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榜首风波

　　仲夏黄昏，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华南首府Z大那乔木林立的宿舍楼道上，凉风轻送，树哗如歌。

　　影响气氛的是那频频投射过来探究似的眼光，还有那一阵阵飘过耳边或羡或妒的评评点点。

　　“看，那个是不是江思琳，眼睛确实闪亮！”

　　“咦，那人不就是江思琳，宽衣懒容，不细看，真不觉是个大美女！”

　　“呀，鼻子比照片还好看！”

　　“唇形还好吧！”

　　“据说还是单身，哥们好好把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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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思琳不由得把卡在耳后的长留海统统拨到额前，恨不得再戴上张面纱，脚步如同踩上了哪吒的风火轮，匆匆向本系宿舍楼明德园1号走去。

　　宿舍门打开的瞬间，“啊……”以卢雪儿为代表的几位舍友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见鬼了，这太阳刚下山，你就披头散发装什么贞子啊！”雪儿怒嗔道，但她那娇音从来又细又小，骂人都带着丝丝台湾普通话般的爹气，尽管怒发冲冠，敌人依然毫发无损。

　　“真差点被你吓死！”黄彩兰拍着胸口，惊神未定的样子。

　　“算了，大家体会下新晋榜首的复杂心情，免她罪过吧！”陈小茵同情地看着思琳，不忍心道。

　　“什么榜首？今天好像世界都变天了似的，到处都是奇怪的眼神和议论！而且还是关于我！”思琳顺手开了宿舍灯，整理着凌乱的发丝，百般疑问待解可怜巴巴地看着三位室友。

　　“看我们没用，请看大屏幕！”雪儿一个综艺节目主持人的惯性手势，指向自己那19寸的液晶显示屏。

　　一排醒目的二号黑体加粗大字射入眼帘——《2005-2006年度Z大校园美女排行榜》。

　　往下看，“江思琳”三字赫然出现在榜首！旁边是一张咋一看不知何时被何人偷拍的照片。

　　江思琳脑袋一轰，心头一紧，快速点击图片进入查看详细内容。

　　姓名：江思琳

　　生日：1985年10月20日

　　院系：04中文系

　　上榜理由：出水芙蓉、美丽静放、才貌双绝、上善若水。

　　最大看点：学业一等、深居简出、苦守寒窑、未见那人。

　　接下来是一篇有理有据，图文并茂的佳作，收集整理资料的人堪比狗子队的无孔不入。展示内容覆盖了思琳大学生活中教室、宿舍、图书馆、饭堂四点一线的每个角落，全面暴露了她居高临下的学分积、日读一书的泡图书馆习惯、周末躲到敬老院做义工的身影、甚至守身如玉形单影只的孤清……

　　思琳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知什么时候起，总感觉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之前还以为是幻觉，现在看来那是真实的存在。

　　来到Z大已经快两年了，思琳行事一向低调，除了学业方面无法避免的优秀突出，平时总喜欢潜水鱼般躲在各处安静之地，极少在公众处露脸。

　　她喜欢并享受这种安静、自我、自由的状态，世事的纷纷扰扰对她来说多数时候是无聊、暗淡、甚至有些可怕的，唯有心中那片平湖如镜、天高地阔的风景才是最美。

　　这些照片里边，最早的应该是用作排行榜上的这张。思琳盯着这微笑回首、长发轻飘、白衣黑裙小高跟、曲线尽展的照片，努力回想着它的出处，毕竟自己一向是宽大上衣、牛仔裤、运动鞋，很少如此正装打扮。

　　“这照片啥时候拍的，谁知道？”思琳指着榜首，求救地看着雪儿。

　　“不记得了？大一那年的红三月活动，我们被老班长拎去做礼仪了。”

　　思琳抓狂地抱着脑袋，没错，正是那时的打扮。

　　大一第二学期初，系里发起了红三月活动，班里策划了一场义卖，为了吸引更多同学购买批发回来的小商品，班干团队把班里能够动用的一切力量都动员起来，尤其是美女。思琳自然无法逃脱，被抓来当礼仪向导。

