈还建议我们结婚时换回大的主房。”景枫把思琳拉到靠椅上坐下，“既然你也喜欢这里，我们就不搬了。”

　　“谁……谁答应嫁给你了？”思琳脸颊绯红，嘟着嘴说。

　　景枫双手抱胸，斜靠在书桌旁，霸道中带着丝丝坏意，“不是早就说好了吗，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说着，他的头慢慢探下来，炙热的气息越来越近。

　　思琳脸上瞬时滚烫，猛地往后推开座椅，提身就往门外逃去：“我……我去帮伯母做饭！”

　　景枫单手一拉，将她缚靠到旁边衣柜上，双唇在思琳反应过来前已快速覆上。

　　他的吻一改以往的温柔克制，充满了征服与掠夺，思琳渐渐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重，直觉浑身发软，攻击力瞬间降低为零。她双手无力地捶打着景枫宽大的胸膛，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伯……伯母……在家呢！”

　　景枫不予理睬，继续摩挲着她的双唇，好一会才放开，继续高压俯视：“答不答应？”

　　“懒得理你……”思琳满脸羞红，身子像泥鳅般从旁侧逃离，她踉跄着跑下楼梯，去厨房帮苏江红一起做饭去了。

　　一会，景枫也下楼来，到厨房里帮忙。

　　“想不到思琳这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这厨房的活儿干起来可是头头是道。”苏江红见到景枫，一脸满意道。

　　“也不看看是谁给你挑的媳妇，当然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极品好女子！”景枫跟他妈说话完全不像平日里和其他人的相处，凌厉冷酷之气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孩子气和随意。

　　“那是，入得了咱家景枫法眼的女孩，必然是无可挑剔的。”苏江红连忙乐呵附和。

　　“妈，那您就错了，思琳这丫头毛病多了去了，丢三落四、肠胃不好、还是个怕黑的胆小鬼……”景枫侧脸看着思琳，稍带得意神色道。

　　“马景枫……你……”思琳使劲瞪了他一眼。

　　“那又怎样，还不是让你十三岁那年就跑回来说‘这辈子非江思琳不娶’！”苏江红看着景枫又好笑又好气道。

　　“妈……你……这么快就帮着儿媳说话！”景枫内容上怪着苏江红，语气却饱含喜悦。

　　“你这么喜欢她，我不帮她，将来谁给妈养老啊！”苏江红爽朗的笑起来。

　　景枫也笑了起来，第一次，思琳看到景枫如此开怀爽朗的笑容。看着他们母子两就像一对活宝，思琳觉得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那么，景枫在火车站台上跟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思琳困惑。

　　大院铁门外，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苏江红电话响起。厨房的气氛瞬时凝固下来，景枫脸上放松下来的肌肉立马恢复了平日里的阴郁。

　　“好，就来！”苏江红放下电话，急步朝大院门口走去。

　　一会，大门外传来阵阵厚重的脚步声。思琳从厨房窗口往外看，从院子下面走上来两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

　　前面的那位略高偏瘦，披着件烫得一丝不苟的羊毛大衣，里面是衬衣、西裤，脚上一双油光闪亮的黑皮鞋，约摸五十出头，两鬓隐见丝丝斑白；后头那位相对稍矮，却更为壮实，衣着随意，年龄在二十四、五左右。两人长相不甚相同，要说明显的共通点，应该是脸上那同样凝重的神情。

　　前面那位应该是景枫父亲，随后则可能是景枫的哥哥，思琳猜想着，忘记收回的目光正好迎上前面那位男子投射过来的眼神，那人微微一怔，思琳赶紧微笑点头，那人也淡淡回应了下，然后径直走进里屋，直奔楼梯上楼去了。

　　后面的男子进到里屋，很快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进来，目光有些呆滞，他扫了一眼思琳，声音低沉道：“景枫，这位是？”

　　“我女朋友，江思琳。思琳，这是我哥，马景邦。”景枫淡淡介绍道。

　　“大哥好！”思琳赶紧微笑问好。

　　马景邦，这个名字思琳曾经略有耳闻，据说在当年一中初中部，马景邦、马景枫两兄弟的大名无人不知。可不知为何，中途转学重回高中部后，马景邦的成绩大不如前，甚至一落千丈，最后只勉强考上了个远在东北的二流本科，录取专业还是那二流院校最冷门的电子商务，一中之人无不为他感到惋惜。

　　“您好！自己人，不客气！我先上去了。”马景邦肌肉僵硬的脸上挤出别扭的笑容，转身向楼梯走去。

　　“另外一位是……”

　　“我爸。”景枫淡淡道，继续着手上的活儿。

　　“哦，伯父……看起来挺严肃的……”思琳嗫嚅道。

　　“……”景枫一言不发，侧脸看着思琳，眼里内容复杂，但更多的是鼓励。

　　苏江红再次走进厨房，脸上却少了份之前的轻松爽朗，多了份抑郁沉重。

　　厨房内再无先前的轻松对话，一片沉寂。

　　一切准备就绪，该洗的洗好了，该切的切好了，各种所需调料也摆放锅灶两旁。苏江红开始动手做菜。思琳在一旁帮忙递这提那，俨然一个得力助手。景枫就在一旁微笑看着。发现在同一空间里，只有这三人时，一切又是那么和谐美好。

