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生于天地

　　女子一袭白色曳地纱裙，上头嵌着复杂的金丝凤纹，墨发间的步摇流苏在她跑动的时候琳琅作响。不过一时半会儿，她粗粗地喘了两口气，回头看了眼，发现没有人了，才停下脚步，脚一跺地之后就索性靠在一边的树干上，仰头看着天。

　　薄薄的云层后面是阳光稀稀疏疏地洒了下来，让她浑身都沐在底下。

　　她舒服地伸了伸手臂，许是刚才跑得有些累了，最后竟是席地做了下来，慵懒地倚着树，阖上了眼。

　　疏影横斜，待到她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不少，扭了扭脖颈，她小心地站了起来，想到一日里都没有人看着自己便很是欣喜，蓦地转身准备回去，只是她突然浑身都僵在了那里。

　　原是早已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可是连一点气息都没有露出来，直接将她惊了一下。

　　男子眉目如画，如天边远月般柔和的面貌，肤白如脂，犹胜女子的绝好容颜，一袭青墨色繁复衣衫更是衬得他平和中多出几分贵气来。似是瞧见女子一脸尴尬的神情，他唇齿开阖，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开口道：“阿珏你可要晓得，就算是跑到了仙界，我还是能找到的。”

　　凤珏闻言，反倒是眼眸微抬，看了看他无奈地说：“行吧，是你比较厉害。”

　　“光有着神力，却是根本不会用，是阿珏你太偷懒了。”君华微微勾了勾唇角，恍如清风拂面般的模样。

　　凤珏侧过了身，只将一半脸留给他，神色郁郁。她也不过是见君华难得有时候会管不着她，所以她便索性出了神域想要歇息一时半刻，谁知又是被他逮个正着。

　　心里想罢，凤珏也就不再与他念叨什么了，启唇便道：“若是你真要如此说，那我也诚然如此了。只是月姐姐都说我也可以不用这么着急，你又何须急着呢？”这话音刚落，凤珏就见着君华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弄得她心头痒痒，又补着道：“也罢，我们回去吧，省得叫月姐姐担心。”

　　君华听着她一句反转，蓦地有些失笑，但是俊容上依旧平和，上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凤珏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之下一手揽过她的腰际，顿时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这才双脚刚刚落地，凤珏便向后退开了一步，眉头一瘪道：“我也不小了，你还喜欢这么抱着我走作甚？”

　　“原来你也晓得你不小了呀？”远远地走来一人，一袭翠绿罗裙，看上去是与凤珏模样上不同的干净，正是妖君月然。

　　“月姐姐。”凤珏见着来人，喊了一声之后便没了声。

　　月然摇头轻叹，但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又转而对着满眼笑意的君华说：“小珏玩闹也就算了，连你都这般由着她，还把自己都搭进去的算什么？”

　　凤珏不赞同，“月姐姐，他没有帮着我。”

　　月然瞧了眼凤珏，又看了眼君华，见两人一个神情莫名，而另一个淡然自若，反倒是要叫她觉着自己多事了。于是她果真一甩袖便道：“小珏，我看你以后便还是跟着君华学学吧。”

　　没有给凤珏反驳的机会，月然便走得没影了，徒徒留下凤珏与君华两人在杏花林里互相看着。

　　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下，凤珏抬手虚空抓了一把，摊开手心便是一片莹亮的花瓣。她抬手往自己鼻尖的地方凑了凑，一股淡香的味道随即落入鼻息，接着她便是手心一握，那花瓣很快便化为了尘烟飘散。

　　“君华。”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只剩下风吹而过的树影摩挲声，凤珏也没有那么喜欢计较这些，想着便随意叫了他一声。

　　君华走近了些，眸子里温温的，“怎么了？”

　　凤珏摸着自己身边的一颗杏花树，然后轻轻歪了歪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已经活了多久了？”

　　“约莫是记不清了。”君华笑了笑，平淡开口。

　　“我前些日子也去仙界走了走，看到一户普通的凡人，就见着一群人围着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在那里哭个不停，虽然不晓得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会对轮回这事伤悲到如此地步。但后来想想也是，这凡人的寿元也确实短了些，所以总会留下点叫人伤春悲秋的事情。那些总想着逆天修行的修士确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增加了寿元，可你说说我们呢，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存在的？好像怎么活都活不完一般。”凤珏半是感叹地说着，一张小脸上泛起了几丝苦恼之色。