　　那天，班上四大美女被统一着装，淡妆打扮，每人守住活动现场的一个入口，亭亭玉立，笑容谄媚，频频朝被吸引过来的男女同学欠身招呼，如Z大校园临时添上的一道风景线。

　　当天活动现场热闹非凡、人山人海，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连绵不断，从未消停，只不知这榜首照片出自哪位摄影师之手。

　　其他照片是红三月活动后陆陆续续各个角落的剪影，最近一张是上周末她在敬老院帮老奶奶洗头发这张。

　　如此看来这人至少跟拍了自己一年多，可怕……太可怕了……

　　思琳冒了一身冷汗，看来这Z大暂时是不能呆了，这以后盯着自己的眼睛更不止这一双了，平静的日子从此一去不返。

　　思琳郁闷得差点没把雪儿的显示屏砸了，还好它的主人及时制止。

　　接下来的时日对江思琳而言，那是人不人鬼不鬼、东躲西藏、不见天日。

　　还好这学期所剩时间不多，下个月开始，各科期末考试陆续开篇。可下学期呢，风头火势，必须得找个地方逃过此段，让大家逐步淡忘这榜首之人。

　　这一天，经过宿舍楼下的学生事务公告栏，江思琳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标题栏。

　　“等等！”江思琳发现新大陆似的停了下来。

　　“什么新鲜事？”雪儿凑过头来。

　　紧急通知：

　　现补增两个04届中文系下学期到F大交流生的名额，有兴趣的同学请在本周二（6月22日）前向院系办公室提交申请，我室将根据申请同学前两年在学校的综合表现确定最终人选，6月30日前予以公布。

　　XXX学院办公室。

　　“F大，在B市？学校还不错，不过好远哦，你不会想去吧？”雪儿盯着思琳星光灿烂的双眸，立刻嗅到她内心所想，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契机。

　　“别说B市，就是天上地下，我都想去了，现在过得简直不是人的日子，我那久违的自由空气啊，再不走，我都要窒息了！”江思琳像做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兴奋。

　　“哎，你这人就是浪费天赋，上帝给了你金光闪闪的倾城美貌，你却喜欢做默默无闻的天使！”卢雪儿那话里是又酸又心疼。

　　“少来，把你放上去比一比，凭你那小巧玲珑，清秀可人的巴掌脸，排上个前十也决不是问题，再说风凉话，明年看谁会在那风头浪尖上！”思琳说的不假，雪儿虽然个子没有她高，身材中等，但那温婉如水、清丽如诗的长相气质，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味，追求者也从来都是排成长龙，数不胜数。

　　思琳和雪儿两人之所以一拍即合，相见如故，因为她们都是喜欢躲在角落里的人，看书、看电影、做义工、找小吃是她们学余共同的消遣。

　　“对不起，对不起，我发誓，不再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雪儿立马缴械投降。

　　“不接受，除非你拿出点诚意来！”思琳阴恻恻地斜睨了眼那公告的内容。

　　“不会吧……这么远……”雪儿痛苦地皱着眉头。

　　“你也不想四年都在一个地方呆着吧，多没劲啊！”思琳晃着雪儿的手央求道。

　　“去……去就去！反正我在这里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舍命陪闺蜜就是了！”雪儿拗不过她，而且出去走走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6月25日，公告栏上F大新学期交流生的名单中，赫然出现了江思琳、卢雪儿这两名字，整个中文系的男生片刻间哀鸿遍野，痛心疾首，生怕半年下来，肥水要流外人田了。

　　紧接而来的期末考，暂时冲淡了榜首事件和两位美女外流消息对大家的影响，思琳终于稍微松了口气，但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总感觉无法挥去，尤其是夜晚从图书馆归来，不安的情绪总不自觉地加剧。

　　这晚，夜黑风高，图书馆到宿舍的道路灯光昏暗，两旁初成规模的芒果树在夜风中哗哗作响，雪儿又被那辆经常出没校园的神秘吉普车给接去了，她一个人走在这人丁稀少的校道，凉意阵阵从脚底而起，慢慢传遍全身。