　　汤、饭都早已煮好，当第二个菜上台时，景枫把楼上两位喊下来，开始围桌吃饭。

　　厨房里，苏江红和思琳还在忙活着剩下的几个菜式。

　　“思琳，剩下的让我来，你先趁热吃去，凉了就不好吃了！”苏江红把思琳从厨房搡出来，独自继续奋战。

　　“思琳，过来这里坐！”景枫指着他身旁的座位道。

　　思琳点头缓步过去，轻身坐到景枫身旁。桌上，景枫已经帮她盛好汤。

　　这是一张椭圆形的红木桌子，景枫父亲马致富坐在靠里的主位上，他右侧是大哥景邦，景枫和思琳坐在左侧，苏江红的座位安排在马致富对面。看似不经意的排位，却明显体现了封建时代的男尊女卑，兄长为大等传统思想。

　　“快吃吧，吃饭要准点。”景枫提醒愣坐着的思琳。

　　思琳点点头，轻拿起筷子，拘谨地开吃了。

　　不一会，最后一个菜终于上台，苏江红满头大汗地坐下来，一声不响地吃起饭来。这气氛非常符合古训“食不言”的要求，跟思琳家轻松随意，有说有笑的就餐文化完全是两回事，思琳有些不适应，放进口中的饭菜滋味全无，只恨不得大家赶紧吃完，散伙。

　　马致富汤喝完后，空碗随手一摆旁边，苏江红会意地离座走上去，低头帮他拿碗盛饭。一切都那么自然，这一幕估计早已成为他们多年的习惯。

　　景枫汤喝完了，思琳愁肠百结，要不要帮景枫打饭……按照他们的审美标准，是否应该如此。思琳斜睨着景枫，打不定主意。

　　“把剩下这口汤喝了，赶紧！”景枫看着思琳的碗示意道。

　　“哦……”思琳不知景枫打的什么算盘，乖乖把汤一口气喝完。

　　景枫一手把思琳的碗夺过去，一手拿起自己的碗，到电饭锅前打了两碗饭。回来轻放在思琳面前。继续低头吃饭。

　　“这虾是妈下午到海边买的，很新鲜，你多吃点，补血！”景枫剥了几只虾，放在思琳碗里。

　　“谢……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思琳讪讪道。

　　“咳咳……”马致富扫了一眼苏江红淡淡道：“这虾看起来确实不错，给我剥几只试试。”

　　那沉默的妇女无声地剥了好几只虾，沾了辣酱，单独用一个碗装好，递到丈夫面前。景枫冷冷地瞟了眼他父亲，继续闷声吃饭。

　　“思琳，这鱼也是刚抓上来的，来，吃块鱼腩，这个位置的肉最嫩！”苏江红用公筷往思琳碗里递了块鱼肉。

　　“谢谢伯母！”思琳讪讪道。

　　吃得差不多了，苏江红给丈夫递上一块纸巾。马致富边抹着嘴角边扫了眼思琳，悠悠道：“思琳哪里人？”

　　“回伯父，我也是M港区的，新丰镇，羊村人。”思琳声音微颤。

　　“哦……爸妈干什么的？”马致富不动声色问。

　　“做点小生意，以建材经销为主。”思琳小心答。

　　思琳的父亲江康发年轻时走南闯北，什么生意都做过，什么活都干过，药材经销、烟草收购、批发粮米、甚至宰羊、裁缝、修车全干过。那些年，钱挣得不多不少，够让全家过上相对周边人家更好的生活。

　　四十岁以后，江康发才稳定在家乡做建材经销，生意越来越有起色，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可以说是富足小老板一个。家里固定资产入人眼的有楼房有三大栋，大大小小的车子四五辆，完全合了算命先生说的“大器晚成”之命。父母“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精神是思琳的榜样和骄傲。

　　“做生意的？”马致富语气有着难以掩盖的别扭，甚至潜藏着几分鄙夷。思琳愚钝却也能听出来，心里一阵酸涩委屈，低头继续扒饭。

　　他张嘴还想继续说什么。

　　“够了吧……”景枫冷声打断，目光冷峻地瞪了眼他父亲，。

　　饭桌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思琳甚至能清楚听到大家嘴里咀嚼的声音。

　　马景邦自始至终低头吃饭，静默无语。思琳敏感地发觉他夹菜的手有轻微抖动，尽管坐在对面，身上浓烈的烟酒味道依然扑鼻而来。

　　“你们慢慢吃，我先上楼去了。”马致富转身离席。

　　“我也吃饱了，景枫、思琳你们多吃点，我出去吸口烟。”景邦起身往门外走去。

　　饭桌的气息一下子又轻松了许多，剩下三人慢慢开始有说有笑，终于有点家里的感觉。

　　“伯母做菜真好吃！”思琳舔着嘴唇赞叹。

　　“那你跟妈好好学点！”景枫挑眉道。

　　“做菜这活，工多手熟，以后你们成家了，做多了，就会越来越好！”苏江红谦虚道。

　　“那是，说不定某天，我的厨艺会青出于蓝胜于蓝！”景枫一脸自信满满。

　　“知子莫若母，景枫这孩子勤快、忠实，不舍得让别人受苦，尤其是老婆。看来我以后可以托思琳的福，吃上儿子做的饭菜。”苏江红笑呵呵道。

　　思琳面若桃花，赶紧修正：“是我托伯母的福，伯母培养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我是蹭您的饭吃。”

　　“这小姑娘，难怪景枫对你死心塌地的，嘴巴跟涂了蜜糖似的！”苏江红甜到了心里去，笑不拢嘴。

　　几经波折，终于吃完这顿漫长的饭。思琳帮忙收拾好碗碟，走出大门外透透气，夜色已如墨般漆黑，站在那棵白玉兰下，思琳深呼一口气，这关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