　　君华闻言，也是怔了半天，似是没想到凤珏会做出此番感慨。但这神的存在，就与这天地的恒久，与天同寿，也是要守着这天地万物生灵，此般寂寞的言语到了凤珏的口中竟也听着特别了些。

　　“我们的存在本就是天地幻化孕育而出，既是承了三神的位置，那估摸着确实是没有到头的一天。”君华装作认真地摸了摸下颚，噙着笑道。

　　凤珏耸了耸肩，碎发垂了几丝在她的鬓角边上，“算了，不与你说这些。你不是要教我怎么炼制神器吗？那我们走吧。”

　　“不想再休息休息了？”君华笑着反问。

　　凤珏沉默着盯着他须臾，随后似是懒得再同他说什么，转身就往桥的那边走去。

　　君华见着这副情景，不禁轻笑出声。

　　凤珏比他和月然出现在这个天地上要晚上几年，所以自是要比他们二人小了，而凤珏见着月然叫着亲切，反倒是每每对上君华，就是心底生出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好的感觉，反正总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她根本就反驳不过来。

　　神域里已经很久没有等到过可以飞升而来的人了，而上古仙域也已是匿了痕迹，他们三神便是这世上三界之人总是挂在口中的存在，也每每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万仙朝拜。

　　君华告诉过凤珏，他们既是接受了这万物生灵对他们的敬仰，那他们必定要替他们守好这一方天地，给他们留下万载太平，倒是这点凤珏想了想后便是满口应了下来，也觉着十分有道理。

　　而后来一阵子凤珏还当真是很安静，也有认真学些什么，这法术怎么说也长进了不少，说到那一直喜欢时而慵懒地窝在一处晒晒太阳的性子还真是没能将她改得过来。每次君华见着都会笑着对她说，她果真是做神的料子。

　　凤珏自是不会听不出君华这调侃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只有这架子摆得像了些，至于其他的凤珏也是真的懒得关心，日子也是过得潇洒自在。

　　这么虚虚恍恍地日子这么一过便又是过了将近一千万年。

　　那时的凤珏性子倒是稳上许多，有模有样地坐着神君的位置。

　　“君华。”凤珏也没顾着门内之人究竟在做些什么，便直接一挥手打开了他寝殿的门，随后便是自然地走了进去。只是这才掩上门，她转身往里走了那么几步，便是蓦地怔愣了下来，一张绝美的容颜上竟是鲜少地泛上了几丝飞红。

　　君华的青墨色外衫早已褪下，而一层薄薄的单衣也被他已经解开腰带，松开了几分，露出精致的锁骨，大片白皙的肌肤都露在外头。见着来人的神情，君华也是不慌不慢，手一动便是整件单衣直接滑落在了地上。

　　凤珏有点不晓得现在自己是身处在什么状况里，看着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脱了衣服？又看着别人淡定得不行地又替自己换上了干净的另一袭衣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也看不见自己的脸到底红了没有，但毕竟是活了那么久的人了，而君华也是同她相处了如此之久的人，也确实不会再被什么事都惊得不能自已。于是乎她便微微低头，拂了拂自己的衣衫，随后尽量是笑着对上了君华的眸子，“今日天气不错，我们要不出去走走？”

　　君华也是提了提唇角，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凤珏的面前，丝毫没有任何尴尬的神色，仿佛刚才在凤珏面前宽衣解带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他点了点头，又靠近了凤珏些，慢慢俯下身，抬手拨弄了一下凤珏头上有些歪了的步摇，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好啊。”

　　直到热气呼在自己的耳垂边上，凤珏才如梦初醒般地闪了闪身，随后却又奇怪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晓得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于是她抬起眸子，转而走到君华的一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便是将他往外边带了出去。

　　想来也是，照他们三人的相处来说，从来就是再亲密不过的。而除去凤珏时常去陪陪月然来说，凤珏倒是与君华腻在一起的时候最长久了，最后索性连寝殿都搬到了对门处，省得她每日里还要再绕东绕西地过去找人。

　　于是现在这么一想，凤珏自当觉着是自己的举动怪了些，毕竟她也是早该习惯了君华的种种脾性才是。他们的这种互相的习惯，还真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生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