　　后面忽然传来男生洪亮的斥责声，那音色似曾相识：“出来，鬼鬼祟祟跟了人家这么久，说，到底想干什么？”

　　思琳惊慌回头，朝声源处寻望。只见右后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缠着一个使劲挣扎的稍小身躯不放，努力把它从树影后面反手拽出来。

　　灯光下，那身材挺拔的男生清晰可见，白皙俊秀，漂亮妖娆，是他！

　　思琳快步走过去，疑惑不解：“钟不渝，怎么回事？”

　　被揪在不渝跟前那人一听到思琳声音，头儿瞬间耷拉下去，像老鼠见了猫。

　　“就是他，这段时间一直跟踪你，看，还带了相机！”不渝一把扯下挂在他胸前的相机递给思琳，那人的头垂得更低，连腰也弯了下去。

　　思琳接过相机，刷刷地翻看了里头的照片，不渝说的没错，网上的那些照片，这里都有，思琳身子不由得有些发抖，这一年多来，就是这双眼睛，时不时在暗处盯着自己……

　　“你……干嘛跟踪我，还拍了这么的照片，最可恶的是把我推上榜首，我……我把这些全删了。”思琳说着就要动手。

　　那人焦急地阻止，“思琳学姐，别！是我！”他慢慢抬起头来，对思琳讪讪地笑着。

　　“你……小坚，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思琳愣愣看着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渝，先放开他吧，是认识的人。”

　　钟不渝悻悻地松了手，小坚揉揉发红的手腕，朝不渝怯怯地点头致谢。

　　小坚是思琳第一次去敬老院做义工时偶遇的少年，那时他还在念高三，是一位老奶奶的侄孙，他来看老人家时，思琳正在给她洗头发，两人只是闲聊了几句，后来思琳没再见过他。

　　“思琳学姐，我说过我一定会考上Z大的，我做到了，去年考取了这里的计算机系。”小坚带着丝丝自豪。

　　“好样的！不过你干嘛要拍我照片，还大费周折帮我宣传啊？”思琳瞪了他一眼，想怒又怒不起来。

　　“高三那个周末，我来到Z大这所目标院校，不曾想竟然见到了你，那时我只是想偷偷拍个照片留念。后来到这里念书，我……我又忍不住关注学姐。”小男生脸上微红，继续嗫嚅着，“我……我觉得学姐是这里最美的女生，又优秀又善良，可……可你却好孤独，总是一个人泡图书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志愿者，身边除了偶尔能看到那么一个女伴，竟连一个护花使者都没有，我难受！我心疼！我要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让更多人来关注你，保护你！不过我只是收集了资料，榜首是所有人投票出来的结果，学姐是当之无愧！”小坚一下子说了好多，思琳花了不止一刻钟来消化他的话。

　　不渝也懵掉了好一阵，才气冲冲地敲了下小坚的头，“臭小子，你懂什么，思琳学姐要是真希望有个伴，还需要你来宣传！”他顿了顿，食指关节摩挲了下高翘的鼻尖，瘪着嘴道：“优良品种……就在这呢！”

　　“你……少装蒜了！”思琳瞪了眼不渝，把照相机挂回小坚的脖子上，“算了吧，小坚出发点不坏！不过啊，学姐喜欢一个人，自由，安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以后专心学习就好，别再跟着我了，知道吗？这样我会很不自在的。”

　　“嗯，对不起学姐，这些照片我可以留着纪念吗？”小坚讪讪道。

　　“你留着吧，不过不可再外传！”思琳做了个拳头的手势以示警示。

　　“是，谢谢学姐！那……那我走了！”小坚迈出几步，再回头深望了眼，涩涩道：“思琳学姐，你一定要幸福！”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这小子！敢打学姐的主意，欠揍！”钟不渝朝小坚的身影努了努嘴。

