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楼府中最英俊、最随和的楼人敬，是个有名的好主子。

　　身为楼家唯一的独子：永远顶着如沭春风的笑脸，多少婢女巴不得被分到楼人敬的住处工作，唯独成玥儿是叫苦连天。

　　虽然她是楼人敬的伴读，但说实话，她比较像他的老妈子。

　　「用完早膳了，可以念书了吧？」成玥儿跟在楼人敬的身后问道。

　　「刚吃完饭有点困，等我小睡一不再说。」楼人敬一看到她，立刻摇着扇子闪人。

　　过了许久，成玥儿等他大少爷睡饱了，守在他的房门外，精神奕奕地问：「少爷，你睡也睡饱了，可以念书了吧？」

　　「但是才刚睡醒，头昏脑胀的，还是晚一点再说。」楼人敬打了个呵欠，继续赖皮。

　　但是晚一点，正好又是他要用午膳的宝贝时间，于是她白白守了他一个早上，全被他三百两语打混过去。

　　成玥儿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他打发掉！

　　用完午膳后，她立刻又守在饭厅外头等着楼人敬。

　　「少爷。」成玥儿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

　　「午安。」楼人敬回她一个笑容。

　　「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读一、两个时辰的书。」成玥儿抱着一堆书籍，愈挫愈勇道。

　　缠了他一个上午还不死心呀？她还真是有耐心。

　　楼人敬思索了下，笑道：「是呀，在凉亭读书好像很不错耶！」

　　「对呀对呀！」成玥儿用力点头。

　　「妳可以先去凉亭那边等，我派人准备茶点后再过去。」他顺水推舟道。

　　「好呀！」没想到他下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这下子她终于可以开始工作了！成玥儿兴冲冲抱着书前往凉亭。

　　楼人敬嘴角一勾，交代下人帮她准备茶点，转身出门去。

　　成玥儿呆坐在凉亭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快打瞌睡时，才发觉不太对劲。

　　楼人敬人呢？他不是说派人准备茶点后他再过来吗？但她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更别提看到楼人敬了！

　　她跑到楼人敬的住处，随便抓个人问：「少爷人呢？」

　　「我不知道耶！」一个下人摇。

　　她咚咚咚跑出楼人敬的住处外面，又抓个人问：「少爷人呢？」

　　「喔，我刚才在门口打扫时，看到他出门了。」下人的手遥指着远方的大门方向。

　　「他出门了？！」成玥儿惊讶大叫。

　　「是……呀！」下人缩缩脖子，一脸无辜的望着她。

　　成玥儿深吐一口气，然后气呼呼的走向楼人敬的住处。

　　可恶！原来她被他耍了！

　　他根本不打算在凉亭读书嘛～～真是气死人了！

　　楼人敬很晚才返回楼府。

　　当他回到家时，才想起那个新来的伴读，于是他先绕去凉亭那爆不过凉亭内并没半个人影，想必那个成玥儿已经对他死心了吧？

　　他微笑着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想到才刚踏进屋子里，就看到成玥儿正在等他。

　　「这么晚了，妳还没睡？」她真是好兴致，不去睡觉帮他等门。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去凉亭念书，对吧？」成玥儿再也压抑不下憋了一整天的怒气，口气不快的抱怨道。

　　「哪有？我有去呀！」

　　「你什么时候去的？」她一个时辰前还在凉亭等他，根本就没看到他的人影。

　　「刚才。」楼人敬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微微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免得冲动的掐死他。「如果我现在还在凉亭那边等你，你会乖乖坐下来念书吗？」

