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托付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得大地一片金黄，清风摇荡，浩淼山林卷起千里光波。一个须发皆白的慈祥老人躺在战神岭西侧的一片草地上，和煦的南风吹拂起漫天飞絮，洋洋洒洒飘飘荡荡，落在身上、脸上，让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诸多往事。

　　落花飞絮，五彩斑斓，就如同他的人生。

　　只是再过不久，这斑斓的人生就要凋谢了，他虽天性豁达，想起这些心中也是泛起阵阵感伤。

　　想到突袭自己的那两人心中又是一沉，那二人法力高强，为首之人实力尤为恐怖，他虽拼命一搏把二者击伤惊走，却是以燃烧元神为代价，还因此引发了体内淤积的万种毒素，否则也不至于没飞几步路就摔落下来，最后只能僵在这里等死。

　　他虽生性恬淡，死生早已看透，此事却让他心中生起强烈的不安。

　　这天下，怕是又要起风了！

　　不久老人又想起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儿，心中又升起一股强烈的求生**。他虽不后悔当年的坚守，却一直在想办法补救，之前那脱形化体的灵药就是为此而炼制的。只是没想到灵药炼成，却已没机会送去，让他又如何甘心。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神农黯然长叹，心中一片怅然。

　　“噗嗒。噗嗒。”

　　正想着南边突然传来人类的脚步声，不久从远处的山岭上钻出一个小脑袋，接着是一个巨大的独角猛兽，正是从轩辕山赶来的那个十三四岁少年和火麟兽。

　　“哈哈！”

　　老人大喜，禁不住放声大笑。

　　少年听到笑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鹤发童颜，如同传说中神仙一般的老者躺在地上，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于是几个纵跃来到他跟前，展颜道：“老爷爷，刚才是你在笑吗？”

　　老人见这少年虽然周身邋遢，一脸灰土，活脱脱一个山里的泥猴儿，一笑却是云开雪霁，英灵飒然，心中情不自禁地喜欢。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天生的火灵之体，心说怪不得能引得性格暴躁的火系灵兽相随。

　　欣喜之下不禁又仰天大笑三声。

　　“哼！有什么好笑的。”

　　少年瞬间收起笑容，变出一副凶狠的模样瞪着老人：“我们刚才正准备抓一头岩羊做晚餐，却被你一笑惊跑了，你得陪我！”

　　老人没有揭破少年的谎言，反而故意不屑地撇了撇嘴：“羊肉有什么好吃的，要吃就吃天上的飞鸿。”

　　说着神力一展，瞬间一团红光向正从上空飞过的数只鸿雁卷去，很快把它们围在中间。惊慌失措的鸿雁翅膀虽扇得山响，却再飞不走半分，反而慢慢随着外围的火焰向下落，很快落到离地面一两丈高。

　　少年和火麟兽哪见过这种神奇的场景，瞬间都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异之色。

　　这时情形又有了变化，只见那蓬火圈像被利刀切割的篾片一般，很快裁成数十条薄薄的带状，接着如同被一双灵巧的手支配，左右来回交织不停，不久一个中空的火焰花篮编织而成。

　　那几只鸿雁虽吓得够呛，却无半点损伤，这时身上束缚的外力已消，见有间隙可逃，立即呼呼啦啦地顺着篮口向外飞去，眨眼的工夫跑得一干二净。

　　庚辰看得是目瞪口呆，火麟兽也是圆睁二目神情激动地注视着火焰花篮，似乎眨动一下眼睛，这神奇的一幕就会突然从眼前消失一般。

　　这时那火焰花篮突然在空中翻个跟头，快速向南飞去，很快来到不远处的小溪上方呜地一声向下坠去。

　　“不要！”

　　花篮再神奇也是火焰做的，遇水自然要熄灭，庚辰难得能见到这种神迹，如何愿意让它就这么消失，一见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飞速向小溪边跑去。

　　只可惜为时晚矣，他虽速度不慢，赶到时火焰花篮也已落到水中。

　　“真可……”

　　庚辰惋惜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又变得瞠目结舌，见鬼一样地看着面前的小溪：只见火焰花篮落到水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浮在水面上，如同一叶小舟般随着溪流慢慢向下游飘去。

　　“小家伙，想学吗？”老人收回已经残存不多的精元之力，满意地看着庚辰的表情，笑问道。

　　“想。”

　　庚辰本能地说出了心里话。说完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正在水上飘荡的花篮，又看了看老人，惊异中带着激动，结结巴巴地问道：“老爷爷，你…你是神仙吗？”

　　“老夫姜石年！”

