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那熊熊的烈焰

　　火焰并没有挡住兽人。

　　严格来说，那一堆燃起的烈火确实给站在里边的兽人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却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当三只兽人转过拐角的时候，克拉苏一声令下，维克多半满长弓射去一支火箭，点燃熊熊大火。这一丛火焰是要阻挡住后续的兽人的，争取时间之余也好消灭那三个兽人的弓箭手。但这个计策却失败了。

　　当幸存的几名士兵从墙角站出对着门口那三个似乎被困住的兽人抛洒弩矢的时候，那三个兽人却完全没有惊慌的意思，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迟疑。它们加速顶着弩矢冲进房间，无视了身上还插着的弩矢，看准了敌人的位置，张弓就射。这些弓箭手身上披着灰黑色的兽皮，手中短弓看似破烂，力道却是不弱。维克多只来得及射死一只兽人，两名持弩的士兵已经惨呼一声捂着胸口倒下了。那箭刺透了他们贴身的皮甲，深深刺入左胸。不一会儿，这两人便脸带黑气，不动了。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去注意那两个人是如何死去的。索兰特上前结果了那两个弓箭手，干净利落，然后望向燃着烈火的拐角，眼中忍不住闪过惊惧的神色。

　　源源不断的兽人战士，源源不断。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涌进了五个，后边还跟着一个拿着短弓的弓箭手，正站在火里举弓瞄准。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柄短弓，竟然丝毫不畏惧火焰的舔舐。

　　维克多一箭射出，赶在兽人瞄准之前将箭送入它的咽喉。短弓原本已然拉满，此时射手一死，那箭射出便没了方向，沉闷一声响，钉在了地道的顶上。

　　立刻就有兽人踩着它的尸体涌进来。

　　“不要乱！”索兰特和艾丽莎顶在门口的位置，大声喝道，“集中起来！围成一个圈！”

　　“把兰斯和克拉苏围在中间。”维克多补充道，“我们是战士，他们不是。”

　　“我也是战士！”兰斯大声道，“士兵们，集合！现在是最后的时刻！”

　　维克多想起了少年时候听过的诗篇，情不自禁地吼道：“现在没有生与死的问题，只有荣耀与耻辱！卑劣者必死无疑，奋勇者尚有一线生机！集合！杀敌！”

　　“集合！集合！”一个中年的佣兵被维克多的话鼓舞了，大声催促自己的战友，“排成战列！集合！”

　　入口处，索兰特已经顶不住了。他原本便有些体力不济，刚才憋着一口气疯狂挥舞一阵，将已经攻进来的兽人杀回了狭窄的入口，又坚持一会儿，那口气终究还是散了。一个兽人用木盾拍开他的剑，拼着盾碎手裂，右手短斧照着索兰特的脖颈用力劈砍。兽人原本就要比普通人略高，这一击轻松无比。索兰特有心闪躲，身体却反应不及。正绝望时，忽然从身侧刺出一根长戟，将那兽人向后顶出一步。短斧从索兰特面前劈空，兽人手臂撞在那根戟干上，戟干纹丝未动。只见那杆子一转一拔，带出兽人小腹上一堆烂肉。也不知是被捣毁了什么要害，兽人就此萎顿下去，眼见是不活了。

　　“退后！”长戟收回的同时，索兰特被人抓住脖领向后一带，“退到阵势里去！”

　　索兰特脚步后退，扭头一看，士兵们一个个剑盾在手，已经列好了单层的阵势。这样的阵型放到平原战场上简直就是找死，但在这里，只能如此。

　　维克多就站在这一排人的背后，一箭接着一箭，牙关紧咬，强忍左臂的酸胀。他的箭已经射不了刚开始那么精准了，好在现在距离也近的令人发指。随手一箭，箭簇便能深入兽人体内。若是碰不上任何骨头，还能穿透过去。那些胸腹四肢中箭的兽人虽然没有立刻毙命，但动作都慢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让一旁观察的克拉苏十分惊讶。

　　“兽人也怕疼了？”克拉苏用很轻的声音自语，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做研究的地方。索兰特和艾丽莎推到了阵列之中，却丝毫也不轻松。他们来回跑着，为与兽人陷入缠斗的士兵解围。地形开阔之后，兽人也难缠了很多。原本登城与通道里做不出的闪转腾挪的动作也能做出来了。索兰特原本是一剑便能重创一个，现在三剑里倒有一剑挥空，还有一剑被兽人格挡——索兰特的剑再锋利，那也只是剑锋而已。拍在剑脊上，即使是一根木棍也能带偏剑势。

　　“啊！啊！”有战士被兽人的攻击击中，迅速倒下了。没有补位的战士，好在兽人也不急着冲过来。

　　克拉苏手中攥着最后一个陶罐，面色阴晴不定。他不知道该不该用出这最后的手段。如果用了，或许自己这边也得倒下一半的人。

　　“我得活下去。”克拉苏咬咬牙，抡圆了手臂就将那陶罐朝着通道的方向扔去。一支木箭恰在此时射来，穿透了他宽大的袍袖，擦过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陶罐已经扔出去了，划过一条并不十分漂亮的弧线，落在通道里，碎了一地。