　　「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只不过他一看到书：心情就不太好。

　　「你——」成玥儿除了咬牙切齿，还是咬牙切齿。

　　「妳生气了？」楼人敬很少对付女娃儿，因此在看到她几乎想扑上来掐死他的麦情时，感到特别有趣。

　　她真是藏不住情绪呀！

　　「你真的很令人生气！」她握紧拳头，强忍住揍他几拳的冲动，并且努力告诉自己——他是大少爷，她不可以对他生气，不可以对他动粗。

　　楼人敬挑挑眉。「哦？」她真是个没大没小的伴读，但够诚实。

　　看到他不在乎的表情，她更生气了！

　　他分明就是在戏弄她……戏弄她很好玩是不是？

　　「你比我弟弟还令人生气，简直像个任性的小孩子。」这是她今天的结论。

　　楼人敬不怒反笑。

　　这句话从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挺好笑的呢！

　　成玥儿这个伴读还真是天真到不行，他随便说说的话，她也相信？！她才真的像个小孩子吧？

　　「你害我今天没有做好分内的工作。」成玥儿最生气的就是这一点——他害她没把工作做好。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楼人敬很配合的道歉。

　　她等一下该不会哭给他看吧？！伤脑筋，他没有应付小女娃的经验耶！

　　成玥儿睨了他一眼。「我不要你道歉，你只要每天乖乖读一点书，让我好跟老爷交代得过去。」

　　「为什么我要读书？」楼人敬扬扇反问她。

　　「因为我是你的伴读呀！」这是她的工作，所以她当然要盯着他念书。

　　她竟然讲出这么天真的话来？！该说她太可爱了，还是太天真呢？

　　「那又怎么样？我跟妳非亲又肥的，为何要听妳的话读书？」他连先生都不甩了，她算哪根葱！

　　成玥儿眨巴着骨碌碌的大眼睛。「我听说你是最好的主子，不会乱发脾气，待人很好，亲切又有礼貌。」所以下人都喜欢到楼人敬的住处工作，轻松又自由。

　　「嗯嗯。」原来他有这么多优点呀！她真该把这些话说给他爹听听，免得爹老是跟他抱怨一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应该不会为难我是吧？」成玥儿一脸可怜兮兮道。

　　「那是两码子的事。」楼人敬含笑看着她演戏。

　　她还满有趣的！

　　成玥儿轻咬着下唇，水汪汪的大眼瞅着他道：「老爷对我的要求，只是要陪你读一个时辰的书，但你连书皮都没看，我迟早会被赶出家里的……」

　　他偏着头，思索了下。「思，这样好像不太好呢！」

　　「对呀！」成玥儿用力点头。

　　她想，既然下人对他的评语那么好，他应该不是个冷血坏心肠的主子，不至于坏心到害她被轰出楼家大门吧？

　　楼人敬唇角一扬。「妳放心！万一我爹把妳赶出门，我会帮妳推荐到别家去工作。」

　　「咦？！」他的回答怎么跟她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是应该承认他会好好读书吗？

　　「所以妳不用担心这件事。」楼人敬咧嘴一笑，愉快的往里头桩

　　成玥儿傻呼呼的站在原地。

　　他竟然还想把她踢到别家去？！

　　骸她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咧！他想让她走路，她就偏不住

　　这可是她成玥儿的第一份工作，她绝对要把工作做好，免得被人看轻。

　　「成玥儿？」

　　「是的。」没想到楼家大少爷竟然已经记得她的名字了，成玥儿真想给他拍拍手！

　　「妳可以不要一直跟在我后头吗？」楼人敬停下脚步，受不了的看着身后的牛皮糖。

　　他从起床后就看到成玥儿了，而且她今天连饭也不吃，就亦步亦趋的死命跟着他，让他一整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一个大男子身后突然冒出一个背后灵，任谁都不会开心。

　　成玥儿摇。「不可以，除非……你答应我念一个时辰的书，那我就不吵你。」

　　她举起随身携带的几本书籍递到他眼前给他，楼人敬翻翻白眼，温柔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不要。」大少爷恶劣一笑，甩头走人。