　　老人傲然一笑，庚辰听得却是一愣，接着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爷爷，我从来没出过山，你在外面很有名吗？”

　　“唔…不怎么有名！”

　　老人自失一笑，心说看来我也没有完全看淡世事啊！

　　原来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三皇之一的人皇，五帝之一的炎帝神农。

　　自黄帝轩辕接掌天下后神农就开始周游四方，虽时有赐药救人的传闻，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庚辰以前从抚养他长大的巫祝那里也听说过神农的故事，只是人们皆以人皇、神农或者炎帝尊之，从来不直呼其名（其实人类中能知道他名字的本也不多），庚辰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姜石年是谁。

　　神农收起心中的杂念，看了少年一眼道：“小家伙，咱爷俩颇有缘分，能告诉我你的姓名、身世吗？”

　　“我叫苏庚辰，父母早死啦！”

　　少年刚出生不久父母就死了，自小被部落里的一个长老养大，四年前那位长老死后他就进山终日与野兽为伴。因此父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上的名词，根本就没有确切的形象，说起这些自然也没什么感伤之情。

　　“庚者西方，象征秋时万物庚庚有实；辰者晨也，寓意生气勃发，万物复苏。这小子印堂饱满，山根隆正，又是天生火灵之体，好好打磨应该能成就一番事业。”神农心中又是一喜，暗暗点头不已。

　　庚辰见神农又开始看着自己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发毛，赶紧岔开话题：“老爷爷，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会僵在这里不能动弹？”

　　神农淡然一笑：“和人打了一架，受了很重的伤，马上就要死啦！”

　　庚辰大吃一惊，想到之前的所见所闻瞬间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早上的地动山摇、漫天火光，不会…不会是你们打架打得吧？”

　　神农笑着点了点头，庚辰却神色大变：这位老爷爷都如此厉害了，能把他打得动弹不得的人，有多恐怖可想而知。于是急忙来到神农跟前，一伸双手就准备抱他起来：“老神仙，既然你的仇家那么厉害，这里可不安全，咱们还是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好。”

　　“嗯！这小子悟性高，心肠也不坏，是块上好的材料，好好打磨应该能成就一番事业。”

　　神农想着微微一笑，傲然道：“没事，这与事发地相隔千里，而且那些人也没落到什么好，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情形，一时半会找不过来的。”

　　庚辰听完神情一松，不过想到这老爷爷自言快要死了，不禁又开始为他难过。

　　神农见庚辰突然变得神色惨淡，立即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好孩子，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难过。我身前腰下有一个乾坤袋，你把它摘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庚辰低头一看，神农右侧腰下果然有个半黑半白的皮囊，于是依言解下放在他面前。神农脸色一肃，沉声道：“孩子，我有一件要事相托，不知你能否帮这个忙？”

　　庚辰胸脯一挺，决绝地道：“老神仙爷爷尽管吩咐，庚辰一定办到。”

　　“很好。”神农点了点头，“东南有座天虞山，山上有个太虚真人赤松子，你把这个乾坤袋送过去，然后把这边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庚辰见神农面容肃然，知道干系必定重大，立即沉声道：“老爷爷放心，庚辰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东西送到。”

　　“那就拜托小家伙了。”

　　神农说着神念一动从乾坤袋中取出两本小册子，对庚辰道：“这是我游历天下时的一点心得，记录了咱们华夏大陆各地山水的位置和所出的奇花异草、灵禽猛兽，对你这趟南行应该会有帮助。”

　　庚辰接过一看，一本扉页书着《本草》，一本书着《神州指掌图》。翻了翻里面都是些图画文字，于是也没多看，谢过后小心收了起来。

　　神农示意庚辰把乾坤袋也收起来，又道：“你虽天生火体却不懂得运用，就如同一个坐拥亿万家产的乞丐。我现在就教你御火的技巧，你可记清楚了。”说完给庚辰详细讲解控火的诀窍。

　　庚辰从来没想到控火还有这么多的花样，立即认真地跟着学了起来。

　　过了一阵无意间一抬头却吓了一跳，原来短短的一段时间神农已经颜色大变，身体变成古怪的半透明状，皮肉里面的骨骼、经脉都能看见，不禁大惊。

　　庚辰虽不清楚怎么回事，却肯定不是好兆头，赶紧道：“老爷爷，你先歇歇吧，一会再说！”

　　“我元神即将燃尽，只因心事未了才一念没散而已，哪里还有时间休息。”

　　神农欣慰地一笑，庚辰闻言只能强忍悲伤，把神农说的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底。

　　神农教授了一阵，最后道：“你实力低微，此行必然千辛万苦。我现在就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有些自保之力。你意守元神，千万不可乱想乱动。”