　　思琳转过脸，扫量了下这位放浪形骸的同班同学，翻了个白眼：“你不跟踪我，又怎么知道那人是他？”

　　“我……我这不是为你揪出榜首事件的幕后推手吗？”不渝瞥了眼思琳，满脸赖皮，理直气壮。

　　“哦……看来我还得谢谢你！哥们真够义气！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再见！”思琳朝不渝挤挤眉头，小跳而去。

　　望着思琳远去的背影，不渝停驻原地，嘴角微微上扬，落寞慢慢爬上两颊，灯光下，影子孤清修长。

　　一轮轮的战役下来，最后一门考试终于结束，暑假正式宣布它的到来。

　　雪儿下午已经被那吉普车接走，明天思琳将离校回家。

　　学期最后一晚的校园，一下子安静萧瑟了许多，一人呆在宿舍无聊，思琳随心到楼下走走。

　　“有我信吗？B市寄来的！”经过宿舍管理员办公桌前，思琳依然念念不忘，这两年来每天都提出的问题。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答案从来都是没有，今晚依然是“没有”。

　　也是，如果真有，高三那年就应该收到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或者说自己根本不会来到这里。思琳心里一阵悲凉，漫无目的，朝宿舍楼不远的运动场走去。

　　路上折几颗野草杆子，在手里摇摇晃晃，不知何时已到足球场中央，她先是席地而坐，然后干脆腰骨一懒，趟在了草地上。

　　月明星稀，暖风徐徐，放假前夕，这远离市区的大学城显得格外空旷寂寞，这种尘嚣以外的安宁却是思琳的最爱，尤其，躺在这偌大的操场上，星月为伴，露地为床。

　　“谁又惹我们江思琳同学生气啦？更深露重，老爱躺这荒郊野外，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斜上方传过来。

　　思琳扭头而望，又是他，这位美丽散漫，嬉皮带笑、神出鬼没的钟不渝同学。

　　未经同意，他已盘腿坐在思琳脑袋的左上方，双目如星地俯视着旁边的思琳。

　　思琳忘了这个人何时开始走近自己身旁，是军训时候给自己申请邮箱、□□并教会自己使用？是那年圣诞强拉着自己和雪儿去街上游玩？是大一红三月和思琳、雪儿一组去敬老院？还是大二秋游那幕难忘的三人月下谈心？或者是不知多少次像今晚这样的偶遇……

　　过程不清不楚，结果却是清晰了然。如今，江思琳、卢雪儿、钟不渝，班上这三朵奇葩，奇迹般地结合了在一起，成为了04汉语言默认的“铁三角”，虽然不常在一起，却一定是动了谁，其他两人都不会让你好过。

　　“那你呢？却又是为何风露坐操场啊？”思琳不理会不渝的嗔怪反问道。

　　不渝似笑非笑，沉默不语，干脆也双手抱着后脑勺，在思琳身边躺下。

　　“星空之下的世界有这么美好吗，每次你都用同样的方式消遣？”不渝探究似的问道。

　　“也许吧，至少对于童年，最美好最难忘的永远是那一幕春夜从田野归来，稻苗飘香，蛰鸣起伏，月亮和星星倒影在平静的池塘面上，那种安宁让我觉得原来黑夜也并不那么可怕……”思琳脑海里又浮现了那美好的画面，漆黑幽瞳中闪着无限的眷念和向往。

　　侧望着思琳那怡然宁谧的脸庞，钟不渝深吞一口气，似已把什么刻进了骨子里。

　　“为什么要去F大交流？不会只为了榜首事件吧？”不渝慵懒的笑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不安。

　　“这只是导火线吧，不过B市我迟早是要去的，我得找他问个明白。

　　思琳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一句好像还没吐出来就又被吞进了喉咙里。

　　“那人是谁？”提出这个问题，对于不渝需要很大的勇气。

　　不过，有一条路，有些关卡你永远无法绕过去。

　　“他是我十二岁那年就认定的人，不过已失约于我两次……”思琳望着高远处的眼睛有些哀伤迷离，那些年，那个人，那些事仿佛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