　　绿色的薄雾升起，通道里的兽人冲出一步之后，立刻倒下。士兵们又付出了两条生命之后，终于肃清了已经扑进来的兽人。抬眼再去看门口，再没有增援。

　　“胜利了？”他们心里想着，一时之间没有力气欢呼。

　　“不要过去！”克拉苏见有个胆大的佣兵想要上去侦查，厉声喝道，“那是大剂量的沉睡药剂，你过去就得和它们躺到一起——还比它们睡得更久。过来，靠墙根，轻轻呼吸，不要用力！”

　　索兰特等人听懂了，其他士兵却是一知半解的样子。

　　“我只能拖延十分钟的时间。”克拉苏无奈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休息，然后祈祷。希望附近的军队或者骑士团看见我点起的烽火能快点赶到。不然等他们醒来，还得继续打。”

　　士兵们都很失望，但这总比立刻战死要好得多。他们按照克拉苏的话靠到了远离入口的墙边，疲惫地坐下。索兰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已经被堵上的另一头的通道，而艾丽莎则双手交叉紧握，抵在胸前，喃喃自语。

　　“我们杀了多少兽人？”维克多倒是洒脱，慢慢在克拉苏边上坐下，揉着自己的左边手臂，“我记得当时来得并不多，总有杀完的时候吧？”

　　“不知道。”克拉苏摇头，“当时我不在城墙上。”

　　于是维克多闭上眼睛。他首先查询了一下自己的神恩，倒是不少，足足一千一百神恩。虽然维克多感觉自己杀死了更多的兽人，但他也记不很清。或许是被索兰特杀死的？或许是像那些腐狼一样，不同的兽人值不同的神恩？他已经很久没有精力去关注那些提示的声音了。

　　然后回忆一下战时。城墙上大约能杀死……三十只？四十只？实在不好统计。寻常人类被长矛捅下去肯定死了，兽人却说不准。维克多就记得自己射死过两个胸前腹部兽皮破了个大洞的兽人。士兵们估计杀不死几个，索兰特也不会杀死超过二十只。艾丽莎虽然也是劈砍的路数，但维克多没有亲眼验证战果，也不好肯定。

　　就算四十只吧。进了地道，与索兰特一路砍杀射击，大约……这或许真的有四十只？

　　也难说。

　　“索兰特，你杀了几个？”维克多扭头问道。

　　“不知道。”索兰特摇头，轻声回答，似乎是累了，“数到三十之后就乱了。”

　　“别算了。”艾丽莎插话，“如果活下来，再去数吧。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兽人。”

　　维克多叹了口气：“也对。过去的兽人也那么好杀吗？如果是的话那倒是不错。”

　　“好杀？”一个士兵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不说话了。

　　兰斯苦笑着替那士兵回答：“好杀？骑士大人您和男爵大人都是佛罗伦蒂诺闻名的英雄，当然觉得好杀。我们这些人能杀死一个就算是诸神护佑了，杀死两个在军队里就能封赏了。”

　　“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聊聊天吧……”克拉苏的眼睛依旧眯缝着，定定地看着躺满或死或睡的兽人的房间入口，“然后坦然地回归神的怀抱。”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满屋的血腥味中，安静的如同午后的酒馆。甚至比午后的酒馆更加安静。

　　就这样大约过了五分钟，突然，一个士兵猛地起身，走到克拉苏面前。

　　“如果屏住气，会不会被那种药水迷倒？”他问道。

　　“会，但比较慢。”克拉苏抬头看了那士兵一眼，“药水会从你的皮肤……”

　　“多久会生效？”士兵打断了克拉苏的话。

　　克拉苏皱了皱眉头：“十秒……你平时三个呼吸的时间。”

　　士兵点点头，转向索兰特：“您或许不记得我的名字，我叫瘸腿泰迪，因为跑起来腿有些瘸……我没有亲人，如果你们能活下来，记住我就可以了。或者给我立个碑，那样最好。”

　　说完，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到门口，抬起那一桶放在门口的火油，打开盖子，猛地朝着通道里一泼，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拐角尽头的火把边上，抽下那一支不久前才放上去的火把，艰难地朝着房间的方向转了转头，缓缓倒下。手中的火把落在遍地的火油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焰。这一次火焰很大，比起之前那一团火墙来几乎是天地之别。

　　先是安静的燃烧，很快，地上那些昏睡的兽人们便惊醒过来，继而是骇人的嚎叫。从不畏惧的兽人们跳起来，带着身上的烈焰乱窜着，尖叫着，咆哮着。有些跑向后边，有些朝着房间而来。维克多眼中含着泪水将他们一一放倒，耳中听着那一声熟悉的惨叫。那是属于人类的声音，那是来自于本能的尖叫。

　　当最后一个跑错方向的兽人倒下之后，火焰又烧了整整十多分钟。这一次，火焰阻挡住了后边的兽人。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见从拐角的另一端传来的愤怒的吼声，嘹亮，纷杂。

　　但它们没有再踏前一步。

　　“我会记住你的，瘸腿泰迪。”索兰特低声自语，“我会让更多的人都记住你，永远记住你，我保证……”

　　他霍然起身，面朝那炽热的火焰，大声宣布：“以齐柏林家族之名与斩杀者巴巴罗萨之名起誓，你的雕像将会永远屹立在奥兰多堡的城头，你的故事将会被世代传唱！”

　　索兰特说完，吐了口气：“只要我们能活下来。”

　　所有人起身，注视着那一道火墙。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现在，他们更有理由去获得最终的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