　　读书读书，他听到读书两个字就快被烦死了！

　　「那我就缠到你烦死为止。」成玥儿继续黏在他的屁股后头当个小跟班，总比让他从她的眼前溜掉好多了。

　　搞不好他突然间心情不错，就会想念书了……呃，大概要等到天下红雨吧？！没关系，她有的是耐性，看谁要先举手投降。

　　楼人敬慕的转身，气得用扇子顶着她的额头。「笨女人，要读你不会自己去读？随便应付一下我爹，不就行了？」反正他爹又不会来查勤。

　　「怎么可以说谎呢？」成玥儿揉着额头，挑眉瞪着他。

　　没想到她这么固执，连说个谎都不愿意：换成是其它时候，他或许还会为她的诚实拍拍手，但现在他可是一点都不欣赏她的诚实。

　　「我管妳要怎么办，总之妳别再来烦我就对了。」他的脾气一向很好，还没有对女人动手的记录，但她要是继续这样惹毛他，他会考虑把她丢出楼家大门。

　　「不可能。」

　　「到底这里谁比较大？」他好歹是堂堂的楼家少爷，而她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伴读，居然敢不听他的命令？！

　　「当然是你呀！」她只是个伴读，怎么可能会大过他这个楼家大少爷嘛！不过假如他自愿地位要比她小，她也是不会介意啦！

　　「那我说了算！」他下结论。

　　她摇。「但是老爷比你大呀，是他要我盯着你读书，所以我要听他的。」

　　楼老爷真是全京城……不，是全天下最好心的人了！她昨天跑去向他忏悔少爷连书皮都没看时，老爷并没有责骂她，反而还跟她说没关系，要她继续努力呢！

　　老爷真是个大好人，让她吃好住好，工作又没压力，她一定要努力回报他。

　　「成玥儿，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只要妳不再叫我读书，从今天起我就付给妳高出我爹三倍的月钱。」楼人敬准备利诱她到他的阵营，这样他才不会被她烦死。

　　「哇，这么好呀！」成玥儿眼中闪闪发亮，仿佛看到一堆银两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没错：心动了吗？」心动不如赶快行动。

　　「思，好心动呢！」她差一点都要流口水了。

　　楼人敬微笑着拍拍她的头。「所以不要再跟着我了，妳要去哪里都随便妳。」

　　「心动归心动，但是我已经拿了你爷爷的钱，不能答应你这个条件。」他怎么不早讲！不然她也不会先领了半年月钱……看样子，她是没机会换主人了。

　　「……」

　　8

　　「好久不见。」一名俊美无双的美男子坐在全京城最知名的客栈二楼，等着贵客光临。

　　「是呀！」楼人敬顶着招牌笑容，只不过笑容显得有点僵硬。

　　「咦？你的脸色不太好喔！生病了吗？」梁玉秋上下打量着好友。

　　「快了。」楼人敬有气无力道。

　　「你有什么毛病？」梁玉秋奇怪的挑高浓眉。

　　「听到读书就头疼的重病。」楼人敬轻叹一声。

　　梁玉秋哈哈大笑问：「怎么？你爹又请了新的先生来吗？」

　　「不，他不请先生了，改请伴读。」楼人敬从没想过小小的伴读，居然会比先生还要难缠。

　　「难道你拿他没辙吗？」连那么多个先生都奈何不了楼人敬了，一个小小的伴读有什么难打发的？

　　「她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很难缠的女子。」孔夫子说得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女的伴读？！」梁玉秋忍不住又笑了。

　　「她每天一看到我就是要我读书，简直比讨债鬼还可怕。」如果她是个男的，早被他丢出家门了！但偏偏她是个女的，让他没办法狠下心来对付她。

　　而且他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看到儿子脸色这样难看，所以老人家心情倒是不错，甚至还站在她那边给她当靠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生的。