　　说着凝神归元，聚出一捧赤色的火焰，把庚辰围在其中。

　　庚辰只觉热浪袭身，炙人的热力通过体表一路向内侵袭，霎时间冲得他头昏脑胀，脑袋如要炸开一般，急忙按照神农之前传授的法子意守元神，再不敢分神。

　　“孩子，我交给你的东西十分重要，你千万不要轻易示人，更不可说见过我，否则很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神农一边输送火力，一边低语吩咐，庚辰立即点头答应。只是这一分神不要紧，瞬间就感觉如置身万度高温的岩浆之内，身体再难忍受。神农元神崩坏，又正全神贯注地灌输火力，根本没注意庚辰的景况，一时间情况很是危急。

　　眼看就要出事，就见一阵红光闪动，接着庚辰突然感觉轻松了许多，再也感受不到炙人的热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些让他难以忍受的火力竟然被项下的红色吊坠吸去，此时那只吊坠还正一刻不停地吸收神农输送的火力。

　　神农这时也已发现了那枚吊坠的存在，惊奇地看了庚辰一眼，不过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就没多问。过了一阵见庚辰脸上又露出难耐之色，知道他体内火力已经储满。于是意念一动撤回火力：“孩子，你项下挂的是什么？”

　　庚辰只觉得全身热力洋溢，暖烘烘的无一处不舒畅，听神农问询立即把项下的吊坠摘下来送到他面前：“回老神仙爷爷，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个遗物。”

　　神农仔细一看，只见那吊坠下端是个金色的孩童拳头大小的珠子，珠子上还刻有两行小字，一行是“天地光焰充太虚”，一行是“冥狱之门迎深渊”，晶莹剔透的煞是好看。

　　看完神农又仔细端详了庚辰一番，接着仰天大笑起来。心说怪不得这小子是天生火灵之体，原来还有这个因缘在里面，看来我们爷俩在这里相见真是天道机缘了。

　　庚辰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他已猜到问题很可能出在那枚吊坠上，连忙问道：“老爷爷，这珠子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能自动吸收火焰？”

　　“这是火灵珠，对你作用巨大，你天生火体就是由它而来。不过这可不是一般凡物，以后千万别轻易示人，否则遗患无穷。”

　　庚辰赶紧点头答应，一抬头发现神农的神色又有了变化，那本来光洁的脸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而且身体已经完全透明，体内的五脏六腑甚至血管里的血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一阵悲伤，知道多说一句就加速衰老一分，再不敢有任何言语。

　　“好孩子，你按照我教你的御火之法凌空拍一掌试试！”神农这时道。

　　庚辰早就感觉热力上涌，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般，立即一跃而起，对着面前的空中虚击一掌。

　　“轰隆~！”

　　瞬间一道火光闪过，数丈远的一块巨石被那道火光一击而碎，碎石粉屑四处飞溅。

　　庚辰惊得呆在那里，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轻轻一击有如此大的威力。神农却似乎不大满意，沉声道：“按照我刚才教你的控火之术，全力一掌试试。”

　　庚辰答应一声，按照神农教授的方法运足火力再次一拳挥出。瞬间又是一道光芒闪过，数丈外的山石再次让他打得四散飞落。而且诡异的是发出的火焰不再是红色，而成了金黄色。

　　“这火…这火怎么会是金色的？”庚辰惊得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你使的火焰本来就应该是这种颜色。”

　　神农说着摇了摇头，咳嗽一声虚弱地道：“还是太弱了，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传授你对战之法。好在你福缘深厚，又有火灵珠护佑，应该能平安到达。”

　　“庚辰一定不辱使命。”庚辰这时从呆滞中醒转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

　　“很好，很好！心愿已了，我也能安心去了。”

　　神农欣慰地点了点头，瞬间燃起一团火焰把整个身体包围，很快那水晶一般的躯体随着火焰炽烈地燃烧起来。不久于火中又道：“我一世行意，于他人未曾有负，只有一女心颇有愧。他日你们若有缘相见，就代我照拂一二吧。”

　　“老爷爷放心，我一定像亲姐姐一样对她。只是不知我那姐姐叫什么名字，现居何处？”庚辰哽咽道。

　　“回头你会知道的。”

　　神农没有直接回答，不久于火中断断续续地唱起了歌谣：

　　精卫鸣兮…天地动容！

　　山木翠兮…人为鱼虫！

　　娇女不能言兮…父至悲痛！

　　海何以不平兮…波涛汹涌！

　　愿子孙后代兮…勿入海中！

　　愿吾民族兮…永以大陆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