　　「真难得看到你笑不出来的表情。」梁玉秋啧啧称奇。

　　「唉～～利诱不行，要她说谎也不肯，每天只会在家里追着我跑，累死我了。」楼人敬就是在家里待不下去，才会找机会逃了出来。

　　「她追着你跑……」梁玉秋双肩抖动，光是想到好友被一个小丫头追着跑的画面，就让他快要憋不住狂笑的冲动。

　　「笑死你好了。」楼人敬冷哼一声。

　　「好，不笑不笑了。」梁玉秋努力压下笑意。

　　楼人敬瞇起俊眼。「喂，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梁玉秋扬眉问道。

　　「你家缺不缺伴读？快点把她带赚我愿意倒贴二十两。」

　　「不缺不缺，她还是留在你家就好。」梁玉秋才不会自找苦吃，把一个麻烦精带回家呢！何况他自己对读书也没半点兴趣。

　　「那你知不知道有哪一户人家缺伴读呢？」楼人敬一脸头疼。

　　「缺是有缺，但我想没有人会愿意找一个女伴读吧？」试问有哪个人户人家会请个女子来教自己的儿子念书？不要到时候被儿子教到去就不错了。

　　「我也搞不懂我爹跟我爷爷在想什么？没事干么弄个女伴读给我？偏偏她的个性固执又认真，坚持非要让我念书不可，否则不肯罢休。」他真的不太会应付小女娃，尤其还是个既固执又聪明的小女娃。

　　「这年头那么认真的人不多了。」梁玉秋开始对好友的伴读有一点兴趣了。

　　「是不多了，她算是个大怪眙。」有鱼不摸，有钱不拿，净来缠他。

　　「长得如何？」梁玉秋好奇追问。

　　楼人敬想了一下。「还不错吧！」

　　「她……该不会是哪家的千金吧？」梁玉秋和楼人敬当初的反应是一样的。

　　「我一开始就想过这一点，但一般的千金好像没她这么直率，也不像她会这样出来抛头露面。」说她直率是好听了些，讲白一点就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成玥儿的模样和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千金。

　　「喔，那你家的伴读是挑长相的？」那以后他家的婢女也要依这个标准来挑。

　　「我看是挑谁有办法让我气得跳脚吧？」她存心挑战他的容忍极限到什么程度。

　　梁玉秋很捧场的大笑，不过在被好友白了一眼后，他连忙敛起笑容。「我们去逛逛，今天由我请客，帮你消消气。」

　　楼人敬一踏出房门，宛如魔音传脑的声音就缠上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楼人敬一早愉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一转身，他就看到成玥儿边捧着书本边朗诵。

　　「妳在做什么？」他很有礼貌的询问她。

　　「利用时间念一下书。」成玥儿咧齿一笑。

　　「那妳可以不要念出来吗？很吵耶！」楼人敬白了她一眼。

　　她用力的摇。「不可以。」她朗诵就是为了要念给他听的，这样他或许还有听进去一点点。

　　「妳爱念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准跟着我。」原来她想到别的方法逼他读书了。

　　「不，除非你答应我主动读一个时辰的书。」她一副好商量的模样。

　　「妳……每天这样跟着我不累吗？」楼人敬真的很佩服她的毅力。

　　「你不累，我就不累。」还好她一向乐天，不然她早被他气死了。

　　「我是不累，但一看到妳我就头痛。」

　　「多听点书，头就不会痛了。」成玥儿准备接着念下去，手上的书本却突然被他抽走。

　　楼人敬难得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下子他耳根子总算可以清净一下。

　　书已经被他拿走了，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念下去？

　　成玥儿眨眨眼，看着空荡荡的双手，为他孩子气的举动莞尔一笑。

　　她轻咳一声，继续念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他要是以为抽走书，她就没辙，那他可要失算了！三宇经可难不倒她。

　　楼人敬惊讶的看着她。

　　见鬼了，她竟然会背三字经？！

　　他蹙着眉把书塞回她的手上。「拜托～～妳以为我几岁了？谁还要念三字经？」

　　「不错耶！你还知道这是三字经！」成玥儿立刻被他瞪了一眼。

　　没办法，她以为这个不爱念书的大少爷连三字经都不会呢！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那换一个。我教子，惟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吗？」楼人敬皱眉怒瞪她。

　　她刚才背的这一句还是三字经，她是想耍他吗？

　　「不错，三字经过关了！」成玥儿微笑的拍拍手。

　　看来他是真的记得三字经的全文，显然比小武好多了，不像小武还被她骗过一次，笨笨的反问她这是出自哪一本书呢！

　　楼人敬被人污辱得很彻底，立刻气得拂袖离去。

　　成玥儿边跟上他边念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她改念起诗经了。

　　走在前头的楼人敬差一点滑倒。

　　他虽然还是不念书，但她却念了一堆有的没的东西给他听……她这招够狠！

　　谁来救救他呀！